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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双眸波光琳琅,端的是一派秀人之姿,原来是叶沽赏。太初接了帕子心不在焉的擦擦手,扭头问丫鬟之二钥红殊道:“凤淮恙那边,还在大撒网的找我?”“何止大撒网,”红殊笑起来,“简直是疯了一般不择手段,数月前我们离开凤阳门总坛的时候,凤淮恙还只是秘密的寻找少主下落,这月却像被疯狗咬了一样,气急败坏的到处散拨消息,说少主您不仅是艳殇宫主的男宠,还身怀菖蒲录……”
“啪嚓”,茶杯掉在地上,杯盖摔碎成两半。季太初还维持着茶杯脱手时的姿势一动不动,沽赏弯腰拾起地上的碎片,顿了顿后不动声色的用卷帕包了丢到外面,再回来,只见太初半阖着眼一派淡然的靠在椅背上,一旁墨案上耷拉着半截手臂,指关节微微蜷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案面,似在思索什么。红殊说:“少主的分花拂柳指学的差不多了,明日起我跟沽赏姐姐开始教你觅雪寻天步,这一门可是主子爷的绝学,是江湖上无人可比的轻功,可惜全给主子爷用来躲风流债了……”边说便嘻嘻笑,野生野气的没什么尊卑感。同样是贴身的小奴,沽赏就比红殊要稳重许多,即便二人是同样年纪,可一眼看过去红殊还是娇俏逼人,沽赏就是温婉如水。
太初是后来才知道叶沽赏和钥红殊其实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出身,虽然二者都为季墨白效力,但叶沽赏从前是皇宫里教习姑姑,举手投足都带着份矜贵柔顺,即便后来在皇帝的训练下变得杀人不眨眼,也从不会失去一丝一毫的分寸礼节。再后来皇帝喜欢季墨白,就遣了她放到季墨白身边做棋子,名义是恩宠,暗地还是监视。叶沽赏很少谈论她以前的主子也就是当今天子姬止水,话题涉及此也多数是微微一笑,不失礼也不会显得多么亲厚,在这一点上,太初是心知肚明的。于是相比沽赏的冷静持重而言,钥红殊就显得活泼开朗了许多,整个儿人像只叽喳的麻雀,永远给人以活蹦乱跳的感觉,新鲜又生动,一问才知,她竟是季墨白一手培养出来的,从始至终,从一而终。好吧,也许这么形容不怎么恰当,可是季太初见识过杀人时候的钥红殊,一路从凤阳门总坛到尚京,明里暗里,他总会见到红殊刀尖舔血的时刻,也唯有在那个时候他才会想起来,面前这个娇俏灵动的少女是个杀手,杀人不眨眼的暗人。
“……我爹还在皇宫?”季太初收起一条腿,抻直了背坐正,微微蹙眉。沽赏点点头,微笑:“少主不必着急,前日里主子爷传了信儿出来,说不日便能与少主汇合。”“我一直想不明白,他跟艳殇的爹,还有小皇帝三个人究竟是怎么和平共处不打起来的?”太初眯起眼眸藏戏谑,嘴角一边儿勾起,坏坏的笑。沽赏嫣然一笑:“少主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打起来?”“哈!你竟然也会开玩笑,沽赏……”太初失笑,双手抱臂扬了扬下巴,“我若是没猜错,我爹是想等我把他压箱底儿的工夫都学完了,才肯显身的吧?”“主子爷只是希望少主能有一身好武艺。少主之前与唐七少相交甚密,也学得唐门七十二路点穴手的皮毛,天下武功纷繁复杂,若单轮起点穴与轻功,不是沽赏自夸,唯恐天下间已找不出第二个能比主子爷更为凝练的了。若是有,那也只有菖蒲录的修炼者艳殇宫主,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菖蒲录,无人知其深浅,无人知其缺陷,或许,它本身就没有缺陷……”沽赏轻声说。
又听到艳殇的名字,还是和菖蒲录在一起,感觉上多少有些奇妙。太初心里生出一丝奇特的感觉,他忽然很想知道当初艳殇为了留住他,究竟牺牲到什么地步,虽然这种想法很不要脸,但是人都会有种虚荣心在作怪不是吗?能够跟艳名远播的天下第一美人艳殇有所交集,更让其为自己牺牲一二,那也不失为一桩妙事。太初想到这里不由眯起眼,缓缓的笑了,那笑靥像一朵妖媚的红莲摇曳在唇角,带着几分冷漠的挑衅,已经不同于数月前屈居人下的无奈与伪善,而忍不住的,沾染了一些异样的色彩。
