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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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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水里淌,还有这靴子,是踩水玩儿的?你们没有读过朱子治家格言?”
  胤禛发作了一通,喝完参汤,脸上已是回过颜色,扫视众人一眼,说道:“你两个回书房,今儿把《劝学篇》给我背出来,再写一篇《君子不自弃》明天晚间我看”说罢便起身去了。
  “好,冷面王子回来了!”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和邬思道正在怡性斋品茗说话,闪眼瞧见胤禛进院,两个人都站起身来。胤禔调侃地说道:“这回桐城走一番,收银一百万,得胜还朝了,又要在户部杀回马枪,我辈兄长作壁上观,看吾弟大展雄才”胤禛向二人一一打千儿请了安,微笑着向架着拐杖站在椅旁的邬思道点头致意,说道:“大哥不要取笑。皇上派的差事,不能不尽力敷衍。当家人恶水缸,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来来,请坐,今儿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弄几碟子小菜,我们边酌边谈——邬先生,你还不知我这三哥,二十弟兄里头是文状元,大哥呢,算得一个武状元,今日聚会实实难得”门外从人听见这话,早已飞奔出去,不一时便拿过几碟子凉菜和一瓶玉壶春酒。胤禛便让着手道:“坐,坐!听说三哥和邬先生会文,我兴致好得很呢!”
  胤禔笑道:“四哥这位邬先生真是可人!我还没见过老三的敌手,今儿是开了眼了”胤祉也笑道:“果然名下无虚,那年左玉兴赵泰明真的是屈了你。不过你说天下无绝对,我却不信——去年游西山,有个姓车的孝廉和姓乔的秀才坐一乘轿上山,陈省斋先生出联:车乔二书生,同乘一轿登山——请问,你对得上么?”
  “那年去陕州我也见了一件事。”邬思道坐在下首,微微一笑道:“一个姓马的和一个姓卢的商客骑一头毛驴过河。所以三爷说的联语可以对上:马卢二商客,共引一驴涉水。”几个人听了,觉得确实对得切,不禁哄然叫妙。却听胤祉又道:“那么‘烟锁池塘柳’呢?这是千古鳏对!”
  邬思道一笑道:“这算什么鳏对?既估池塘上有烟,一定是镇湖楼走了水,我就对上个‘烧坍镇湖楼’,想来也是不错的。”众人正品味时胤禔在旁大声道:“此木是柴——山山出!”
  “由水变油,日日冒!”
  众人不禁鼓掌大笑,胤禛也来了兴头,举杯一饮说道:“我不长于此,上回年羹尧说了一个,只两个字,竟无人能对。
  三哥和思道先生都是行家,请教:色难——色难对什么好?”
  “这个么——容易。”邬思道举杯饮了一小口,便不再言语。胤禔见胤祉兀自低头搜索柘肠,便道:“既说容易,怎么不对出来呢?”邬思道见胤祉也盯着自己,一笑说道:“我已经对过了,就是‘容易’二字,难道对得不切么?”
  众人又复大笑,胤祉见他如此敏捷,心里很想难倒他,指着墙上一幅画儿道:“这是仇十洲的《函谷关》,请口占一律,做得好,我就服了你!”邬思道略一思忖,应口吟道:
  雄镇固金汤,眈眈视六王。
  地吞百越尽,祚翦二周长。
  雉堞存余烈,丸泥少异方。
  青牛背上客,长笑过咸阳!
  吟声未落,胤禔指着壁上的《钟馗图》急急说道:“就这幅图,不许你想。口占一破题,不许带天地君亲师,不许引圣人话。说,快点!”
  “夫进士,鬼也;鬼也,进士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妙”胤禛不禁击案喝彩,胤禔胤祉也搓着手连连赞赏:
  “怪道老四不和外人说笑,家里放着如此解颐破颜客!”胤禛一回头,见高福儿带着坎儿和狗儿也在外头廊下笑,知道是狗儿的事毕,进来回话的,便道:“你们懂什么?叽叽嘎嘎成什么体统?”
  高福儿忙赔笑道:“我们来了一会子了。听爷们对得有趣,就忘了神。狗儿也出了几个字,叫坎儿对呢”胤禛便问狗儿:“你出的什么?”
  “烟暖房。”
  这一说众人也是一愣,连邬思道一时也寻思不来对什么好,却见坎儿一脸睡相,揉着鼻子道:“屁暖床!”
