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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一推竹篱,“呀”地一声,竹扉便开了开来,伍中年踏人园子中,刚待开口再问,忽然看见一个人,倚在窗口,向自己张望。
伍中年乍见那人上半身只是漆黑的一团,连头脸都分不清楚,不禁吓了一跳,但继而不觉好笑,暗忖自己刚才还想到那“铮铮”之声是那件铁衣所发,这人当然是穿上了这件铁衣了,只是不知道他是独指仙逊泗呢?还是那个蓝衣少女。
只觉那人双眼极是有神,向自己定定地望着,伍中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在下擅闯庭园,尚祈见谅。”
那人却并不出声,只是将身子转了过去,伍中年心内在奇怪,突然又听得“砰”地一声巨响,从窗中向屋内看去,分明是那人向地下倒了去,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所致!
伍中年心中一急,暗忖这是怎么一回事?连忙脚一下滑,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只见那铁衣人躺在地上,背对自己,一动也不动弹,屋中陈设,和自己离去之时,并无变动,那人正是碰翻了一张椅子,所以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来。
伍中年心地本好,而且,那人既然穿了铁衣,在此出现,也极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此时不知为了何故,突然跌倒,连忙俯身一看,道:“朋友,没事么?”
问了两声,未见反应,便以手去扳,刚将那人扳得面对自己,突然眼前一花,那人一骨碌地翻起身来,“呼”地一掌,当胸印到。
伍中年俯身下去,完全是一片好心,而且他只当屋主人不是独指仙孙泗,便是那蓝衣少女,作梦也想不到那铁衣人会突施暗袭,双手正在翻动那铁衣人,胸前门户大开,被那铁衣人一掌击个正着!
那一掌,不但力量奇大,而且那铁衣穿了起来,是连手连足连头一齐包没的,等于是带了一只铁铸的手套,也和一只铁掌击了上来,差不许多,伍中年只觉耳际“嗡”地一声,眼前金星乱迸,昏忙中只听得“铮”地一声,那铁衣人疾跃了起来,行动异常快疾,一步跨过自己,便向外走去。
伍中年此时,已然知道铁衣人不是善类,说不定还是屋主人的仇人,若是放他走了,愧对主人,双手勉力在地上一按,腾起身来,向前窜了两尺,双臂环抱,便抱住了那铁衣人的右腿。
那铁衣人手一扬,一掌便要当头拍下,但伍中年身子向左一展,用力一拖,不但避开了一掌,且将铁衣人拖得一个踉跄,而他自己双腿,也撞到了墙上,“蓬”地一声,墙上白垩,纷纷而下,喝道:“你是谁?”
那铁衣人并不回答,右腿抬了起来,用力一抖,伍中年只觉胸腹之际,一股大力涌到,双臂一松,人便凌空飞了出去。
这一间茅屋,能有多大,伍中年凌空飞出,立即“砰”地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轰隆”一声,竟然将泥墙撞穿,跌了出去!
这一下,不但胸前受了那大力的击,而且背后与土墙相撞,力道也是甚大,一跌到地上,已是跌了个发昏似的,手足发软,非但爬不起来,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正待再勉力挣扎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得一个极是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咦?家里怎么响声不绝,有什么人在?”
