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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不在蔫地听着母亲絮叨,母亲对她,原来是这样的感情。他有些欣慰,又有些不自在。眼前晃动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那眼里,好多种复杂的成分……他上午拂袖离开时,满肚子的不痛快,他不痛快,那她呢,更是不痛快吧,就这么的,和他别扭着。
他们一直是这么别扭来着,可以前不是。这别扭,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呢?
他眯了一下眼睛,呷了一口酒。
擎着杯子走到落地玻璃墙前,外面是霓虹闪烁的夜上海,一览无余,而他站立的位置,是公司大厦二十三层,员工们下班走了,整栋大厦里,静寂无声。
他模糊地想着,上一次站在这里,思念着一个人,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是他的她,她不论对着他微笑、嗔怒,亦或是奚落、嘲讽,向来不遗余力似的,率真而自然的呈现在他面前,那就是陈安,一个利落的女子。而现在,那个叫陈安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
他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夜景,那琳琅满目的灯火,似是繁华的琼楼玉宇。在纽约的时候,他也常常这样,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心里奢望着,哪天,他身边,站了她,和他一起观赏这璀璨的灯河。哪怕不说话,只要站在他身边,他就是幸福的。
想得远了……他一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返回厅里坐下,把杯子随手一放。
抬腕看了看时间,还早。
他不由撇了撇嘴,赵嫣那个疯丫头,她自个儿疯也就算了,还拉着安安一起疯。安安会喜欢?
会喜欢才怪。
一想到这里,心情有些沉重了。昨晚上,他坐在小花园里,讲着电话,然后他看到了她,她细细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拖出去好远……他不知怎么的,就忘了是通着电话的,只管盯着那影子,看了好久,她终于离去了。
他抬手按了一下额头,看着桌上的手机,他拿起来,拨了一组号码,嘟……嘟……果然无人接听,想象着那人如潮水、如火如荼、沸沸扬扬的场景,她听得见才怪。
假若她真的喜欢这些,倒也好办了,这个,他轻易就能满足她。
可就是,他不知道,她对自己,究竟不满意哪些,这才令他抓狂呢,他到底不是那个姓乔的。
这么想着,手里的电话响了,他一激灵,举到眼前看,她打回来了?
~明儿见
第二百八十九章
是安安拨回来了,这倒叫他,着实有些意外。言酯駡簟。
一瞬间,他说不出是惊是喜,或许二者兼有。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她感应到了,他在想她?
念头没转完,他稳稳地按下去,接通。
“安安。”
那头有些沉默,细碎的呼吸里,他几乎能嗅到她身上清甜的果子味道,那是携了儿时的年少时光和记忆,一直封存在脑海里的,那熟悉的一切,这辈子也抹不去了茕。
他笑着问:“演唱会好玩吗?如果不想听了,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立维。”陈安艰难地打断他,语气胀涩,似有犹豫:“立维,你……你听我说好吗?”
立维眉尖一耸,有什么似乎,在刹那间不对味儿了,他的感觉告诉他,不对了呐!
那头,没有此起彼伏的人声鼎沸和乐器的击奏,甚至,有些个静……这静里,偶尔夹杂着隆隆的响动,远远的,似乎是天边滚过来的闷雷。
他沉声问道:“你在哪儿?”
陈安攥紧了手机,面色苍白,终于知道,这样的一个时刻,是她不得不面对的,这是她“惹”出来的后果。
“对不起,我……”
又有几个闷雷滚过来,一下子将他击中,他禁不住火冒三丈。
“你没在演唱会现场,是吧,那你,陈安,你去了哪里?”
陈安咬了咬牙,用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我在返回北京的列车上。”
不详的预感得到印证,立维就觉得,心里,肺里,每个细胞里,迅速蹿起一股股小火苗,这火苗瞬间汇聚在一起燃成熊熊烈火,直烧向顶梁,她,她竟然跑了!他没想到啊,她背着他,跑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陈安,你好……你好呀……”他似乎在咬牙切齿。
陈安的神经,仿佛被他啃噬到似的,她身体猛地一颤,心里一阵慌乱。
“立维,请给我时间,好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想,想什么?
