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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那日册封,我逃开了册封大典,却没逃开那晚的御宴,也是繁星满天的夜晚,御苑中灯火辉煌,园中各式琉璃花灯看的我眼花缭乱,如在仙境。
老爷子已经坐在玉阶之上那个最尊贵的位子,席间已有大半人已经落座。我徐徐的跟在华妃身侧来到宴会中央,老爷子看到我们露出满意之色,看着华妃点点头。按规矩先向老爷子行礼,老爷子一声“平身”之后,华妃登上玉阶,坐于老爷子右侧,我亦在众人的艳羡声中,以最端庄的姿态落座于右边第一个位子,我的身边是慕容珏,慕容朔和我之间隔着慕容启和慕容焕。正对面的长桌仍旧虚位以待,我知道,那是皇朝使团的位子。
时间很短,我的思维在飞速的旋转,心跳的不正常,是紧张,恐惧,亦或是其他?摊开手心,有些潮湿,在灯光下,我能够清楚的看见白皙的手掌上那三道纹路,纹路从头至尾细小的分叉极多,据说有这样手相的人命运多舛,情路坎坷。
手掌快速收拢,握紧,指甲陷入肉中,痛楚蔓延开来。
天哪,我在干什么!安于现状,任由自己的未来掌握在别人手中?我精心妆扮,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优雅得体,螓首低垂,笑不露齿……
虚伪,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词!荒唐,这是我想到的第二个词!走吧,这是我想到的第三个词!
拿出银针,扎入心口,脸色顿时苍白无血色,冷汗直冒。
“你怎么了?”慕容珏发现我的异常,皱眉问道。
“我……我……要……回去。”冷汗越来越多,这样很好。
其余人也发现了我的异常,视线通通锁定在“病怏怏”的我身上。
和意料中的一样,老爷子准我离席。
刚走出没多远,我就听见身后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锦绣皇朝六皇子殿下,王丞相到。
萧楚一身墨绿色锦袍,头戴玉冠,流苏缨络,鹤纹玉佩,衬得他更加雍容华贵。薄唇紧抿,时而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将一切情绪深深掩藏,视线扫过这片繁华的景象时突然定住,一个白色的背影。
心似乎被牵动,像是羽毛轻轻划过肌肤,明明靠得那么近,却有一种若即若离感觉,心里竟没来由的泛起一丝丝惆怅、失落……那一抹白色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的吸引着他的视线,直至夜色将那片白色融入在它的怀抱中。
“六殿下?”小泉子的轻声呼唤将恍惚中的他生生拉回,萧楚这才意识到自己停下了脚步,已落于王丞相之后,就连刚才太监的通报声也不曾听入耳中。
王丞相回过头往萧楚注视的地方看去,一片夜色茫茫,疑惑的看向萧楚。萧楚早就恢复正常,带上笑容,大步踏入。王丞相又将目光转向小泉子,小泉子视若无睹,跟着萧楚上前。王丞相轻咳一声,随即跟上,心里盘算着回去后好好教训这小子。
御宴的程序千篇一律的进行,欣赏歌舞,饮酒祝贺,畅谈两国邦交的美好前景。
王丞相搜索着佳人的踪影,无果,低声对萧楚说道:“今晚佳人未出席啊!”语气有些失望郁闷。
萧楚轻抿酒杯,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个隐没在夜色中的白色背影,心里暗自吓了一跳,这种不在控制中的感觉让他本能的戒备,甩掉那个影像,专心投入到宴会中。
落荒而逃之后,我心里感到一阵痛快,对着夜空哈哈大笑几声,也不管身边宫女错愕的神情,蹦蹦跳跳回了悠然阁。
其实我的骨子里还是有股叛逆在的,不甘心臣服于命运的安排,就算天意如此,我也不会乖乖的等着命运的洗礼,挣扎固然徒劳,但我努力过。
天空没有留下我的痕迹,但我已飞过。
一改颓废的心情,我不要那档子事来影响我,我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所以,慕容朔来找我,我一如既往招呼他,只是,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槿儿,你不想嫁对不对?”慕容朔问这话的时候神情是笃定的,好像明明知道答案,但又希望你亲口说出来一样。
我淡淡道:“昨日一回来我就想明白了,嫁谁不是嫁,既然这样,那就无所谓了。人家家世人品都这么好,我嫁过去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我偷笑还来不及呢。”
我可做不出欣喜的表情,慕容朔理所当然的认为我说气话。
“还有两年时间,世事多变,两年后,你未必要服从这个安排。”
“世事多变?”我冷笑道:“是那萧楚死呢还是我死?”
