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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石狮子胡同,马车在宋家的宅门前停了下来。连蔓儿掀开车帘。见面前宋家的大门是五檩前出廊式的金柱大门,外檐檐枋之下装饰有雀替和三幅云,两扇朱漆的大门紧紧地关闭。
连蔓儿想起王幼恒说过的话,宋海龙的父亲娶了沈老夫人之后。捐了一个六品的闲职,从此宋家才算改换门庭。宋家的大门,应该是那之后改建的。虽是如此,人们谈到宋家,第一句免不了还是说他们“经商起家”。
叫石头的小厮这个时候已经跳下车,到门前抓起铜门环敲了两下。那大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一个穿戴齐整的小厮走出来。这小厮似乎认得石头,两个人说什么,连蔓儿没有听真。就看见那小厮关门跑了进去。石头又回来上了车。
马车又开始前行,走了不远,便是一处角门。门扉已经打开,两个小厮在前引领着马车进了宋门,又走了不到一箭之地,在一扇粉白的影壁前停了下来。
有两个打扮齐楚的管事媳妇已经在这里迎候了。
石头先走上前去,与那两个媳妇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两个媳妇都笑着点头。
“沈老夫人在偏厅,正等着你们了。你们跟着这两位大娘过去就行。”石头回来,对连蔓儿笑着道,“咱们石太医送过来的客人,才有这样的体面。若是别人,只怕没有这么方便”
石头说完,就有些期待地看着连蔓儿。
到这个时候,连蔓儿才算明白了。石太医这个人的性格。还真是……,别苗头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这小厮期待的是什么,连蔓儿也能猜得到。不过,她是绝不会为了讨好石太医,去踩低王太医的。那样是对不起王幼恒待她的一片心意,也违背她做人的准则。
“多谢石头小哥。”连蔓儿笑道。“我们领了石太医的情。”
……
两个媳妇在前面带路,绕过影壁向左走,穿过一个月洞门,进了一个跨院。
跨院上房门口,早有丫头伺候。两个媳妇让他们在门口稍等,进去回报。一会功夫,就有丫头打起门帘,请他们进去。
一进偏厅内,就见上方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看样子大约四十许的年纪,一张满月脸,塌鼻梁,眉眼甚是平常,只有皮肤白皙细致,为她增色不少。这妇人虽相貌平常,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气派却十分端凝,让人不由得忽略了她的长相。
连蔓儿心中猜测,这只怕就是沈老夫人了。
“夫人,客人来了。”一个鸭蛋脸的丫头轻声道。
“还不快请进来。”沈老夫人说着话,就将手中茶碗放下,微微欠身,似乎要站起来迎客。
按照辈分,沈老夫人与连守信是同辈,而且年长。
连守信忙上前走了两步,躬身施礼。
“见过亲家太太。”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也忙给沈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这是我爹爹,在连家排行第四。我叫连蔓儿,这是我哥哥连继宏,我弟弟连继贤。”连蔓儿屈膝福了一福,一边脆生生地道。
沈老夫人脸上露出笑意,就叫免礼。旁边有丫头过来,引着他们四个在座位上坐下。沈老夫人又吩咐人端上热茶和各色点心来。
“来的冒昧,还请老夫人……别见怪。”连守信道。
“哪里,都是亲戚,就该时常走动。”沈老夫人道。
连蔓儿挨着连守信坐了,她心里想,依照位置,这里应该是前院。沈老夫人才能够内宅出来,在这里见她们,应该是石太医的功劳。她们是石太医用马车送过来的,沈老夫人出自沈家旁支,石太医与沈家嫡系是正经的姻亲,自身又是很有名望的神医。不管怎样。沈老夫人都是要给石太医面子的。
看沈老夫人打量他们的眼神,一定是在猜测他们的来意,还有和石太医之间的关系。
连蔓儿猜的没错,沈老夫人现在,心里有些迷惑。
刚才她正在后堂歇息,外面的人进来回禀,说是石太医用马车送了连家的几个人来见她。连家有人来她并不吃惊,娶了乡下的媳妇。媳妇的父亲还有几房没分家的兄弟,她有被打抽丰的心理准备。
她吃惊的是,连家人怎么会认识石太医,还能劳动石太医派人用车送过来。石太医的为人她有所了解。是不耐烦应酬的。这就更加奇怪了。
不过,既然石太医出面,无论来的是谁,她都是要亲自见一见的,不仅要见,还要给足面子。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从内院出来,到偏厅迎候的原因。
“亲家四老爷,今年的年景可还好?”沈老夫人笑着问道。若连守信是来打抽丰的。那她就先提了话头,让他容易开口。
“老亲家太太惦记,今年的年景还不错。”连守信老实地道。
“老夫人,我们这次来,是我爷和我奶,打发我们来,给老夫人您请安。”连蔓儿笑着道。“我爷跟我们说,我们连家人,靠自己做活吃饭,安安稳稳。可不能想着天下掉馅饼,不劳而获。”
沈老夫人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在连蔓儿身上。这小姑娘很聪明,听她说话,竟不是来打抽丰的!