立维的心,象是沉到无底的深渊。
他阴冷地问:“想我手段多么狠,怎么办那姓乔的?还是在想那姓乔的,现在有多狼狈,多么不如意?陈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想这些?”
陈安一下涨红了脸,看来昨晚在小花园,他发现了自己。而且这些,她的确想过,想过不止一遍两遍。可是,她所思所虑的,又不全是这些。
她心里乱糟糟的,就象一个毛线球,乱乱的一团缠在一起,她的心一层层被包裹进去,缠得死死的,勒得紧紧的,她逃不出来。
她的呼吸也凌乱了,气息急促,她摇着头:“我知道,你不满意我,你看他,也不顺眼,所以你去动他,可他是无辜的,不该卷进来,有什么事,你只管,只管冲着我来。”
立维突然大笑了几声:“你心疼他了是吧,我就知道,你心疼他了!你不但心疼他,你做梦都想着和他破镜重圆吧。陈安,我告诉你,我就是动了他了,他的律师所不是成立没多久吗,我就是让他,开不了这张接不成这案子,我更得让他知道,这案子是怎么转到他手里的!因为陆然,你的亲妹妹,亲手破坏了你们幸福的那个人,你和他,最恨的就是她吧……这得是,陈安,这得是怎样的心病呢!”
陈安捏紧了手机,手心里早己冷汗涔涔,连后背心也渗了汗,他阴冷的声音,似乎就在她头顶炸响,冷飕飕地从衣领里钻进来,钻进她眼里,钻进她心里。赵嫣刚刚还说,立维若要逮住你,一准儿能将你撕巴烂了,没错,他已经将她撕巴烂了,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将她扯得四分五裂,尸骨无存。还有比这话,更伤人的吗?
钟立维轻易捉住了她脉门,就是锋利的一刀刺进去。
她整个身子颤起来,抖起来,原先那些不明朗的、未成形的、躲在暗角的想法,这会子,终于象一只凶猛的野兽呼之欲出,血纷纷往脸上涌,往脑子里冲,冲撞得她头晕目眩。
她说:“钟立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这些,是你真实的想法吧?”她笑了笑,“原先,我还以为,你抱复了姓付的,顺带打击了姓乔的,你至少,是存了顾忌的,照顾到我几分薄面,毕竟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就当是,你为了我好,不至于太让我难堪,所以昨晚,我不问,我不问你暗中做了什么。可你,竟然是这样想的,这样想,我和他……那么钟立维,接下来,我就必须好好想一想,我和你,究竟合不合适在一起。”
钟立维良久没有说话,他黑沉沉的一对眸子,泛着两朵寒星,死命地盯着空间某一点,那儿,仿佛是陈安的脸,陈安的眼睛,他盯死了她。
她刚刚说了什么,跟他在一起,合不合适?
他又是一阵大笑:“后悔了,是吧?我早知道你后悔了,要不是被你父母逼着,被我母亲求着,要不是你拼了命的,想要躲开你那好继母和好妹妹,你会肯答应,嫁给我?陈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那点儿小九九,当我不知道?你还太嫩了些。你躲在我背后,苟延残喘,你委曲求全,不就是想借了钟家这棵大树,好让那母女俩再也欺负不到你,是吧?现在呢,你又觉得不合适了,这买卖不划算了,嗯?你揪到了我一点儿把柄就想一拍两散,你,陈安,你TM把我钟立维当成什么了!”
