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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将近晌午,张氏已经带着人煮好了稀粥、又蒸好了馒头,连蔓儿这边早就将菜蔬都洗摘干净了,都送进厨房,张氏就领着人开始炖炒。
正忙的热闹,跟着小七下地的小核桃突然跑了回来。
“出了什么事?”连蔓儿正在院子里,看见小核桃慌慌张张的样子,就忙拦住了他问道。
“…老宅的老太爷摔了”小核桃向连蔓儿禀报道。
“啊?”连蔓儿就吃了一惊。
张氏在厨房里早看见了小核桃,就擦了手,走出来询问,听说是连老爷子摔了,张氏也吃了一惊。
“是咋回事,好好的,咋摔着了,在哪摔的?”连蔓儿问小核桃。
“…是从地里拉车回来,半道上摔了一跤。”小核桃道。
张氏和连蔓儿就都皱起了眉头。
“老爷子咋又下地了?”张氏就道“就算下地,不是都说好的,他就在旁边看着,咋就摔着了那。”
“这地里那么泥泞老爷就不该去啊。”连蔓儿也道。
今天收秋,老宅的田地,佃出去的那些自然不用连老爷子操心,就是留着自种的那几亩地,连守信早就跟连老爷子说过了,他这一年不比往年,病了几次年岁又大了,实在不应该再去操劳。老宅如今自种的田地不多,不用连老爷子下地,那劳力也足够了。
说到底,如今连老爷子和周氏已经有足够的供养,无需再自己劳动。
连老爷子也答应了,不过,他是勤劳惯了的人在农忙的时节,如论如何也在家里待不住。从一开始收秋,他还是每天跟着下地不过并不再下死力气干活。
这有连守信去说了话的缘故,另外,连老爷子自己个也感觉到身子骨不如从前了,有些活计,他就是想干也干不动了。
怎么这刚下过雨,正是地里最难走的时候,连老爷子反而又下地干活了?是不小心摔倒的?毕竟,地里泥泞,肯定很滑。
连蔓儿这么想着,才猛然注意到刚才小核桃话里提到的——拉车。
“小核桃你刚才说,是老爷子拉车?”连蔓儿忙问。不怪她没注意到这一句,实在是这件事出乎她的想象。老宅又不是没有好劳力,咋地也不能让连老爷子拉车啊。
“是。”小核桃点头。
“咋还用着老爷子自己拉车了,老宅那些人都干啥吃的?”张氏怒道。
“…听说是地里不好走,老宅的人就说再等一天等地里干爽干爽再收秋。老爷子不等,逼着人下了地。那道不是不好走吗,不小心车就陷里头。那几个就拖拖拉拉的,不乐意拉车。
老爷子好像急了,就自己拉车。结果,就摔了。”小核桃将打听到的消息大致向连蔓儿和张氏说了一遍。
“就是以前,老爷子身子骨硬朗的时候,这拉车的活也没有让老爷子干过啊。”张氏听明白了,就叹气道。
“摔的严重吗?”连蔓儿想了想,就问道。
“还不知道。”小核桃道,“老爷和二爷在地里,有人给送信儿,老爷和二爷就过去了,刚用车把老太爷给送家里去。怕回来晚了,太太和姑娘们担心,就让小的赶紧回来说一声。”
“行了,我们知道了。”连蔓儿就道,“小核桃,你还是回去跟着小七。”
“哎。”小核桃答应一声,就跑走了。
“这叫啥事!真是不让人省心!”张氏无意识地用围裙擦着手,说道。
大秋下的,正是忙的时候,连老爷子却摔了。供养的再周到,总不能将他给捆了,他要给那几个儿孙抗长活,连蔓儿她们如何拦得住。而现在不小心摔了,还是得指着她们。
也怪不得张氏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那么大岁数了,就怕这个。咱得去看看。”张氏说着,就摘了围裙。
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连枝儿打理,尤其是这饭菜绝不能耽搁。他们可以晚吃一顿,甚至少一顿不吃都可以。但是一会从地里干活的长工回来,可不能耽误了人家的饭食。
“我去看看就回来。”张氏告诉连枝儿道。
“娘,你放心吧,我照看的过来。”连枝儿就道,“蔓儿,你跟着咱娘去呗。”
“嗯,我跟着娘去。”连蔓儿点头。
张氏和连蔓儿也没换衣服,就急匆匆地往老宅来。刚走进老宅的大门,迎面就看见连守信和小七送了李郎中出来。
张氏和连蔓儿都忙和李郎中打了招呼。
“老爷子咋样了,咬紧不?”张氏和连蔓儿都问。
“并不碍事。”李郎中的表情是轻松的,“就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总得小心点。”
听李郎中这么说,张氏和连蔓儿这才放下心来。
送了李郎中出门,一家人就回来,往上房走。
“…多亏是泥地里,打滑摔了也摔的不重。这要是换个地方,恐怕就下不了炕了。”一边走,连守信又将具体的情形和张氏、连蔓儿说了。
院子里,停着老宅的那辆平板车,车轱辘和车身上都沾满了泥污,旁边散落着些玉米棒子,也都像是从泥堆里挖出来的一样。
“咱爷摔了,这车也翻了。”小七告诉连蔓儿道,“好不容易从泥堆里给弄出来。”
上房屋里,连老爷子穿着本色的对襟裤褂倚坐在炕头上,周氏板着脸,坐在连老爷子身边,炕上一个水盆,周氏正用布巾沾了水,在给连老爷子擦拭着胳膊腿。
