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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父子被皇帝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皇帝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也不能再强自留下。等出了玉熙宫的殿门,严嵩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低声问了一句边上的李芳:“李公公,皇上今儿这是怎么了?”
李芳哪里敢和他们露底,推脱了两句,随口敷衍道:“蓝神仙就要走啦,陛下心里不高兴呢。”
这话,对,也不对。
严嵩和严世蕃只得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去了。
李芳心里暗暗为着两个倒霉的叹气,随即又转身回了殿内和黄锦一同伺候皇帝。
皇帝今日倒是少见的把那本弹劾严世蕃的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面上显出几分犹豫之色来。他拿起了笔正打算批却又慢慢的放了下来,如此几番下来,颇有几分犹豫,面色也是沉沉的。
李芳踮着脚小步在青铜镂空香炉里放了块檀香,然后在皇帝耳边细声说了一句:“陛下今日心情不好,不若把裕王世子召来瞧瞧?”
这倒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皇帝很是疼爱这个好不容易才养住的小孙子,无论碰到什么烦恼,抱一抱孙子,心里就舒服了。所以,左右伺候的人也很喜欢裕王世子来西苑。
皇帝少见的沉吟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想起孙子,唇角总算露出点儿笑容来,“顺便把裕王和裕王妃也叫进来吧……”
李芳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很快就缓步出去唤人了。
皇帝独坐了一会儿,果是没再动笔批折子,只把那本邹应龙写的、谢俊成抄的折子给丢到边上和黄锦吩咐道:“今天闷得很,你去,把尚美人给朕叫过来。”
黄锦笑着答应下来:“尚美人今儿也问了好几回呢,说是要瞧陛下。”
皇帝果是被逗得一笑,嘴上道:“她就是小孩子心性。”
“若非陛下龙精虎猛,仪容非凡,尚美人也不会如此心心念念啊。”黄锦挤眉弄眼,含笑奉承一句。
皇帝听得大乐——他年纪渐长,自是越发喜欢听这个。皇帝笑得浑身都发颤,用力拍了一下黄锦的肩头,笑骂道:“你这老狗,就你会说话!还不快去。”
黄锦抑扬顿挫的“哎”了一声,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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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裕王夫妇领着裕王世子到的时候,皇帝正和尚美人坐在上头说笑。
尚美人不过十三岁,虽是身量较高,可仍旧一团孩子气。她穿了一身赤红织金的衣衫,露出一点儿光裸圆润的脖颈,颇有几分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稚气和天真。她肌肤白得犹如细雪,在灯光下盈盈生辉,因为发髻被皇帝玩闹的拆了一半,索性一头乌发就披在肩头,鸦羽似的黑。
遥遥看去,她便好似雪团捏的人儿,被锦绣堆着,可怜可爱。
她此时正咯咯咯的笑着,东摇西歪的倚在皇帝怀里,一边抓着他的长须,一边娇憨的对着皇帝撒娇着:“陛下,真讨厌……”清脆又悦耳,柔软又甜蜜,就像是花枝拂过水面,柔软而芬芳。
皇帝被她一逗,也笑了起来。不过,见着裕王夫妇和世子过来了,皇帝也略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推了一下尚美人道:“你和裕王妃到侧殿说话,朕有话要和裕王说呢。”
尚美人又是好一顿儿的撒娇,娇娇滴滴的抱怨了一回儿,要了珠宝、要了首饰、要了衣衫,还要皇帝晚上来陪。直到被皇帝哄了又哄,她这才嘟着嘴,踮着脚从皇帝膝头下来,欢欢喜喜的牵着李清漪的手往边上的侧殿去。
裕王抱着世子往上走了几步,和皇帝说道:“钧儿这几日正学说话呢。说来也怪,虽是整日里在家陪着我和王妃,第一个会叫的却是爷爷。”
这孩子学说话,没人教怎么可能会叫?
皇帝聪明绝顶,心知这是裕王的奉承话,可他也听得高兴,招招手道:“来来来,把他抱过来,正好听他叫一声。”
裕王抱着世子快步走了过去。
怀里的世子大概也睡得足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他一见着皇帝,立时就欢喜的挥着手,一副要挣出裕王怀抱,要皇帝抱抱的样子。
皇帝乐得不行,嘴上含笑道:“这孩子亲我!”