那句话,上半句像是自言自认,下半句则是提高声音,在发问一样。
只听得“铮铮”两声,那铁衣人也从墙中的破洞之中,窜了出来,顺手一探,将他提起,直向一口井旁滑去,行动如飞,来到井旁,手一松.先将伍中年抛了下去,然后自己也下了井,却紧紧地攀住了井壁。
伍中年本来非跌下水中去不可,但那铁衣人行动迅疾,才来得及使他及时伸手,抓住了那铁衣人的右脚。
那铁衣人回头瞪了伍中年一眼,但是却像害怕那个主人回来一样,不敢则声,也未将伍中年抖下水去,伍中年早就听出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蓝衣少女所发,心中一喜,精神略振,在抓住了那铁衣人的右脚之后,用力叫道:“蓝姑娘,我……”
他只叫出了四个字,那铁衣人突然一伸手。
伍中年抓住铁衣人的右脚之时,一半身本来已经浸在水中,铁衣人手一松,他便遭井水没顶,又正在开口讲话,“咕嘟” 一声先喝了一大口水。
伍中年不禁心中发慌,手一松,刚好那铁衣人也左腿一抖,伍中年便直向井一沉去,张眼一看,虽然是白天,井水也是漆黑无光。
心中知道那铁衣人躲人井中,一定是不敢见“阿蓝”的面,如果被他躲过的话,则自己就算沉尸井底,只怕尸首也不能为人发现,连忙闭住了气,定了定神。
他本是学武之士,气一闭住,自然慢慢地浮了上来,但是头刚一露出水面,那铁衣人,便狠狠一脚,踹了上来,伍中年只觉他一脚下踹之力,其大无穷,宛若一块和水井一样大小的石头,压了下来一样,奇重无比,还未及开口叫唤,又被压入了水底。
连几次,都是如此,最后一次,差一点便被踹中,头顶所承受大力更大,他在胸口中了一掌之际,本已受伤甚重,连番挣扎,所耗气力甚多,连一下再也禁受不住,连喝了几口井水,便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悠悠醒转,只见眼前昏黄一团,正是灯光,自己躺在茅屋中的床上,那情景,和在金山受伤之后,被人救起,一模一样,伍中年知道救自己的,一定仍是那个蓝衣少女,心中暗自惭愧,自己枉为男子汉大丈夫,却要一个少女,三番两次,救自己性命。
勉力弯起腰来一看,只见灯旁留有一只青玉小瓶,瓶下压着一张长字条,写着几个娟秀已极的字,道:“醒请服瓶中之生生丹。”
既无称呼,亦无具名。
伍中年看到了“生生丹”三字,不由得吃了一惊。学武之人,自然知道各种上佳的伤药名称。
诸如十年雪参,北天山雪蚕,七色灵芝等等,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物事,而那生生丹,却含有这三样物事在内,乃是云南鸡足山,苦尊者,穷十年之力,采集那三件物事,练制而成,武林中人,视同瑰宝,而苦尊者当年所练,也不过七七四十九粒,可知其贵重之处。
自己与人家素不相识,蒙人家两番相救,已不知如何报答才好,不要说是那生生丹如此难求之物,更是不能报人家的大恩了。
拿起青玉瓶,拔去瓶塞,便觉得满室生馨,倾出来一看,总共只有小半颗。
伍小年知道虽然是小半颗,但只要服了下去,便足以疗治自己的伤势,若是他人,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早已将那半颗生生丹囫囵吞枣,服下去了。
但伍中年为人甚是忠直,暗忖自己虽然又受了伤,但只要将息上十天半月,便可无碍,所受损失,只不过是伤愈之后,半年以内,功力要比以前稍差而已,这半颗生生丹,主人放在那么精致的小玉瓶中,一定是珍同拱壁,虽然蒙她慨然相赠,但自己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因此审视了一会,重又将之放入玉瓶中,翻来覆去地看了那纸条一会,又沉沉睡去,待到再睡醒时,已是半夜。
伍中年勉力聚集了真气,想以本身功力,来疗治内伤,始时自然是困难无比,但半个时辰之后,真气已勉力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心中暗自高兴,待要坐了起来,盘腿打坐,忽然听得门外一个少女声音道:“苏姑娘,你为什么不进去?我们以前也曾见过几次面。令师的为人,高山仰止,极得人钦佩,我们都足同道中人,还有什么可以客气的,请吧!”
伍中年一听,便听出是屋主人回来了,只听得一声幽幽地长叹,道:“蓝姑娘,我当真不想进屋去,你由得我去吧!”
那人正是苏怡的声音。
伍中年心中一奇,暗忖苏怡不是到“三拔巷”去了么?怎么会突然在此地出现?而且语言如此软弱,竟像是一个一点武功都没有的弱女一样?
正在思疑,阿蓝又道:“苏姑娘,屋中并无外人,只有你们姐妹两人救起的那位公子,不知怎地重伤堕井,被我救起时,已然奄危一息,尚幸我有师尊所赠的一粒生生丹,给他服了大半颗下去,这上下也该醒了,他在翠竹渚中时,你们不是已然相识的么,为什么不肯进去?”
伍中年心中“哦”地一声,暗道:“原来如此,怪道我运转真气,恢复得如此容易,原来在我伤重之际,她已然给我服食了半枚生生丹。”
只盼两人进来,正要扬声叫时,忽然又听得苏怡尖声叫道:“不!我不要再见他了,再也不见他了!”