手突然被抓住,慕容朔怒形于色,“什么死不死的!我不准你说死这个字!”
我想抽回我的手,却惹得他握得更紧,对上他那双眼睛,悲哀、痛苦、踟蹰、怨恨、认命、克制、绝望、坚定……一向温润的他怎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感情流露在外?
也许绝大多数孩子的眼睛总是有几分像母亲的,这双眼睛有娘的影子在,慕容朔是娘亲的儿子,是娘亲一直想保护的儿子,是娘亲临死之前最想见到的儿子。
“哥,放手吧!”
慕容朔一顿,突然大笑起来,虽是笑着,眼里却露出冷峻的神色,“槿儿,这可是你第一次叫我哥。”
“以后我都会这么叫。”
“以后?你可知道,就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这么叫我也没用。槿儿,你为什么是父皇的女儿,嗯?”他的眼睛如能噬人,只是咄咄地逼视着我。
慕容朔啊慕容朔,如果我真的要对你狠心,你又怎么躲得过?
“公主,”小翠进来,看见慕容朔握着我的手,明显的一愣。
慕容朔缓缓放开我的手,装作若无其事。
“什么事?”我问道。
小翠回过神,说道:“皇朝六殿下前来探病,还带了许多名贵的药材。”
“探病?”我什么时候病了?
慕容朔淡淡道:“前些日子你称病休养,昨日又‘旧疾复发’,他理当前来探望。”
我看了他一眼,好啊,慕容朔,今天你是算准了萧楚会来是吧,那我还真得见见了。
“槿儿这里有客,不能招待四皇子了,四皇子慢走,小翠送客。”
慕容朔神色微变,笑道:“身为兄长,我岂能让槿儿一人去见他,自然要陪同。”
“哦,四皇子也知道我向来不懂避嫌,万一槿儿做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有您在一旁提醒也是好的!”我也笑道。
闻言,慕容朔也笑也吝啬了,眼中掠过一丝怒火,凝视我半响,我也不示弱,微抬下巴,回瞪他。
慕容朔眼中的火苗渐渐熄灭,甩袖转身离开。
内心涌起难以名状的苦涩,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又该怎么挽回这一切呢?
“小翠,你跟他们说我身体抱恙,卧病在床,不能出去见客,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他们坚持要探望的话,让他们到我房间来。”
“是,公主。”
幔帐放下,床前又摆放着梅兰竹菊四季花样的屏风,我躺在床上,以病人的身份接见皇朝使者。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一阵脚步声传来,停在屏风前。
“在下锦绣皇朝六皇子萧楚前来探望菁华公主,不知公主身体可好些了?”嗓音低沉,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咳咳,”我假咳几声,“多谢六皇子关心……咳咳……老毛病了……咳咳……”
“不知公主得的是什么病,如此严重?”
我尽量表现的虚弱,声音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像是一口气上不来那种感觉,“本宫……只是先……先天体弱……咳咳……昨日,稍稍吹了风,未能出席……六皇子不要见怪……咳咳咳……”
“公主多心了,在下特地从我朝带来两支百年雪参,希望对公主的身体有所帮助。”
“那……那本宫……本宫先在这里谢过殿下了……咳咳……”
“那,公主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殿下走好……咳咳……本宫……不远送了……咳咳……”
萧楚走出房间的时候,依稀听见菁华公主微弱的声音:“小,小翠……咳咳……药,喝药……”
萧楚摇摇头,这是怎么了,刚刚进来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菁华公主先天体弱,病得这么严重,为何没有产生一丝怜惜的情绪,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好笑?