地下,扔着一套靛蓝色的裤褂,那上面满是泥水和草叶子。显然,连老爷子是摔在了泥堆里,一身衣裳都滚了泥水。
地下,除了连朵儿、连芽儿和大妞妞的老宅众人都在,他们一个个站在那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不安。
连蔓儿进屋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我没事,就是出溜了一下子,都是泥,看着吓人,并没真摔着。”连老爷子见张氏和连蔓儿也来了,忙招呼这一家人坐下,就强笑着解释道。
“爷,你老是咋答应我们的?咋又下地了?下地要是看看就算了,你老咋还去拉车了?是谁让你老拉车的?”连蔓儿向连老爷子道。
“问你们那,是谁让老爷子拉车的?”连守信往外送李郎中的时候,脸上还陪着笑,如今进了屋,他的脸就沉了下来。这时厉声喝问,连守仁、连守义几个成年男丁就都变了脸色,谁也不敢搭腔。
“算了,算了。”连老爷子摆了摆手,“老四啊,你别生气。也不是他们谁让我拉的,他们谁还真能指使我?是我性子急,硬要去拉那个车的。”
“爹,你咋到这个时候还护着他们。”连守信忍气道,“你老不为我们想想,你老也为自己想想。今天这是万幸,要不地,这一跤,你老就连炕都下不了,花钱看病这都没啥,外人指着我脊梁骨也没啥,可你老不得受罪吗?那罪是好受的?”
第七百章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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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老爷子朝地下站着的几个儿孙看了一眼,瞧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老四啊,我知道你心疼老人。”连老爷子向连守信道,“今天这个事,要怪,就怪我。我这个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从前你们就知道,我是恨活计。看着地里的庄稼拉不出来,我这心里着急啊。我这一着急,一上火,哎”
“爹,家里还剩下几亩地没收拾?这里有几个劳动力?咋就地里的庄稼拉不出来了?咱这村里,比这地多,比这人少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人家是咋干活的?”连守信打断了连老爷子的话,“爹,当初,你是咋说的,你老都忘了?你老忘了说过的,要把门风给板回来的话了?”
连老爷子被连守信说的脸上有些发热,好在他是黑红的脸膛,就是脸色发红,也不是很明显。
“我都记着那,是我太心急了。”连老爷子干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转了口风,“今天这个事,就是我一着急,大意了。还当自己是年轻人那。”
连老爷子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
“老四啊,你尽管放心。这李郎中不是看过了吗,我没啥事。这往后,我就在家里坐着,我不下地了。地里的活,我都交给他们。”
连老爷子看了地下的几个儿孙一眼。
“我不管了,那粮食他们能拉就拉出来,不能拉就算了,等到时候挨饿、挨冻,我也不管他们。”
最后这一句话,自然是一句气话,不过也隐隐含着某种威胁。
“爹,不用你老再下地。就那几亩地,我们几个咋地慢慢地收拾,也能收拾出来。”连守仁就忙道。
“对,对,爹,你老可不能再下地了。地里的活,都交给我们。肯定不比别人家做的差。”连守义也忙着附和道。
看着连老爷子真的没什么事,而且又袒护着老宅的人,不肯说出实情,连蔓儿一家人也没法子,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回家了。
等连蔓儿她们一走,连守仁、连守义几个都松了一口气,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就都各自找了椅子、凳子坐了下来。
连老爷子坐在炕上,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爹啊,你老可把我们给吓坏了。”连守义大大咧咧地开口道,“这要是这次你老真有个好歹的,看老四那个样没,就能把我们给吃了。”
连老爷子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爹,就说等地干爽干爽再下地,咱也没剩多少了,着啥急。”连守仁也慢吞吞地道。
“你说着啥急?”连老爷子没好气地道,“那庄稼不等人,你多等一天,就得少收不少粮食。你们看看,有哪家是坐在家里等的,那不都下地了吗?”
