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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难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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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妈妈又跟着问了一句:“二姑娘可要进去看看?”

李清漪一听这话音就知道自家妹妹是发小脾气了——现下正等着人去哄呢。若是之前,姐妹几个,倒也不须计较这些,自家妹妹虽是娇气但也没有坏心。可如今李清漪心下颇是心烦,另有计较之事,虽是面上不露但也没了哄人的心思,低声交代了一句:“我记得还有篮子茶糕,配茶最好不过。等三姑娘起来了,你们记得给她送去。”

茶糕是糯米做的,偏不像糯米糖糕一样甜,用的是肉馅,若是讲究些的还要掺些冬笋末、韭芽等等,蒸好了用粽叶包着,吃时拨开叶子,闻着那糯米香,吃起来咸甜鲜香。这茶点乃是从南京那里流行起来的,如今大街小巷多的是敲竹板叫卖的茶糕担,时人多爱喝茶,早茶和午茶时正好可以吃上几块。李家人口味大多偏甜,唯独李清容喜欢吃这个,因她是小女儿,自小就被养得有些娇气,吃起东西来也挑剔的很,难得有喜欢吃的东西,所以家里总也会备一些给她。

李清漪随口交代下去,很快便抬脚往屋里去。

李家上下皆知,这位李二姑娘最是个可亲的,往日里若是犯了小错都可去寻她求情,但她在自己院中定下的几条规矩却也管得最严。这院中的几个丫头平日里虽是能说几句玩笑话,可等李清漪端起面来便又全都噤声不语,就连三姑娘李清容身边的丫头绿枝都对她都甚是敬畏。现下,见着李清漪抬步入了房门,雁子和绿枝等人便全都停在了门外——李清漪不太喜欢人贴身伺候更加不喜欢有人动自己的东西,故而有条古怪规矩就是:不得传唤不能入内,所以丫头几个甚少入屋。

李清漪的屋里倒不似一般姑娘家那般红红绿绿,缠金绕银,甚是简洁。一套绣花鸟鱼虫的床帐是湖蓝色的,有一座自个儿绣的座屏,是幅幽兰图,小小的很是雅致。临窗摆了个小书架和木桌子,都是枣木做的,只是简单的上了一层漆,架上的书虽不多却也摆放的十分小心,最醒目的地方摆着的是女四书,其余的杂书野史则是小心的套了个书壳儿放在不惹眼的地方。

书桌上有一副笔墨纸砚和一盆未开花的水仙,洁白的卵石顶住根部,碧碧的一抹绿,映着波光,宁静中透着一点生动活气。

李清漪顺手关了房门,径直走到书桌前,在抽屉暗格里抽出一本小册子,然后又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出来,沾了沾砚台里还没干的余墨,在上面的“三皇子裕王”上面画了一条横线。

这世上大概总有一些人是投胎时候少喝了一口孟婆汤,像是李清漪这种少喝了小半口孟婆汤的,她只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只能先赶着把梦醒后没忘干净的事捡重点记下来。当然,她也不敢把事情记得太清楚,只是含含糊糊的写了几个便于回忆的字——否则若是被人看见了,说不得就要被怀疑是撞了鬼了。

人的记忆是最不靠谱的,经过时间打磨就更加模模糊糊了,似是而非。所以,才要趁着还记得清的时候用笔记下。

李清漪随手翻了翻自己特意记下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回忆着,心里慢慢就有了底:要是放在早些年,规矩和人心还没被皇帝的大礼仪给打破的时候,只要抱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条规矩就不需要担心了,可如今却不一样——那说出“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杨大才子都已经被流放到了永昌,皇帝在上头像是磨刀似的把朝臣的傲骨和脊梁都给磨去了,如今朝中余下的不过是阿谀奉承之徒。就像是黄氏担心的那样,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又偏宠于四皇子景王,底下的人自然各怀心思,全然不知前路如何。

然而,李清漪却和那些茫然无措的人不一样,她心里有八分肯定最后登位的会是三皇子裕王。至于过程,那就不是李清漪这模模糊糊得来的记忆所能解释的。她还隐约知道,这位裕王似乎是个贪花好色的,大约命不太长。后头还会出现个李太后以及懒得多年不上朝的万历皇帝。这位李太后虽然不知道名字似乎出身不太好,既不是原配王妃也不是继妃,还是儿子登基了才扶起来的,显然不可能会是李清漪。

