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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咋是个孤老婆子了?”连守信这回更听不下去了,“我们都是干啥的,我们都不是你老的儿子?你老这孙男娣女一大堆,都活的好好的那?你老咋就是孤老婆子了?”
“是你老这吃穿用度,我们没供应上?还是继祖他们有啥没伺候到的。你老就说这个话!”
一个坐在炕头上,每天只等着儿孙们孝敬的老人,竟然说自己是孤老。也不知道她这是咒自己,还是咒自己的儿孙。
连守信正经地跟周氏掰扯起来,周氏一愣,半晌也没言语。即便是她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也知道,她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没有伦理和人情。
像这样蛮不讲理、且极伤人心的话,周氏是经常说的,而且。她还将这种说话方式当成拿捏儿孙们的手段。儿孙们不跟她计较,一切都还罢了,真的跟她计较起来,即便她是长辈。也不能作为借口。
计较也好,不计较也好,或许周氏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正是她这种种伤人心的言语和举动,将她的儿孙们推的离她越来越远。
周氏愣了半晌,脸上忽红忽白,就在连守信以为,周氏又要恼羞成怒,撒泼发作的时候。周氏却又耷拉下眼皮。
“我老天拔地的。你跟我挑啥字眼。我就那么一说…你还能把我绑衙门里。去治我的罪是咋地!”周氏没有撒泼,却耍起了赖,那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连守信无奈,只能暗自叹气。
“娘。你老这么大岁数了,不是小孩。小孩不知道话的轻重,好赖意思,你老还能不知道。”连守信说着话,抬眼看到柜上的小佛龛,就又对周氏说道,“娘,你这每天都烧香拜佛的,初一十五你老还吃素,你老这不是在修好吗。你老要是能说话做事的时候,稍微想想别人,别总伤人,你老这好修的才快。”
周氏自来爱吃肉,而且,不像一般的女人,周氏不爱吃瘦肉,她更偏爱切的厚厚的肥肉片子。从前,家里条件不好的时候,她吃的也少。如今,有了连守信这股的固定奉养,还有是不是送来的东西,周氏手中松泛,隔三岔五地就会打发连继祖上镇上去买肉。
每次都买五花肉,切成大块炖菜吃,吃的满嘴流油。
周氏并不是个爱吃素的人。
也不知道是突然间怎么了,从今年年初开始,周氏突然发心,说要修好,要吃素。虽是这样说,但她却不肯天天吃,只是初一十五这天才吃。每到这时候,她吃素,一家子自然不能吃荤,从早到晚,就是白菜豆腐。
周氏因此还很自豪,常常跟人说,她如今如何吃素,如何修好,不明就里的人,就可能将她看做是年老有德、贞静慈和的老安人了。
但了解周氏的人却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周氏之所以要天天烧香拜佛,初一十五吃素,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所以越来越害怕离世的那一天。
别看她如何霸道,如何嘴硬,心底里,她很清楚她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恶事,她害怕死后到了阎罗殿上会受罪,所以才如此做作,是希望到时候减罪,逃避惩罚的意思。
连守信就是知道周氏心中所想,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他也知道,他这些好话在周氏那里,估计是没什么作用的。如果周氏真的肯改好,也就不会是现在这番情形了。
但是,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能劝解的时候,还是要劝解。这就是俗语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待见我。”周氏听连守信这么说,脸终于沉了下来,“一个个的,都给我小话听。当我老糊涂了,听不出来那!”