那么仅仅是来给她请安的?当然不是。饶是沈老夫人精明过人。一时也猜不出他们的来意。
“你是叫蔓儿,好名字。今年几岁了。”沈老夫人问连蔓儿。
“劳老夫人动问,我今年十岁了。”连蔓儿笑着答道,“我们乡下人不会讲话,老夫人您可别笑话我们。来的时候,我爷嘱咐了我们些话。我记性最好。”
沈老夫人哦了一声,明白连蔓儿的这是向她解释,她的话是代替连老爷子说的。这就有些意思了。连家的人,她只见过连守仁和连继祖,那时就想,连家虽是庄户人家出身,养的两个读书人倒都是一表人才。今天看见连家四房的人,才发现,连家的好相貌,并非是那两个读书人专有。
“小婵,去请三奶奶出来。”沈老夫人吩咐道。
那鹅蛋脸的大丫头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沈老夫人一面和连蔓儿说话,一面打量连家四房这几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虽然都还没长成,但只看那眉眼和身架子,就能判断出,以后肯定都是仪表不俗。更让她赞赏的是,这三个孩子,眼神都非常干净,而且有神。坐在那里大大方方,一看就是有良好的家教。
尤其是说话的,这个叫连蔓儿的小姑娘。只十岁的年纪,却眉目如画,单看这一张脸,长大了就定然是个美人。更可喜的是,说话声音清脆,态度不卑不亢,没有故意咬文嚼字,说的乡村土语却不粗鄙,听起来古拙可爱。
只是身量还没有长足。沈老夫人又看连蔓儿的打扮,连蔓儿今天穿的是黄底红花的小袄,系的是同色的棉裙,脚下是一双红色的棉鞋。衣裙和鞋子上都绣的都是肥猫扑蝶或是滚线团的图案。
看那针脚和绣功,这孩子有一个巧手,而且慈爱的母亲。
只可惜,是一双天足。十岁了,再缠足,只怕是晚了。
仔细看了连蔓儿的脚,沈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惋惜神色。
正说到连老爷子的身体,就听见外面小丫头禀报:“三奶奶来了。”
连蔓儿扭过头,看见连花儿扶着两个丫头的肩膀走了进来,不由得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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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交锋
只不过是两个多月的时间,连花儿似乎变了一个人。先不说那遍身绫罗和满头珠翠的打扮,就是模样,似乎也变的不同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是眉眼之间的气韵不同的,甚至走路的姿势也和过去不一样。
连蔓儿想到一句话:人靠衣装。从少女成为妇人,从乡下穷秀才的女儿变成富贵乡中的少奶奶,连花儿变得更加……娇贵了。
看她靠在两个丫头身上,轻轻移动着脚步,连花儿如同她的名字,真的仿佛花儿般艳丽和娇弱。
这会工夫,连花儿已经走了过来,屈膝向沈老夫人福了一福。
“给娘请安。”声音也比过去婉转轻柔了。
连蔓儿想起宋海龙那次去三十里营子,她偷听连花儿和宋海龙说话,那个时候,连花儿的声音和语调就是这样。
或许连花儿并没有改变,在宋家人面前和在连家人面前的,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她。
“嗯。”沈老夫人点点头,让连花儿免礼,又吩咐两个丫头扶连花儿来见过连守信。
连花儿很是乖巧,走过来,冲着连守信微微屈膝,环佩叮当。
“四叔,您来了。”
连蔓儿的目光落在连花儿的腰畔,她没看错,连花儿的腰畔佩着一块玉佩,正是宋家的“传家宝贝”。刚才连花儿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连花儿好大的胆子,竟然将这西贝货这样明晃晃地戴出来,让众人看。
连蔓儿的目光重新又移到连花儿的脸上。从连花儿出现在门口,连蔓儿就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及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连蔓儿有些奇怪,连花儿看见她们在这里,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这也罢了,做了两个多月宋府的少奶奶,以连花儿的手段。在他们进门后,应该能够得到相应的消息。
只是,连花儿竟也没有一点心虚、害怕,这出乎连蔓儿的意料。在连蔓儿的印象中,连花儿的心机和手腕都是有的,但是还做不到完全掩饰内心的想法。
想到这,连蔓儿的游目四顾。偏厅内外站了许多的丫头、媳妇,这些人在看见连花儿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表情来着?