所以,这一次选秀,就算是李百户没能使上力气,她估计也不会被选上。李清漪这样一想,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她这人面上看着性子温柔,但大约是小时候为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忧心烦恼多了,再是柔软的心也被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磨出了一柄小小的刀刃来。她往日里多是陪着黄氏说说家事、做做女红,实是外柔内刚,真到了要紧时候也甚是果决。   

思虑再三,她终是把那本小册子从头看了一遍,拿了火盆来,把它烧了个干净。 

等到李百户晚间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反倒是早有决心的李清漪柔声安慰起黄氏和李百户:“没事儿,京里这么多姑娘,不一定就是我被选上。再说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娘就别怪爹了。”

黄氏发上的一支牡丹头银簪的花蕊中央吐出几条细细的流苏,衬得她一张发白的俏脸犹如玉雕的一般,又白又冷。她抹了抹眼泪,抬眼瞧瞧女儿,百般的不舍和难过却也只能叹气:“我的儿嗳,你还小,哪里知道这些事儿?!明儿,你和我一起去城外青云庙上柱香,求求菩萨保佑。”皇帝的旨已经下了,想来过两天宫里就要来人带姑娘去二王馆待选,这事可不就只能求神拜佛了?

李清容这才知道这事,顿时被吓得小脸煞白,把筷子一丢,拉了李清漪的手,仰着头小声道:“二姐姐,你要是被选中了,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她睁着一双水眸,泫然欲泣,眼眶都红了。

李清漪只能柔声的安慰了几句。

李清容勉强收了眼泪,娇娇的攀着她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要不,晚上你陪我睡吧?”她头上梳了两个包包头,五官最像黄氏,小脸娇嫩,一对眸子乌黑的就像是葡萄,因年纪小映光看时还有细小的绒毛,哭起来就像是个丁点大的泪包,可怜可爱。

李清漪摸了摸李清容的包包头,刮刮她秀挺的鼻尖,故意逗她:“好啊,不过你不许踢被子。冻了我,你可赔不起。”

李清容被她逗得险些笑出来,抿了抿红唇,翘着鼻子很不好意思的羞恼跺脚:“我才没有。”

看着两个女儿犹如双生花般依在一起,黄氏心里又酸又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眼一红,把头往李百户肩头靠了过去,有气无力的锤了几下,喃喃着骂他这个做爹的“没出息”——这时候选秀多是在底下选,要是李百户的官位再高些就轮不到李清漪了。还没骂几句,她自个儿就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一下,全家的人都围着黄氏安慰起来,等黄氏收了泪,众人对着那凉了的饭菜也没了胃口,都只是粗粗的用了一顿。

晚上洗漱过后,房里点了灯,几个丫头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李清漪两姐妹果真一起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她们身上穿着寝衣,烘暖了的被子盖在身上,暖暖的、还带着一点被熏过的淡淡香气,绕在鼻尖。挂着的床帐子早就放了下来,映着屋里的那一点朦朦胧胧的橘黄灯光,绣在床帐上的蝴蝶仿佛都收了彩色的翅膀,长须静伏,静悄悄的睡了过去。

灯光就像是一层层黄澄澄的水纹,荡漾过来,一重又一重,在鸦色的眼睫上留下清浅的光晕,静谧而温暖。

李清漪和妹妹放在被子下的手掌贴在一起,十指交握,只觉得掌心滚热。她思及往事,忽然心中一软,说了几句心里话:“过了年,你就要十岁了,快是大人家了,可不能再任性了。我以后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娘和爹。”

李清漪再冷硬的心对着家里人也都是软的,叮嘱道:“娘总喜欢哭,你要多劝劝,哭坏了眼睛就不好了,记着常去陪陪她说话解闷。爹应酬多又喜欢喝酒,在家的时候别再叫他喝了,对身体不好。还有,我上回给你描了爹娘的鞋样子,你可不能光照着这个做,过段时间就要再量量改改,鞋子衣服合脚合身了才舒服……”她一说起来简直是停也停不下来,推了推妹妹,又道,“你也是,记得多看看书,别再偷懒使性子了……”

话还未说完,她垂眼一看:妹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鼻翼起伏,像是一只小奶猫,显是睡得正好。

李清漪叹了口气,唇边冷硬的弧线也柔软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探手去摸了摸妹妹的发顶,素来清冽的眼睛里不禁有眼泪掉了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珍珠。

