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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这一回,一说起“两广急报”,李清漪就明白是什么事了。
皇帝心中其实已有底了,只是仍旧不大高兴,嘟囔了几句:“犯上作乱乃是死罪,那些人也真真是不要命了。朕诸事繁忙没空理他们,他们倒是一点也不知安分,偏偏找死来了。”
李清漪瞪了他一眼,皇帝总算抽出空,理了理自己的衣冠,起身往东暖阁去——那边议事舒服些。
皇帝因为赶时间,去得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东暖阁,里头等着的几位阁老见了人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起身恭敬行礼道:“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起身在上首的明黄坐榻上坐下,摆摆手:“你们都坐下吧。”又抬起眼先看高拱,“朕听说,两广又生事了?”语气听上去不大高兴。
也难怪皇帝会不高兴:好不容易老婆生了儿子,一家子正乐呵,做老公的还琢磨着怎么来个“普天同乐”,结果有人在他家后院点了火,一心想把他家烧了。
高拱听出话音,他明白:出了这种事,自然要他这个做首辅的来领头说。故而,高拱也没耽搁,往前几步,躬身一礼把手上的折子递了上去,口中禀告道:“起禀陛下。广西贼首韦银豹带人由平乐北上永福,袭击桂林城,夜入城内,攻入藩库,强夺库银足有数万两,沿途劫布政司库。靖江王府上下死伤惨重,署事参政黎民衷受难……”
高拱声音低沉有力,似也含了些许怒火——韦银豹之举不仅是藐视朝廷,更是大大的挑衅,若不加以惩戒,此贼还当朝中无人,欺上门来。
皇帝令李芳接过折子,拿在手上翻了几页,看得怒火中烧,气得恨不能把折子给丢到地上去。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叛军是如何耀武扬威的入桂林城,洗劫王府,屠戮朝廷官员,扬长而去,简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说来,韦家也算是“起义世家”了,弘治年间,韦银豹的父亲韦朝威就开始起义活动了,一度占地称王,直到正德十五年韦朝威才被砍了头,不过还是留下来韦银豹这几个韦家子弟继续为“起义事业”奋斗。先帝时,两广也曾先后几次乱起,但都很快就被平定,广西狼兵在瓦氏夫人的管制下还是向着朝廷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当初张经剿倭的时候还能向瓦氏夫人借兵。有这么一支狼兵守着,韦银豹等人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是瓦氏夫人不久过世,韦银豹势成,于是愈发嚣张大胆起来。
皇帝气了半天,自个儿喝了半盏茶熄火,许久才道:“那以你等之意,该派何人前往两广平乱?”说完,就把目光落在自家老师高拱身上,殷切的等着高拱的回答。
高拱是半点也不回谦虚的,他心里早已经打好了腹稿也选好了人,闻言便道:“臣请陛下于广西之地专设广西巡抚一位,代替天子‘巡行广西,抚军按民’。”他略顿了顿,平了平气息,直接便道,“另外,臣推江西按察使殷正茂就任广西巡抚一职。”
“殷正茂”这三个字一出,边上的赵贞吉就再忍不住,直接叫起来了:“不行!”他忍了口气,先恭敬的和皇帝礼了礼,然后直言道,“陛下,殷正茂确是有些才干,可此人‘贪酷’之名天下皆知。叫他入两广,真不知是给他送军饷还是叫他平乱。首辅大人举荐此人,不知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赵贞吉简直就没指着高拱的鼻子骂他收了殷正茂的好处才举荐这个贪官。
高拱哼了一声,半步不让:“那你说,该选谁?殷正茂不行,难不成你赵贞吉上吗?”
赵贞吉气得咬牙,险些又要和高拱当着皇帝的面吵起来。
上首的皇帝沉思片刻,摆了摆手,直接道:“既然都说了‘确是有些才干’,那就殷正茂吧。”
赵贞吉哽了一下,只得又道:“既如此,还请陛下派遣户部清正之士,随行管制军资。”
这下,边上的张居正倒是插了一句:“此事不可。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是已选殷正茂,自当信之用之。”他抬起头,朗声直言道,“陛下,捐百万金予正茂,纵干没者半,然事可立办。”他的意思很明白:给殷正茂百万两,纵然被贪污一半,可事情到底是办成了。换句话说,倘若真的派个清廉之人前去,当真能平定两广之乱?