  众人立时哄堂大笑,胤祉笑得前合后仰,胤禔笑岔了气,扶着椅背直揉肚子,邬思道抚着胸口只是咳嗽,饶是胤禛素日冷面冷心,扑地一口酒全喷在地下。
  “今晚好快活”胤禔笑了一阵,伸欠了一下说道:“天到戌时了罢?老三,千里搭长棚,筵无不散,咱们也该去了。”
  胤祉握了握邬思道的手,起身道:“真该荐你应考,可惜了身有残疾,闲时到我府走走。我那里不少鸿儒,大家谈笑耍子。”
  胤禛脸上立时没了笑容,却见邬思道架起拐杖,微笑道:“承三爷厚爱。不过家兄身子欠安,四爷赏了盘缠,后日就回南去。残疾之人不堪驱使,徒供取笑而已,若再有机会来京,一定去三爷府上奉承。”胤禛听他这话推辞得十分得体,生怕再纠缠别的事,便问:“两位哥哥还有别的事么?”
  “来看看你,没什么大事。”胤禔说道:“我的门人肖满成从云南叫你那位丑人怪给提到北京了,昨晚还去我那哭了一鼻子,想求个情儿把他那帐宽限一年半载——你可得赏我这
  个脸啰?”胤禛看了看胤祉,心知他必也是说这类事,因笑道:“走着瞧吧,看太子什么章程。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胤祉一听便知这个铁门栓不好拉,便也不再提,淡然一笑。胤禔也笑道:“知道你就这个话!我们也瞧着太子呢,你只管放心!”
  人都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胤禛和邬思道二人。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仍在不住地下,打得芭蕉叶子砰啕作响,良久,胤禛方粗重地透了一口气,说道:“今晚凑巧儿,给我接风,我也给你接了风。不知你在这里住的惯不?”
  “还好。”邬思道叹息一声,方才会文一阵欢笑已仿佛是隔世一般,沉吟道:“我的情形料来四爷已经都知道了。如今四爷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四爷如此待我?四爷只要看瘸子还有点用场,水里火里听您吩咐,从今而后,我和戴铎一样。”
  “你和戴铎不一样。”胤禛目光幽幽盯着烛火:“我以师礼待你”邬思道吃惊地看了胤禛一眼,随即垂下了眼睑,说道:“我断不敢当。倒不因我是布衣。我知道顾八代老先生是四爷的启蒙师傅,顾八代先生和家严是同年,小子何人,竟敢僭越?四爷,若要我安生处于此地,‘师’之一字碍难承当。”胤禛默然良久,说道:“既如此,我以朋友待你。先生国土无双,我虽不是孟尝君,应有礼仪是不敢废的。国家目下情势,江河日下,徒具鼎盛之名隐忧也甚可怖,我挑的这担子太重了,有些力不从心,不能不借助先生智慧。”
  邬思道呷着茶水,脸上慢慢泛起红晕,瞳仁在灯烛下闪着晶莹的光,倏然间又黯淡下来,说道:“我本有济世之志,造化不济,落拓到这地步,这是命也、运也、时也、数也。原已灰心丧气,并不愿作三爷说的什么清客蔑片相公。这次来京为的就是和凤姑完婚,携她回南,在生意场做个陶朱公,不料又遭此变故!来府数月,信息灵通,今已知四爷的为难,决非户部吏部这些差事,用一句圣人的话,吾恐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胤禛浑身一颤,手中的茶水差占泼洒出来,盯视邬思道许久,问道:“难道先生听说什么了?”
  “这不用打听。”邬思道的语气结了冰一样冷酸、“京师如果是善地,四爷和十三爷又何必撂开户部差事,避祸安徽?果真是为了治河么?又为何宁肯在安徽自筹银两,不肯向户部伸手?”
  “你是说……?”
  “太子位置不稳。”邬思道道,“君臣相疑,父子相疑,兄弟相疑,不是国家之福。”胤禛惊讶地望着邬思道,有些发楞。
  邬思道这些话,断断续续和胤祥也谈论过,但从来没有如此透彻,这样有条理,一下子就把根由摆得清清白白。移时,胤禛才道:“现在京师确有流言,说皇上要废太子,我回来见了皇上,也见了太子,和我在安徽听的想的不一样,恐怕是有些小人从中作祟,离间皇帝太子也未可知。”邬思道一笑,说道:“太子之危,危若朝露!其根由很远了。康熙三十六年皇上西征青海,太子留守北京处置后方军国重务。皇上偶感风寒,就万里迢迢把他叫到军前,那个时候已是对太子很不放心了!前上书房大臣索额图,康熙四十二年纠集耿索图一干太子党,要趁皇上南巡扶太子登极,置皇上于太上皇地位。东窗事发后,索额图被圈禁高墙,虽说保下了太子,这种父子惨变,难道皇上毫无芥蒂?四爷,太子这靠山如果硬挺,他又为什么今日置一处庄园,明日起一座宅院?万里江山有朝一日都是他的,还要营造私窠?”