陈安怔怔的,仿佛抽手被人甩了一个耳光,脸上的红晕,立即消退了,变成惨白惨白的,恐怕比医院里的床单,还要白,连那嘴唇也失尽了颜色。
原来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昨晚从金家出来,她只隐讳地提了一提,她觉得对不起他,对他不公平,可现在,他竟然这样赤。裸。裸地说出来,她阴暗自私的心理,被他挖出来,曝晒在太阳底下,连半分情面都不留……这样的难堪,甚至是羞耻,不止她难过,他也更是难过吧。
腿上一热,有一滴液体渗进布料,然后又是一滴。陈安的眼前,只剩了模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而窗外,更是黑乎乎的一团。她看不清,瞅不见。以前,她自认为自己,是个透透亮亮的人,有些事,她看得透辙,看得明朗,只是心里明白就好,她什么也不说,也不去计较。。
可如今,她不但把自己,也把他牵扯进来,陷进这种境地里,她答应嫁给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她不完全是被迫的。关于这点,她清楚,原来他也清楚,那么还有谁,何尝不是心明眼亮的。
他已经这样看她了,那么钟夫人,他的家人,又会怎么看她。将来她若真的嫁了他,她怎么在钟家抬头做人,怎么面对那一大家子。
她摇着头,摇落了一连串的泪水,而对面,空荡荡的,赵嫣早已不知去向。
她吸了吸鼻了:“对不起,钟立维……我是这样的人,我让你……难堪了。”
立维惊痛,心间狠狠一抖:“安安……”他说不出话来,安安,你没有让我难堪,是我愿意的,我自愿的,一门心思跳进这“火坑”,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但他不能说出这个,不能让她,更有负担。
“安安。”他知道她在哭,他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可偏偏,他触不到她。
陈安抹了一把眼睛,外面,还是重如泼墨般浓浓的夜色,时间不过九点多,漫长的夜才刚开始,而黎明,又在哪里,遥遥无期,她看不到眼前,更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
“钟立维,我们还是……还是,算了吧。”她轻轻的,用带着鼻音的腔调,说出了这句话。这样被她在脑子里过滤了又过滤、压制了又压制的话,她终于说了出来。
即便说出去了,她反而更不轻松了。从她答应了那一刻起,她就没想到,会有反悔的一天。
立维刚刚柔软下来的态度,又立即变得冷酷起来。
“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姓乔的?你是不是,还打算和他破镜重圆?”
陈安咬着牙,不是,不是,不是……心底里,是这个疯狂的声音。她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意外出现的那个女人。
立维冷笑,又继续说:“你偷偷摸摸滚回去,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不就是急着回去见他吗?也是啊,他得多无辜,多心痛,你不得赶着回去,安慰他?或者是,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一场,抱怨这命运,这么的造物弄人,活生生拆散了最幸福的一对儿……”
“钟立维,你住口!”那股子气恼,又在心里翻卷着,象小小的龙卷风,一飙就按捺不住:“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我不许。”她的声音尖利无比。
立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许?钟太太,你这是什么口气,什么态度!你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你老公,反而是别人,这要搁在解放前,该给你定个什么罪名,浸猪笼沉塘,还是在贞节牌坊下游街示众?”
陈安呼呼地喘着气,这人,怎么这样恶毒,不但一口毒牙,而且牙缝里都是毒液,她怎么以前没发现,他有这么项“优势”。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不能这样继续了,这样的互相伤害,她不愿意。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太太,而且,我想好了,那天,我是不会去的!”
钟立维呆了一下,眼神随之一蹦,不去?这算是最后通牒吗?
他吼了一声:“不去,好啊,只要你跟陈叔说,只要你过得了家长那一关,只要你退得了这婚,只要你能,你尽管别去!”
陈安的嗓门也有些高亢:“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都在逼我!”
“哈哈,终于说实话了……我就逼你了,你能怎样?陈安我还告诉你,你TM最好别惹急我。惹急了我,你心疼他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安只觉急怒攻心,她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直接按了关机键。
钟立维狠狠地将手机掷出去,“咣当”一声,那黑色寸许的物件儿撞在墙上后,立即反弹了一下,滚落在墙角的地毯上,丝毫未损。
立维瞪着那东西,瞪得眼睛疼,那里面,还存了他们的照片,他们亲热的照片,每一次看到,刺得他眼睛生疼,心肝直颤,可就是这样,他也没“舍得”删去,他得留着,这是她的“罪证”。总想着,有一天,许是派得上用场。
手边的桌上,放着他刚喝剩的barbaresco,上个世纪的陈酿,他抓过来,拧开软塞,嘴对嘴可劲儿往里灌。
去它的什么茶叶,去它的无病呻吟的小曲儿,他统统不爱,他最爱的,就是他的葡萄酒,他舍得喝,也舍得花钱……就这瓶,一口下去,多少人民的币多少美国的元就造完了,管它呢,可劲儿造吧,反正钱是自个儿挣的,他不花留着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