“可不是,”裕王顺嘴奉承一句,“一进宫,他就精神的不得了。”
皇帝哈哈大笑,只觉得日益衰老的心也被孙子那天真可爱的笑容给填满了。他有些吃力的伸出手,小心的抱住了裕王世子,用手指戳了戳他小小的脸蛋,乐呵着:“是有精神,手脚都有力气呢。”
裕王也怕皇帝抱不稳给摔着了,小心的在边上候着,仿若漫不经心的说着话:“他小人儿不懂事,整日里的胡闹,晚上又不好好睡觉。我和王妃也伤透了脑筋呢。”他笑着道,“不过想想,做父母的总是免不了要给儿子操心的……”
做父母的总是免不了要给儿子操心……
这话说得皇帝心头一动,面色一变,随即顺嘴辩驳道:“哪有什么事都要父母操心的?他长大了,许多事自己就能干了。”
裕王知道皇帝越劝越要和人反着来的毛病,也不多说,低头握了握世子的手,便见着那小小的孩童咧开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皇帝,花瓣似的嘴里含糊的喊了一声:“……皇爷爷……”
这声音稚嫩又柔软,清澈的就像是山涧的小溪流。孩童面上毫无一天杂质的笑容也甜的叫人心软。
裕王捏着儿子的小手,笑道:“您瞧瞧,一见着皇爷爷,连我这个爹都不理了。”
皇帝心也软了大半,抱着孙子低头亲了亲,果是又笑了,再没说什么话。
裕王徐徐再往里头添了一把火:“父皇您说的自然是对的。不过瞧着钧儿这小小的模样,我这做爹的就忍不住心软,总是想着要多替他做一些,叫他日后好走些。再说了,到底是血脉相连,这天底下哪有比父子更亲近的?”
皇帝若有所思,这一次竟也没有反驳。
这天底下,哪有比父子更亲近的?裕王和裕王世子,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孙子,血脉至亲,这般一比起来,严家自是又远了好些……
皇帝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此时竟也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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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殿里,李清漪正陪着尚美人说话。她也知道西苑处处都是皇帝的人,虽说李芳靠向裕王府,可也不是真正能完全信任的。
故而,李清漪说起话来也小心的很,生怕被揪到什么错处。她陪着尚美人说了一番打扮上头的学问,然后又说起市井里头的各般趣事,逗得尚美人笑得花枝乱颤:“……后来啊,请了大夫一看,才知道李家夫人居然是真的怀孕了。那些人都吓了一跳,再不敢说闲话。”
尚美人笑得双颊晕红,歪这头看李清漪,灵动的眼睛一转,忽而又凑过去小声问道:“那个,李家的井水,真这么灵?一喝就能怀孕?”
李清漪用袖子掩着唇,面上笑意浅浅,颇是含蓄的挑了挑眉,道:“都是市井里头编出来的闲话,咱们听听便是了,哪里能说得了真假?”
尚美人懒洋洋的“哦”了一声,不由有些沮丧,垂下头去——她年纪尚小,被皇帝一宠更是不再掩饰情绪,喜怒上脸,一看就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李清漪见她这般模样,便仿若不经意的点了她一句:“要说灵,自然是要去寻陶国师。据说当初还是他献了丹药,才有了皇子皇女呢。”
尚美人眼睛顿时一亮,纤手拉住李清漪的胳膊,连连追问道:“是陶国师?这个我好像也听过呢,王妃能再和我说说陶国师的事情吗?”