有些耐人寻味啊!
连花儿给连守信行了礼。便转过身来,看着连蔓儿、五郎和小七。
五郎和小七就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连花儿行礼,嘴里称呼:“大姐。”
连花儿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翘,看连蔓儿并没站起来,就轻轻地挑了挑眉梢。
“蔓儿,你不认识姐姐了?”这是责备连蔓儿无礼。
连蔓儿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从背后掏出一件东西。
“花儿姐,我当然认得你。你也该认得这是啥吧?咱爷被气病了,让我带这旱烟袋来见你。咱爷说的。让我代表他。还有一句话,见物如见人。”
连蔓儿说着话,就双手将旱烟袋捧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连花儿。
连花儿完美的表情面具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缝。她想到了,连家可能会派人进城来,她还想到进城来的人里可能有连蔓儿,还甚至想到了,他们不去找连守仁。而是直接找到宋家来,最难缠的情况,她也设想过,来的人要求见沈老夫人而不是她。
她早打点好了一切,让来人吃闭门羹的。她没有想到沈老夫人会亲自见连蔓儿。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人来了就来了,她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并不吃惊、着急。可是连蔓儿拿出连老爷子的旱烟袋。说了这样一番话,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家是讲究礼数的人家,尤其是沈老夫人,自诩出自世家大族的沈家,在礼数方面有着严苛的要求。连蔓儿代表连老爷子,还拿了连老爷子常用的旱烟袋出来,那么按照礼数,她是该向旱烟袋磕头行大礼的。
只是那样,可不就是对连蔓儿示弱,刚上场,就输了第一阵。
连花儿不愿意,转开眼睛去看沈老夫人。她现在是宋家第一尊贵的人儿,她自己不好开口,但是只要沈老夫人出口阻拦,她是可以免去向连老爷子的旱烟袋磕头的。
“既然是这样,你该行个大礼。”沈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也替你相公尽个礼数。”
“是,娘。”连花儿低头答应,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惊诧。
鹅蛋脸的小婵抱了一个锦垫,放置在莲花儿身前。连花儿便在锦垫上跪了下来,这是连蔓儿已经将旱烟袋放在了椅子上。连花儿就冲着椅子上的旱烟袋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小婵十分机灵,上前扶住连花儿一只手,等连花儿站好了,她才松开手,拾起锦垫退到沈老夫人的身后。
沈老夫人就让连花儿在她下首坐了,“陪娘家人说说话。”
“快过年了,爷和奶的身子可都好?”连花儿坐下后,笑着问道。
就因为连花儿欠下的债务,连老爷子差点被气死。
连蔓儿打量了连花儿一眼,刚才她已经说了连老爷子被气病了,连花儿不可能没听见,也不可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以连花儿的精明,怎么会故意提起这个话茬,来踩雷区?
有古怪!
连蔓儿本来的打算,是想在沈老夫人面前,提宋家玉佩的话题,只是稍微提及。并不把话说透,借此敲打连花儿。连花儿不想丑事败露,就会拦住话头,乖乖地将欠下的钱还上。
可是连花儿那非常笃定、有恃无恐的表情,让连蔓儿不得不三思。
连花儿以前曾经说过,打碎玉佩的事,她和宋海龙,甚至沈老夫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只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