“明儿个还得练功吧?”太初慢吞吞的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穿着的雪裳,青丝如雨倾泻下来,慵懒的搭在肩头。缓缓的摸了摸稍微易了容的脸颊和被贴起来不见的喉结,太初立在明晃晃的镜子前凝视对面身材纤秀细挑的“女子”:美鬓如云,细长眼稍上佻,有一丝冷艳的睥睨感,细致挺秀的鼻梁,唇色因为服了丹药而变得鲜艳万分。肌肤是冰瓷一般清凉的白,触手如缎,暖暖的烛光打落在他侧面,现出一丝奇异的蔷薇色,明艳不可方物。太初微微勾了勾嘴角,镜子里的美人艳冶万分却又倨傲的诱人。原来从前那么温润隽秀的眉眼还可以“改造”成如艳殇一般冰冷的凄艳,果真这个世界是万能的吗?太初笑起来。
红殊掌灯挑起卧房的幔帘,嫣然一笑道:“夜深了,歇息吧,爷。”太初走上前,轻轻吹熄了她手中的烛火,然后驾轻就熟的走进卧房,地上一寸的地方悬着银铃发出轻微的声响,但是太初知道,明天之后,它们再也不会有机会发出声音。是谁说的这个世界不是万能的,只有人才是万能。黑暗中季太初和衣而卧,门口的沽赏与红殊默契的相视一笑,望着地面上系着的铃铛,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离去。
喧嚣了大半夜的翡翠台恢复寂静,空旷的水面还有萤火虫在闪烁,有人在夜色中入眠,有人在房檐上静静的观望月色。红殊拾掇好一切便出了门轻轻跃上房顶,沽赏早已等候再此,见人到,便轻轻从袖中取出一小包东西,红殊狐疑凑上前,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少主跌碎的那只茶盅?”沽赏点点头,将帕子里碎掉的瓷片递上去,淡淡说:“你仔细看。”沽赏一愣,拨开那帕子捧着瓷片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怎么会……”“不是跌在地上摔碎的。”沽赏轻轻的说,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清凉,“我看的清楚,是少主捏碎的。”不是跌碎,而是捏碎。在那么短促的时间里浑然不觉的动作,是出自本能的反映还是有心遮掩?杯子碎了,却未伤及手掌肌肤分毫,一个没什么内力的人,怎么可能做到。
“少主他怎么会……”红殊皱起眉,沽赏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凝视着碎掉的瓷片,似想起了什么:“之前少主被艳殇宫主带去尧山,你我无法取得联络,好在有凤淮恙从中作梗,却阴错阳差让我们募得少主踪迹。你我都只顾着少主的安危,却从未仔细钻研那些传闻,凤淮恙说少主成了艳殇宫主的男宠,而艳殇宫主修的菖蒲录正是关键时刻,这之后虽然被人走漏消息,但是……”“你想说什么?”红殊眼波一震。沽赏扭头注视着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我以为,少主与艳殇宫主的关系,也许真的如传言一般也未可知,关键是,连月来你我教习的都不过是最基础的招式,少主的内力从何而来?或者,是从一些人身上有意无意获得也说不定……”“你是说……”红殊瞪大眼。沽赏垂眸,淡淡道:
“我是说,艳殇。”
32打不死的廉王
七月七,乞巧节。沾了节日的光,季太初在玩命儿的精湛自身武艺的同时还要兼顾着“董砌雪”的职责,卖笑待客。
真真是想起来就郁卒,季墨白躲在皇宫里连跟毛儿都见不着,他却要委屈自己女扮男装的堤防着江湖人的觊觎。凤阳门和菖蒲宫,一个恨不能折腾到连伙夫都催出门来寻找他的下落,另外一个却闷骚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截然相反的情况,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太初知道。天下人引颈曲盼的菖蒲录终于有了消息,无所不能的艳殇也有了“禁裔”,现如今是个人都在伸长了脖子寻找他季太初的下落,即使没几个人能猜到菖蒲录的秘密,但也隐约的清楚菖蒲录和季太初有所关联。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现在菖蒲宫爆出这么个可以算是惊天的秘密,任谁不是跃跃欲试的想来分一杯羹?凤淮恙肯狠下心来不顾往日的情分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一报还一报,他季太初还有什么话好说。