  胤禛咀嚼着邬思道的话,叹道:“他就是这么个人,几次和我说过,人生苦短,得及时行乐。摊上了这样的太子,也是没法子的事。”
  “哦,四爷这么看?”邬思道突然纵声大笑,“您看错了!
  辛弃疾所谓‘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专指的士大夫。太子这也算一策,用的韬晦之计,和光同尘,向皇上表明自家没有野心罢了”这一提醒,对胤禛真有醍醐灌顶功效,浑身一个寒战,牙齿迸着笑道:“父子相疑到这种地步儿,也真叫寒心!他这法子,也算用心良苦,却只难为了我们办差的人,又要清吏治,还得顾全他的体面……”说着,只是摇头。邬思道道:“若遇上寻常皇帝,太子这策略用得。偏当今皇帝是五百年一出之圣君,上策反变了下策。皇上春秋已高,勤躯已倦,把政事都付给太子,满以为他拿得起放得下,但四爷想想看,丈量全国地土,不了了之;更新赋税制度,不了了之;整修河道漕运,弄得一塌糊涂;清理户部亏空,他是头号欠户;科场舞弊,他无力整肃——皇阿哥们就是瞧准了他的失败,才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他‘和光同尘’,人们抓住把柄告刁状,皇上更不爱重,他越发害怕,更加‘和光同尘’。如此循环,得了不得了?本来就不信任,这不是雪上加霜?听说今岁皇上驾幸热河,一改往常规矩,要他跟在身边,毓庆宫侍卫三月一换,这都是什么征候?”
  胤禛听得心头突突乱跳,忽地又想起隆科多出任顺天府
  尹的事。又想到自己和胤祥素日在众人眼里是太子的左右臂,禁不住拭了一把额头冷汗。许久,方叹道:“今夜胜读十年书。不过,事情毕竟没有发作,总要设法挽回。我和太子情则手足,义则君臣,这个当口万不能落井下石,这条道要走到黑!”
  “这条道要走。”邬思道点点头道:“但不一定走到黑,是要走着瞧。尽了人事,还要看天命。如果太子能洗心革面,改弦更张,或者能回天心,就这样下去,三年之内如无废太子之事,四爷抉了我眸子去”胤禛激动得站起身来,在地下快步踱着,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叹道:“没想到我辛苦办差,落到漩涡当中。如今户部清理国库,他就欠着一屁股债——四十五万!说是年底交,还不定怎么样呢!万岁爷掐着日子,一定要十月前完差,现如今磨盘就夹着我的手!”
  邬思道怔了一下,问道:“四爷能不能劝劝太子,不要说得这么直,只拿万岁爷的话压一压,请太子顾全大局早日清债。”“你不知我这二哥!”胤禛嘘着冷气道,“看上去温存柔弱,其实粘胶腻牙,正经话说得重,他受不了,旁敲侧击,他装模糊儿,有时候气死人不偿命。”邬思道迟疑了一下,将茶杯轻轻放下,突兀说道:“四十五万……不是个小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先代垫上!”
  “啊?”胤禛失惊道:“我从哪给他弄这么大一笔钱,我一年一万八千两俸禄,庄子也在阿哥里边最少……和老八他们商量,岂不是与虎谋皮?”
  邬思道架起拐杖,至门口望着外头的蒙蒙细雨,良久才道:“这笔银子我出得起!”胤禛一下子惊呆了,略带口吃地说道:“早已知道你是江南世家,竟如此豪富么?”
  “不是。”邬思道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家小康而已,剥皮抽筋也拿不出两万。倒是这次进京,得了一注意外之财……”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托在手上,说道:“四爷,请看!”
  胤禛凑了一步,却见邬思道掌上托着一个榛子大小的物事,碧幽幽亮晶晶,在灯下闪着五彩莹光,正是一枚宝石,因道:“这是一枚祖母绿,顶多值五万银子……”
  “十枚就是五十万。”邬思道笑道:“何况还不一定只有十枚。据我推断,当有十八枚,连同其余珠宝,其价当在三百万以上,区区四十五万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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