如果可以,她真不舍得她的家人,舍不得爹和娘也舍不得姐姐和妹妹……

如果真有菩萨,可千万保佑别叫她给选上了。

第3章 滚刀肉

不说李家一家子为着选秀的是如何惊惶,第二日却又出了件大事——黄氏娘家来了人。

黄秀才家三子一女,黄氏因是幼女,最得宠爱,就连上头三个哥哥也都对这个妹妹很是亲近。因黄秀才功名上头多年并无进益,见着长子很有些天分便一心皆是放在了长子身上,如今黄大舅已经是秀才了,说不得日后还能得个举人光耀门楣。余下的两个舅舅则是合伙开了个布料铺做些小买卖,借了些妹夫李百户的势,虽算不上红火却也能够养家,逢年过节也常给李家送些东西。

也不知道是今年家中拜神插错了哪根香,招了霉神上门。黄家布料铺对面开了一家大店,黄家的生意从年初起就越发不行了,库里存货积着,银钱也亏了不少。李二舅寻思着要另寻个生意,就借了钱准备去进些香料来卖,结果那头卖香料的却是个骗子,卷了钱就跑,债主也打上了门来。

黄二舅和黄三舅本就是个平头百姓,见着这架势便被吓了一跳,连忙关了门,让妻子去李家搬救兵。二舅母陈氏便赶忙跑上门哭诉了。 

“姑奶奶你也知道,咱们家子一贯都是安分老实的人,这回若不是急了也不会惹上那般的人……”陈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小声道,“本是想要把布店和店中的货先盘出去好还钱,可如今一时半会也难出手。那些人也实在是凶煞,一见没钱就欺上门来打砸,家里也快拦不住了,公公被气得卧了床,婆婆也跟着病倒。我们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来姑奶奶你这里说事。”

黄氏虽是当家主母却也少见这般“大事”,此时听闻娘家二老接连病倒,少不得忧虑起来,忙不迭的叫人去和李百户说一声,自个儿则是收拾了东西赶着带了几个小厮妈妈就往娘家赶。

李清漪并不放心黄氏,因她年纪已长,想了想还是戴了帷帽,跟着黄氏后面一起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黄氏刚刚赶过去就见着那一伙儿的人正拿着东西在黄家打砸。

黄家本就是普通人家,老的老、小的小,一时间推搡起来,自是抵不上那些青壮男人。因黄家三房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很有些挤,许多零碎东西都是搁在院子里,如今一院子的东西全都给砸了个干净,满地狼藉,就连院中的树木被推到了。

九月本就是落叶的季节,这老树枝桠上本就只余下几片黄叶,如今枝断叶落,一地皆是残枝。黄家有个做了四十年工的老妈妈,触景生情,跪倒在地上,拍着自己大腿,抚着那树干就哭嚷了起来:“作孽啊……哪里有这么要债的!杀千刀的……”

这景象既是让人气苦又是心觉凄苦。

黄氏刚一进门就见着这般景象,又气又惊,一双杏眼都瞪大了,就连跟在黄氏后面的李清漪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二舅母陈氏犹如一只被掐着脖子的母鸽,一声尖叫,脚也不停的就往儿子丈夫那边跑去,满目惊惧。

那领头的是个马脸汉子,穿着褐色衣裳,腰间系着浅色的腰带。他见着黄氏带了帷帽,穿戴整齐,后头还跟着的几个小厮妈妈,似是有些身份,眼珠子一转,立时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他既然借了钱又厚脸来讨债,自然是早早就把黄家一家子全都打听清楚了。

那马脸汉子也不含糊,抬手敷衍似的礼了礼,不等黄氏等人开口就从下人手中拿了借据摊开来说道:“天子脚下,俺们也都是讲理的——且瞧清楚了,这可是黄二爷和黄三爷亲手签下的借据,整整一百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没个二话的。”

黄二舅被人扶着从地上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这时候也咬着唇稳住声音,骂道:“我们黄家在这儿也住了五十多年了,街坊邻居都知道的本分人家,往日里连一根针都不曾贪过人的,哪里是要赖你的账?只是现下手头紧,只能暂时按月还罢了!你,你这般催逼,简直是欺人太甚!”

马脸汉子却是个滚刀肉,拿骂声当拂面春风,闻言咧嘴一笑,脸上麻子也跟着面上的横肉抖了起来:“这钱是一笔借的,自然也是一笔还,哪有按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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