“对,下地对。”连继祖连忙打圆场道。
“可这路实在太难走了,那老些车都陷里头。人家有大牲口的就不怕。”连守义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又道,“老四说的好像挺心疼老人,他家那大骡子大马都现成的,老爷子都因为拉车摔着了,他孝顺,他咋不把那大车借咱两辆。他手底下那老些人,他真心疼老人,他都不用说啥话,就带人带车来,呼啦一下,就能把那点地收拾干净了。”
连守仁和连继祖就不吭声了,只是偷瞄着连老爷子。何氏和四郎却都眼睛闪亮,显然对连守义的话很是赞同。
“四叔他心里明白的,他不也说了,怕人指他脊梁骨吗。”四郎就嘟囔着道。
“说啥混话那!”连老爷子怒斥道,“人家有大车百辆,那是人家的。人家啥啥都给了,够我们老两口子吃喝的。你们长手长脚,不老不少的,人家凭啥替你们干活?你们都是人家的爹了?”
连老爷子气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地下的人就都不敢说话了。
“人家说怕人指脊梁骨,那是人家要脸。真有人指脊梁骨,也指不到人家的身上。我是为谁干活的?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别人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去、去、去,都出去吧,那地里,你们爱去不去,我也不管你们了。”连老爷子冲几个人挥手,让他们走。
这个时候,这几个人当然是不敢走的。
“爹,你老别急啊。我们刚才不是说了吗,那地我们去收拾。等吃过晌午饭,下晌我们都下地。”连守仁、连守义几个忙道。
等将连守仁、连守义几个从屋里打发出去,连老爷子打了个唉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周氏招呼连芽儿端了一盆水进来,就坐在炕上开始洗刷连老爷子那套滚满了泥的衣裳。
“你啊,老天拔地的,舍心不舍力。你还去拉车,你咋没直接摔死。”周氏一边洗衣裳,一边恶狠狠地道。
连老爷子闭着眼睛,并没有因为周氏的话生气。两个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周氏的特殊语言表达方式。周氏这么说,并不是咒他,而是心疼他。
“你当我自己乐意?”连老爷子依旧闭着眼睛,“今个儿早上,要不是我硬逼着,他们都不乐意下地。下了地里,就嫌那道难走,一个个地跟我撂挑子。我也是一股火,你们不拉车,我去拉车还不行!”
“你行,你多能够!”周氏恨声道,“你折腾完了,受累的还是我。你真瘫吧到炕上,不是还得我伺候你。”
连老爷子被周氏堵的无话可说,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
“都不是那一家啊,这往后要是我没了,他们可咋过日子。又懒又浮。看看老四家的几个孩子,人家现在生活好不好,啥活都不干也没事。可人家就上赶着干活,五郎是秀才了,这种地、收庄稼,他一场都没落下。小七才多大,他爹不让他拿镰刀,他就在那帮着劈玉米。…还有蔓儿那丫头,多精灵啊,可她也干活,还不耍滑。听说她家新养的那些鸭子,都是她天天在喂”
“好孩子都跑那一股去了。”连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要说是以前,咱太供着老大这一股,把人给养浮了。那现如今,老四家的条件,可比那时候老大强多了,人家也没变样。…这还是本质上的事啊。”
“啥本质,都心狼。今天都来看你了,一眼都没瞅我。都恨不得我早死了,就都静心了,合他们心意了。”周氏使劲地搓洗着衣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