回到行馆,王子扬迫不及待的追问:“见到了没有,怎么样?”
萧楚摇摇头,小泉子埋怨道:“殿下没见到本人,就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那公主都病入膏肓了呢,没说几句话就像快断气了一样。”
“真的病得这么厉害?”王子扬不解,“可没听说她有这么严重的病啊?”
萧楚道:“不知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罢了,现在什么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明日就向西瞿皇帝呈上辞呈,我们该回去了。”
萧楚走后,岚陵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笑道:“我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病的随时都可能丧命,这个误会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国家联姻,是绝对不能退亲的。除非其中一人死去,或者两国交战。如果这次来的是北漠,我对后者还抱有希望,可是锦绣皇朝和西瞿一直是和平相处的,要打仗,几百年后再说吧。
突然想到老爷子的话,我说道:“岚陵,你当日不该骗我。”
岚陵急忙下跪,略带哭腔,“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主不要生奴婢的气。”
“你干什么?我不是说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的。”我拉起跪着的岚陵。
岚陵不肯起来,倔强道:“公主不原谅奴婢,奴婢就不起来。”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来利用我的心软呢?我又岂是不明事理之人。
轻轻一叹,“岚陵,我没有怪你,慕容朔既然不想我知道,他肯定会对你施手段,我又怎么会怪你呢?一直以来,我敬你的才华,喜欢你的单纯,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奴婢来看。有时候我就在想,那日我从慕容焕手中救下你,是不是就是一段缘分的开始。我比你大几个月,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一声姐姐也好。”
岚陵无比震惊的看着我,嘴唇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装作失望的样子,转过身去,“算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不是的,公……姐姐。”
我对她嫣然一笑,“这就对了,以后私下里都这么叫吧。”
勤政殿内,老爷子正在批阅奏章,我端着银耳珍珠汤进来,看着叠得老高的奏折,心下一阵叹息,前段日子皇朝使者来西瞿,呈上来的奏折都积压了下来,这几天老爷子有的忙了。
“槿儿?”老爷子见我来了,放下手中的笔,朝我温暖的一笑,视线移到我手上的碗,无奈的摇了摇头,接过碗和调羹,慢慢喝了起来。
“呵呵,还是我面子大,马德海说御膳房端来的东西你都让他们放在一边的。”
老爷子无奈的笑笑,“近来事多,也没功夫去看你。”
“没事,国事为重嘛。”我随手拿起几本奏折,一看大多都是请求拨银子的。其中一本是去年八月呈上来的,是岷江一带要求兴修水利的奏折,被搁置在一边,迟迟未批。兴修水利,利国利民,只是这项银子数目巨大,若批准了,国库就要入不敷出了。何况,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哪件不会和银子扯上关系啊。
其实,老爷子真的是个好皇帝,别人只看到皇帝高高在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背后,经常是为了一大堆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既要忧心民间百姓,又要对付朝堂官吏。
也许我不该逃避皇朝的求亲,就算是为了那些即将见到光明的老百姓,一个人的幸福和许多人的幸福,很容易选择不是么?
可是我还是不甘,真希望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一定有的!还有两年的时间,我可以做许多事的。
我的天地从来都不是那高高的围墙!
“父皇。”我坐在老爷子的身侧,抱着他的手臂。
“嗯?”
“我会想你们的。”我轻轻的说道,前些日子,老爷子已经答应我给我自由,在成婚之前,随便我去那里,他都不阻拦。
老爷子轻轻一叹,弯曲食指勾勾我的鼻子,笑道:“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嗯!”我点点头,把头埋入他的肩窝,啊呜道:“你不要说这么感动的话嘛,我都想哭了。”
头顶传来老爷子的轻笑,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背,一遍又一遍。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你下一块会吃到什么口味。就像以前,我怎么会想到现在的我是这样一番境况,也许以后的事情也未必像我现在所想象的一样。
夕枫苑的安详惬意,马场的意气风发,悠然阁的欢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