张居正之言掷地有声,在侧的高拱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含笑注目张居正。上首的皇帝闻言也微微点头,道:“此言甚是。那,朕就认命江西按察使殷正茂为广西巡抚,前往两广平定动乱。”
“陛下圣明。”高拱首先低头行礼称颂。
内阁其余诸人也只得跟着行礼:“陛下圣明。”
赵贞吉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心里倒是真有了一丝怅然之意:他虽说身在内阁,看似风光无限,可张居正和高拱连成一线,李春芳又是个不管事的……
赵贞吉虽是刚刚起复,可此时心中也不由得起了致仕之意——到底是老了,何苦占着位置平白惹人厌?
第104章 早早
解决了两广之事,其他几人也就告退了,唯独高拱留了下来,对着皇帝礼过后口上道:“老臣有一事想要禀告陛下。”
皇帝心下虽说是想着去看孩子,但面上还是点头应了一声:“有什么事,高师傅先坐下再说吧。”
边上的内侍哪里敢怠慢高大人,连忙拿了矮墩过来,扶着高拱坐下。
高拱小心落座,谢过恩,这才轻轻的接口道:“陛下,今年乃是外察之年,吏部尚书杨博即将回京主持此项大事,臣以为新皇登基,当整顿吏治,不如趁着这次外察之机进行京察,从上到下,从京城到地方全都整顿一遍,好叫天下和群臣知晓陛下恩威。”
皇帝知道:高拱这是为了吏治也是为了洗清朝中那些和他作对的人。只是,先帝朝以来,朝中贪污腐败之风确实是成型,若不整治,实在不能放心。
两相害取其轻,更何况似高拱这般的雷厉风行要做实在事的,若要改革立新,确实是需要肃清一些反对党,如此免却党争方能功成。更何况,就像是张居正适才说过的那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做皇帝的,这点气度还是要有的。
故而,皇帝把案上剩下的半盏茶喝了,稍稍润润喉咙,沉吟片刻便点头道:“那此事就依高师傅的意思。朕迟些时候就会下旨。”他说到这里,垂眼看着高拱,神色极其严肃,终于有了一些帝王的威严,轻声道,“还望高师父莫要让朕失望。”
得了皇帝金口玉言,高拱心中很是惊喜,连忙从矮墩上起身,深深一礼:“陛下有命,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亲自下去扶了他一把,口上笑着道:“按理,朕是该留你一起用晚膳。只是皇后那里还等着朕,所以今日就不留你了。”他举重若轻的拍了拍高拱的肩,温声道,“内阁事情多,忙起来确实是累,不过高师傅也要注意身体。累坏了,就不好了。”
高拱眼眶一红,不由又要行礼,口上道:“老臣明白,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看了看边上,很快就有懂眼色的内侍小跑着上前扶住高拱,半搀半扶着高拱高阁老出去了。皇帝这才松口气,令人起驾回去。
说来也怪,皇帝从小就没有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壮志,至多只是期盼一下老婆孩子热炕头。只可惜,不知不觉就被逼着、引着上了皇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许多事却是不得不管、不得不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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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个孩子,本来肃冷的宫廷都显得色彩明亮起来。皇帝和皇后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大多都是问:“早早怎么样了,醒了吗?抱来给我瞧瞧。”
朱翊钧更是自觉自己是个好哥哥,连作息表都为着弟弟改了,按照一日三餐来和襁褓里还不会说话的弟弟问好——“早早,早上好”;“早早,中午好”;“早早,晚上好,哥哥去睡啦。”
待得过了几日,早早皮肤上的红色渐渐褪去,皮肤显白,五官轮廓也跟着清楚起来。上到李清漪和皇帝,下到朱翊钧,全都众口一词的道:“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朱翊钧还好,他原来就见过早早一个孩子,心里喜欢极了弟弟,顺嘴就说了。甚至,朱翊钧还和全皇家学堂的人都炫耀了一遍——“我家弟弟真的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弟弟,而且闻起来就像是奶乳一样香香软软的。”
李清漪和皇帝倒是见过不少孩子,虽说做父母的大多偏心,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幼子确确实实是乖巧漂亮到不可思议。
那么小的孩子,一撮胎发乌黑油亮,肌肤白得犹如莹莹细雪,唇瓣则如花瓣一般柔软。最要紧的是,他有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颇似李清漪那一双会说话的杏眸,极其惹人爱。
看到这般粉雕玉琢的孩子,微微笑起来的模样,好似春风拂过冰面,化开春水——再狠心的人、再冷硬的心肠遇见了早早也会跟着软下来。
纵然如此,因着宫里近来提倡节俭,早早的满月宴也没大办,只是给他带了个长命锁,一家子聚着吃一顿,给得用的重臣和贴身的宫人赐了些赏赐罢了。
不过,早早倒是乖巧得很——他年纪虽然小却也不大哭闹,大半的时间都是花在吃和睡上面。李清漪原本还有些担心,偷偷和皇帝说:“早早这孩子也太乖了些,我记得钧儿小时候就常哭闹。”
朱翊钧这时候已经从皇家学堂放学回来了。他闲着也是闲着,这会儿正好在寝宫里装睡陪弟弟,正竖着耳朵偷听,忽然听到这话,立时就像是个小炮仗一样气恼的从小床上窜起来:“我明明就很乖。”他义正言辞,一脸被污蔑的气愤,眼睛都红了,“我明明是从小就乖!娘最讨厌了,天天说我坏话!”