但仅仅是报应的话就罢了,为毛儿他一个大男人要沦落到倚楼卖笑的地步?!太初一看到镜子里那张如花似玉的伪娘脸就如同百爪挠心,叶沽赏进门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他半死不活的趴在凭栏上,目光呆滞魂不守舍,背影看起来好不孤单萧条。叶美人忍笑上前,清润如玉的酥手轻轻递过一只通体晶莹的冰袋,柔柔道:“大热的天,也是难为少主了。先小憩一下吧,那两路功夫已练的不错,趁着今儿个乞巧节,少主也可修整一日,晚间还是要开门迎客的……”“迎客迎客,我迎他妹的客!”太初烦躁的嘟囔了一句,眉头紧皱,秀气的鬓角上贴着薄薄的汗渍。他本就怕热,如今三伏的天更令人焦灼不堪,更何况白天练武晚上还要开门弹琴给那一群来烧钱的骚包儿们听,连月的折腾除了轻功和点穴已经可以拿的出手外,其余并不怎么见成效。倒是那一曲《九霄红尘泣》被他弹的滚瓜烂熟,台下的傻子们听了快一个月还不见腻味,他却是每多弹一次都要反胃一回。没办法,红殊教给他的时候只说是季墨白吩咐的,死也要让他学会,而且要记的烂熟无比,到底有什么用处?却不过是一曲扣人心弦的靡靡之音。
沽赏微微笑不说话,太初抱着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冰袋子飨足的哼唧了一声真他妈爽,眉头方才稍稍舒展一些,连带着烦躁的心情也有所回旋。太初舒坦的直哼哼,表情贪婪的像只猫儿,蜷着身子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在那冰袋上,半天才想起来沽赏还在身边,抬头,眼神雪亮的看着她问:“好姐姐,跟我说说这宝贝儿是打哪儿弄来的?”沽赏淡笑,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诡秘:“大内,千秋阁。”“啊。”太初爽的呻吟一声,脸颊冰出一片水渍,眯着眼慢吞吞道,“我就说,三伏的天皇城里热的都能当街烧烤了,却是没几个人有本事将百里外的寒冰运来不化……”
沽赏说:“少主说的是,尚京属极热地段,每逢盛夏光是疫热就能闹出好些祸端,临地的冰便是洛阳纸贵,除了皇族贵州外没几户大家能享用的起。连今上御用的寒冰都是百里加急连夜送来,路上想法设法的保存,运到千秋阁时却也至多不过一半,为这事今上曾提过要迁都,那些顽臣却倚老卖老上奏折,直说迁都建造新京消耗过大,今上仁慈不愿与其计较,此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嗄?原来是这样。”太初垂下睫毛沉沉的想,隔了一会儿才反映过来,“不对啊,送给皇帝的冰都那么紧张,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偷出来给我,就不怕被大内的人发现?”“不会的。”沽赏轻轻笑起来,脸颊一边浮起个浅浅的酒窝,淡淡道,“因为这冰就是陛下御赐的。”
关于怕热这件事,季太初还算是遗传了季墨白,只不过他爹比他更甚,是丝毫的不能沾暑气,一沾便虚,故而像红殊说的每到春末便早早躲入天山附近,美其名曰闭关,其实却是熬过盛夏流火才会出门见人。红殊还说,当年季墨白就是因为这个弱点才会被天山灵鹫门的人逮了住,后来靠美色搞定了灵鹫门门主就逃婚下山,孰料下山又无意撞到百里加急赶着给皇帝运冰的骑兵,季墨白灵机一动便随着人家躲进了皇宫,一来可避开灵鹫门撒网似的“海捕”,二来又能美美的享受皇帝待遇,反正皇室的冰库是大大充盈的。如此,便是结识了当时的皇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姬止水……
太初笑了笑没再多问,关于他爹季墨白的“风流史”不是不好奇,但他更想知道却是别的事,比如,菖蒲录。艳殇说过,菖蒲录的历代都是由秘术长老守护,至死方休,也就是说他爹身上应该也是有着菖蒲录的密图,但是为什么他就可以逍遥世外,而自己却要无端背负起一生的坎坷?或者难道他也要效仿他随便找个人生了儿子然后丢给艳殇,这样才能恩断义绝,彻底跳脱苦海么。太初这么想着,眉头慢慢的又皱起来,眼睛出神的望着远方水天一线的美景,轻轻叹了口气,听到红殊在身后笑着说:“少主,入夜了。”
黄昏时分。
夏日昼长夜短,此刻也不过是天将擦黑,远方江水接连着起伏的山峦形成一帧清淡的水墨画,点点昏黄之色擦着水面的浮波琳琅起来,入夜便又是一番动人的深沉。华灯初上的翡翠台里,没有季太初,只有董砌雪。
碧青的竹帘后,美人抱着琴款款而坐,纤秀的身姿影影绰绰好似一副动人的丹青,依旧是微微垂着头,长发倾泻,烛台上芙蓉色的光映照着她光洁如雪的美鬓,眼稍冷淡媚人。背后竖着一张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