叫声虽尖,但却软弱无力,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可知她心中,实在是伤心到了极点。
伍中年不由自主,大起同情之念,也未细想一想,苏怡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再也不愿见自己,便开口叫道:“苏姑娘,快进来吧!”
只昕那蓝衣少女一笑,道:“苏姑娘,你听,人家都在叫你了,你怎么还不进去?”
苏怡道:“蓝姑娘,你不知道,我,我,我……”
讲到此处,便哭了起来。
蓝衣少女原是每夜在大江之中,练习水性之际,将苏怡救起的,那赤血鬼赵巴,在水中也正是为那蓝衣少女所嬉弄,她只知苏怡全身武功,尽皆失去,却不知道伍中星在她身上,还犯下了弥天大罪,是以不由分说,一手推开了门,一手便将苏怡推了进屋。
伍中年忙欠起身来看时,却只见苏怡面色苍白,浑身湿淋淋地,几缕秀发,贴在脸上,显得凄然动人,到了极点。
而那蓝衣少女,却仍是背对自己,只能望见她苗条的身材,正在向外招手,道:“小把戏,你也来啊!”
随即听得“哇”地一声,一个小孩子冲了进来,那少女拍了拍他的头。
伍中年认出那孩子,正是被碧血神魔和赤血鬼赵巴掳去的聋哑小孩,正感到和苏怡僵在屋中,无话可说,也向那孩子一招手,道:“小乖乖,你也来了!”
那孩子冲到床沿,伸出小手来,在伍中年身上,乱追乱打,这在那孩子而言,自然是一种亲切的表示,但是对伍中年来说,却被打得叫了起来,道:“小把戏,快别打了。”
敢情那孩子气力甚大,他心中一高兴,打得更是如擂鼓也似,不知轻重,伍中年重伤未愈,自然不免有点吃不消他的气力。
那小孩停止了敲打,却又向伍中年扑来,揽住了伍中年的头颈。
伍中年当时一楞,暗想这倒奇了,自己刚才只是叫了一声“小把戏快别打了”,并未做手势,那孩子突然住手,莫非他竟能听到话,只是装聋作哑不成?
但继而一想,不禁暗骂自己荒唐,那孩子总共才只有三四岁大,难道还能那么有心机不成?也就放过不去想他,再抬头看苏怡时,仍然面色苍白,泫然欲泪地站在当地,心中更起怜惜之感,道:“苏姑娘,你干嘛不坐?”
苏怡听到了他的声音,那能不想起伍中星对自己的一切?非但不坐反倒疾转了身子去。
伍中年心中大是讶异,向门口看了一看,只见那蓝衣少女,已然缓缓地向外走去,和在翠竹渚离开的时候一样,走得极是缓慢,看来是那样的美丽,而且带上三分凄怆。
伍中年忙叫道:“蓝姑娘,你上那儿去?”
那蓝衣少女略停了一停,并不回头,只是道:“伍公子,还有小半枚生生丹,你服了它吧!反正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你陪苏姑娘讲几句话,我去去就来。”
伍中年还只当她真的有事,还要外出,不便再留,向着苏怡正在抽搐的背影,道:“苏姑娘,你心中有什么难过的事,大家同属武林一派,何妨讲出来,大家想一个办法?令师的留字,要你们姐妹两人,到三拔巷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令妹发生了什么不幸?”
苏怡一听到“三拔巷”三字,更是如万箭钻心,呜咽道:“他……他……”
伍中年奇道:“苏姑娘,你说谁?”
苏怡心中的难过,绝非言词所能形容于万一,她乍见伍中年时,连伍中年都恨在内,但继而细想,伍中年为人敦厚老实,自己本来,还对他隐有三分情意,可是如今,已经什么都完了。
心中又生出如针刺般的痛苦,停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面色如冰,道:“我在三拔巷中,见到了你的弟弟。”
伍中年大喜欲狂,道:“我弟弟?苏姑娘,你讲的可是真话?”
苏怡叹了一口气,道:“骗你作甚?”
伍中年不知要问她什么才好,半晌,才问道:“我弟弟可好么?”
这本来只一句最普通的问候语,但是伍中年想来想去,实在也只有这一句话可问,而且这一句话中,不知包括了多少他对兄弟的挚爱,伍中星已做下了这样十恶不赦的事,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