李清漪哭笑不得,连声安慰这个快要爆炸了的儿子,道:“哭闹也没什么啊,你小时候不会说话,饿了疼了当然要哭一哭和娘说。”
朱翊钧表示自己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可嘴巴还是撅得很高,显然还是不太高兴。
李清漪只好转开话题问他:“你今天的功课做了吗?”
朱翊钧撅着的嘴巴不知不觉松动了一些,他悄悄的用眼角瞥了瞥李清漪,做出一副很勉强才搭理你的模样:“你要陪我写?”
“是啊是啊,”李清漪眨眨眼,笑着看他,“你快去拿功课来,我们一起做。”
朱翊钧板着的脸上好似被打开一道缝隙,里头几乎立刻就露出笑影子来。可是他反应快,对上李清漪笑盈盈的双眸,很快又板起粉嘟嘟的包子脸,蹬蹬蹬的跑出去拿书本和功课了。
打发了大儿子,夫妻两个关于小儿子的对话这才能进行下去。
皇帝安慰自家皇后:“小孩嘛,各有各的性子。早早在你腹中的时候就是个文静的,从不折腾人。这会儿出生了,自然也是安静乖巧。”他想了想,又拿了太医来做挡箭牌,“再说了,太医院也说了,早早健康得很。”
李清漪听到后面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重又抱起榻上的小儿子,逗着他玩。
早早倒是很亲母亲,手舞足蹈的动了一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李清漪,花瓣似的唇微微张开,吐了个小小的泡泡,然后咧嘴笑开了。
李清漪被他笑得一颗心全软和了,先小心翼翼得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再低头亲亲额头。
皇帝有些犯小醋又兼打小报告,悄声和李清漪道:“说来,早早小小年纪就知道分人呢。宫女、奶妈去抱都可以,笑嘻嘻的。偏我抱一下,他就要板着脸,多抱抱就要哭。”皇帝爱面子,没把太监放到自己的话里面去,毕竟如果说他在小儿子跟前的地位和太监一样,那简直是太丢人了!死也说不出口!
李清漪简直被皇帝这论调弄的一怔,好半天才又气又笑的道:“你说你,瞎想什么呢?!”她瞪一眼皇帝,“早早不是嫌弃你,是嫌弃你不能给他吃的。”
皇帝呆了一下,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李清漪令人端了热奶乳来,把碗和早早一起递给他,笑道:“要不,你喂喂他?”
皇帝迟疑了一下,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奶乳,小心翼翼的递到早早的嘴边。
早早躺在皇帝臂膊上,纡尊降贵的看了眼,见是奶乳,立刻就乖乖的张开嘴,很是配合的慢慢喝了下去。他一连喝了好几口,喝得饱了就把小小的手掌拢成小小的粉拳抵在嘴边,眨眨眼睛,慢吞吞的对着皇帝吐了个小奶泡,咿呀咿呀的笑了一下。
皇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比起“重女轻男”,早早这小子简直是“有奶就是娘”啊!
没想到你是竟然这样的早早!
皇帝瞧着儿子这模样,忍不住道:“说起来,这样真的没问题?”
“你自己说的啊,太医说过,早早健康的很。”李清漪笑睨了皇帝一样,从皇帝紧绷的臂膊上手里接过早早,这才道,“现在知道我们早早有多聪明了吧?”
她轻轻的摇了摇,本就吃饱喝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