“娘,你老别瞎寻思,谁给你啥话听啊。”连守信就忙道,“我这都是为了你老好。你老现在,就好好享清福,别的啥都别操心,缺啥你老就跟我说一声。”
“那你到底是去不去看你三姨去?”周氏就又盯着问了一句。
“娘…,我有空我就去。”连守信无法,只得含糊地应道,“娘,你老还有啥不知道的。我三姨他们也算是在村子里扎下根来了,只要他们不找别人的事,谁也不敢欺负他们。我去不去的,都一样。”
因为明白周氏并没什么要紧的事,连守信说着话,就站起身。他还以为周氏是有什么正经的事情,或者是想和他亲近亲近,没想到,又是小周氏和商怀德的事。有些事情,跟周氏解释的再多,周氏都听不进去。
“娘,我还有事,先走了。有啥事,你打发继祖过去找我。”连守信就向周氏告辞道,“我走了,你老别下炕”
连守信说着话,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连守信出来,跟妻儿们聚齐了,就回自己的家中来。
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在张氏屋里坐了。张氏就问连守信,周氏跟他说了半天的话,都说了些什么。
“说那老半天!”张氏就道。
“没说啥。”连守信就道,周氏的一些话,他还是不想告诉张氏和几个孩子。也不是说他跟周氏更亲近,要隐瞒妻儿。而是周氏的一些话太过伤人,他不想让妻儿也愤怒和伤心。
实事求是地说,连守信的这种做法是非常明智的。一个即为人夫又为人子的男人,最起码的一点修养,就是不在亲娘和媳妇中间传话。当然,好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氏也好,连蔓儿几个也好,都不相信那么半天,周氏没跟连守信说点什么。
“就是…就是有让我上老商家去。”连守信就道。周氏那些伤人的话不可以说,这件事却是可以说的。
“你答应没?”张氏就问。
“我就说有工夫就去,”连守信就道,“我哪有工夫啊。”
“也不知道他们是咋想的,回回这么撺掇老太太。老太太也就听,回来就支使你。”张氏就说道。
连蔓儿在旁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周氏当然不是那么一个会轻易被人怂恿、利用的人,周氏这么要求连守信,也是为了她自己个打算。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通过抬高她那边亲戚的地位,彰显她的尊贵和重要。
尤其是,她们一家跟张氏的娘家,也就是张青山一家来往密切,张家两个孩子就住在这念书,李氏还经常来住些日子。
因为这些,周氏已经酿了好几缸的醋了,如果不是她们这边处事周到,让人挑不出什么来,周氏早不知会怎么发作了。
“要是别的亲戚,哪怕远点的,让我去看,我也就去了。可是他们这一门亲戚,我去一回,他当啥是的到处说,就想着借咱们的势,他好取利。我最看不惯的,是他还欺压人。”连守信就皱眉说道。
“我能去涨他的威风?那我成啥人了!”连守信说到这的时候,颇有些愤愤的。
连守信这些话都是有来历的。那些零星的小事就不用说了,只说商怀德和人合开了裁缝铺子的事。他开张还没几天,就起意想要挤倒另外一家裁缝铺子。那家裁缝铺子,也是一家老店,店主为人很本分,在本地颇有人缘。
商怀德就来找连守信,拐弯抹角地想让他帮忙。连守信也不傻,听出了商怀德真正的意思,当即就拒绝了。想当初,就是为了不挤镇上别家杂货铺子的生意,连守信一家放弃了在镇上开百货铺子的打算,而是另开了一家磨坊。那磨坊后来就给了连枝儿做陪嫁。
利字前头,还有个义字。乡里乡亲,更不能做这样无行的事。连守信自己不肯做,也不会帮着人做。他知道商怀德要这么做,还告诉商怀德不要这么做。
商怀德得不到连守信的帮助,竟然还不死心,后来很是背地里打着连守信的旗号做了几件事。好在,连蔓儿一家消息也灵通,那被挤的裁缝铺主人也素来知道连蔓儿一家的品行,怀疑是商怀德自己搞的鬼,因此托了人来求情。
连守信知道了,当时就发了火,打发人叫了商怀德来,很是数落了一番。然后,周氏就打发人叫了连守信去说,原因自然是小周氏在周氏跟前告了状。
连守信自然不会因为周氏,就随顺商怀德去做坏事。而从那往后,他就不大将商家两口当长辈看待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戏如人生
“谁能承想,他竟是这样的人!”张氏也感慨道,“这倒让我想起咱老爷子来了。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好像就跟他不大对付,是吧?”