李清漪自是含笑应了,顺嘴给她灌了一肚子陶国师的“各色传说”,果是听得尚美人两眼发亮,不住点头。
李清漪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深宫里头的女人,再天真也是有限的。更何况尚美人年纪尚小,皇帝却已经垂垂老矣,只要她稍稍往深了想,肯定是要害怕忧虑的。
而尚美人所忧的不过是“子嗣”二字。
皇帝这般岁数,要再生子怕是很难。可是若是求到陶国师那里,不依不饶的话,得些助兴的丹药却还是很容易的。
皇帝本就是好食丹药,倘若再吃一点助兴的春药,再好的身体怕是也要撑不住。
汉成帝据说就是这么死的。
李清漪面上含笑,心里却很是期待。
若是叫皇帝简简单单的死了,倒是便宜了他。叫他死在女人的床上,死在丹药上面,丢光他最在意的面子,留下无数洗不清的恶名,叫无数后人嘲笑讥讽。
这才叫死得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一不小心就发了,来不及改,不知道算不算双更QAQ 写到这里,忽然觉得说不得拖一点还真能写到八章……
PS。虽然有时候会写一些小角色,但是这些小角色也是能起到关键作用的,并不是骗字数。像是皇帝身边的三个太监:黄锦、李芳、陈洪,都各有各的生存原则,黄锦是全心全意靠皇帝、李芳是提早找好后路投资、陈洪是只顾一夕痛快的。至于尚美人,历史上也是嘉靖四十年出来的,自然也是有用的,至少能给皇帝喂药呢2333
严家倒台比历史上快,皇帝自然也比历史上死得快。
第74章 大厦将倾(五)
第二日,西苑便有圣旨,将严世蕃收押入诏狱,待三司会审。
这一下,严家炸翻了,严党炸翻了,满朝的人也跟着炸翻了。
这十几二十年来,朝里头写了多少弹劾的折子,杨继盛死劾连命都赔上了,严家还不动如山呢。结果,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御史和小翰林,竟然也参倒了严世藩。
这一刻,就算是远离朝政中心的小官员也跟着感受到了圣心的变动,一时间,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要跟着参严家一本。
只是,徐阶却态度一变,把人都给拦下来——他很清楚皇帝的性格:皇帝说无情却也有情,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把严世蕃关起来,要是朝里乌压压一群人趁着势头涌上去弹劾严家,他反倒会同情严嵩、起了逆反心理。更何况,关了一个严世蕃,严嵩和严党都还在呢。
所以,徐阶甚至还带了些人,趁着严党没反应过来,先写折子求情,主题思想就是:严阁老当了十多年首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看在他的份上,放了严世蕃一回。
这些个求情的折子一上,西苑装死的皇帝果然也有了反应——严家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大啊。他直接令黄锦拿着严嵩的请罪折子跑了严家一趟,和他说一句:“二十多年君臣,还望有始有终。”
这话直白点就是:你赶紧利落的自己写辞职报告,要是等我踢你,二十多年君臣情意也没了。
这一下子,严家两棵大树也都倒了下来。
高拱听到消息,高兴的在裕王府都喝了好几杯酒,酒气上脸,一张脸都红了:“好啊,天理昭昭,严家也有今天!”
李清漪亲自替高拱和裕王倒了杯酒,提醒了一句道:“严党尚在呢。”
严家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六部之中皆是朋党,一时之间怕也收拾不了。再者,严世蕃最后定罪还需三司会审,这三司指的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里头严家人可不少,别的不说,刑部右侍郎便是严嵩义子。要是不小心,说不得就给严世蕃翻了身。
高拱听到这个,一口把酒给喝了,扬声道:“树倒猢狲散,陛下的意思明明白白,他们要敢替严世蕃洗脱罪名,满朝上下都放不过他们。就算是我高肃卿,也要上书西苑,和陛下说个明白!”高拱乃是燕赵男儿,稍稍抬高声音,立时便如轰隆雷鸣,滚滚而过。
裕王呵呵笑了一声,在中间和稀泥:“严世蕃既是下了诏狱,无论大罪还是小罪,必也是不能再在朝中任官了。”
高拱就着裕王搭好的台阶下去了,很快就点头道:“是啊,都下了诏狱,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亦是难逃。”
裕王想了想,侧头又问了李清漪一句:“对了,蓝道行那里安排的如何了?”这件事里头蓝道行起的作用可不少,倘若叫严家抓住了蓝道行欺君的把柄,说不得就能翻身了。
李清漪点了点头:“我已经令人送他去江南了,说不得还能跟着汪直的船队在海外头转一圈呢。”
高拱摇摇头:“娘娘还是太心软啊。东南一带乃是胡宗宪的地盘,胡宗宪又是严党的中坚人物,太危险了……”依着他的意思,不过是个野道士,直接处理了便是。毕竟,死人才可信。
李清漪抬手用袖子掩了掩唇,只是轻轻接口道:“我看那胡宗宪素来会做官,到了现今这个地步,想来也能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再说,我是妇人,自是有些妇人之仁。”说罢,她笑而不语,弯腰抬手重又替两人把酒满上,自己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回去瞧瞧钧儿,高师傅和殿下也勿要多饮。身子要紧。”
说罢,她款款起身,带了两个贴身宫人回内院去了。
高拱在后头轻轻的摇了摇头,可心里不知怎的却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依着李清漪以后的身份和她在裕王心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