张氏这么说,也让连守信重新想起了连老爷子生前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嗯。”连守信点了点头,“老爷子那人,特好面子。他心里是很老商家不对付,可面上还是该咋咋地。就是他们一来,老爷子就给我提醒儿了。老爷子也没细说是啥缘故,估计是以前交过事,知道老商家的脾气。”
“俩老的是真让人敬不起来,可那俩孩子都不像他们。”张氏就又道,“宝容咱都知道,心肠挺热,说话办事也挺直,没有啥坏心眼。听说她兄弟也是老实厚道。”
“宝容的模样像她娘,脾气不像。宝根模样和脾气,都跟他爹娘不一样。”张氏又随意地说道。
“他们姐俩是都不错。”连守信也点头道,“这人的名,树的影,谁是啥样的人,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他们家这个,叫做…叫做啥来着,有那么一句文话”
连守信就扭头,向三个孩子求助。
“…歹竹出好笋。”张氏在旁就笑着道。锦阳县一带并不出产竹子,张氏作为这里出生土长的人士,又没念过什么书,本也不知道这句俗话。这还是先前鲁先生在这的时候,曾经说过,所以张氏记住了。
“出淤泥而不染。”几乎是同时,小七也开口说道。
大家就都笑了。
“你说那叫啥文话,还是咱们小七说的这个,才是正经的文话。”连守信就笑道。
“那敢情,”张氏自然不会跟小七争,小七的好,她都引以为傲。“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这是颇为自得的话,大家又都笑了。
“所以说啊,人们说孩子啥的都随根。这话有的时候也不一定对。”连守信笑了一会,就又说道。
“可不是。”张氏对连守信的这句话深以为然,“就拿咱家说,你看咱俩,那不说笨的掉地下不粘泥也差不多了,可五郎和小七念书都挺灵的。咱蔓儿也比咱俩灵,要是托生个儿子,那现在也得跟五郎、小七一个样。…就是枝儿还有点随咱俩这个笨劲儿。”
“娘。看你说的。你和我爹哪里笨了,要是你们俩也从小就能上学念书,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你们俩现在的年纪才开始念书学写字啥的,当然学的慢了。再说。我姐也不笨。”连蔓儿就笑道。
五郎和小七也都笑着说张氏说的太自谦了。
连守信和张氏也都笑,心里知道,是自家孩子对自己有感情,所以即便是在这个话题上,也百般维护。
“还有啊,”张氏就又想到一件事,接着又对三个孩子说道,“你看原先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多能吵吵。老太太那要是骂人,一天一宿不歇气儿,那都不带没词儿的。再看看你爹,别说骂人和人打架了,你让他说句粗话,他自己都脸红。你们几个也都不会骂人,也不会跟人吵架。”
连蔓儿、五郎和小七都点头。张氏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因为又提到了周氏,张氏不免又想起今天的事来。
“咱一家子高高兴兴的,我本来不想提。可是吧,我这要是不说说,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憋闷。”张氏就缓缓地说道,“咱五郎成亲,这么大的一件事,老太太但凡心里还有点人情。她也不能像今天那样”
“说啥她穷,没啥可给的。谁还惦记她给啥金子、银子、宝贝是咋地?哪怕她给缝块帕子,那也是她的一份人心。…心里就这么下的去。”
“我呀,还当我这心早就被她伤的凉透了,今天又冰凉了一回。她看不上我没啥,谁让我是外姓人。她不把枝儿当回事。枝儿嫁出去了。五郎可是连家的根,她嫡亲的孙子。她也没少借五郎的光,得五郎的好处。”
“这人啊,她咋就能活成这样!说这个心狼,那个心狼,到底谁心狼!”
这件事,张氏自己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五郎受了委屈,她不说说,心里就不痛快。她这是为五郎抱不平。
“娘,算了,本来就没指望她啥。”五郎见张氏越说越生气,就忙劝慰道,“她只要不闹腾,那就是顶好的。”
在这件事上,即便是本着家和万事兴、和稀泥的原则,连守信也找不出什么说辞来给周氏辩白。
“老太太,她这辈子就是那样的人了。咱…咱就别…,就忘了这茬算了。咱还缺啥,五郎还缺啥,咱不缺…不缺她那份…心意。”连守信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其实,并不是连守信最笨,实在是周氏做事太绝、太不近情理。而连守信又不肯说的绝,自然就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爹,这么说的话,到时候我哥娶了嫂子进门,过年来家了,还上那边去不,还给老太太磕头不?”连蔓儿就问。周氏不讲究做长辈的礼和情,不将他们当晚辈亲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