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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元敏听她说到了重点,满腔热血忽为之沮,半晌,说道:“在她的眼中,我自然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张瑶光也为之默然。
又过了一会儿,左元敏接着说道:“瑶光姑娘觉得呢?云姊说我只是个孩子,其实我觉得那是她看起来而已,实际上以我的年纪,在乡下已经可以去跟有女孩的人家去提亲了。有时候想想,真的好不公平,要是我不是让她收养的就好了。”旋即又道:“可是若不是被她收养,我也许连她的面都就不着了。唉,人为什么会长大呢?要是能永远像过去那样,不知该有多好?”
这几话,直说到张瑶光的心坎儿里了。她缓缓抬起头来,空空地望着山洞外,心中也跟着左元敏的话,说道:“唉,人为什么会长大呢?要是能永远像过去那样,不知该有多好?”
左元敏见她两眼发直,愣愣地发怔,又多问了一次:“瑶光姑娘觉得如何?我该甘心于做一个云姊眼中的小孩子?还是证明给她看,让她知道我已经长大成人,是她理想的对象之一呢?”
张瑶光随口答道:“我也不知道……”忽地回过神来,讪讪地笑了笑,续道:“你怎么会问我呢?这事情要你自己决定才行。”左元敏满以为她会持正面的肯定态度,听到这个回答,倒是有点失望,随口应了一声:“是吗?”
张瑶光道:“那当然啦,你云姊对你的恩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她对你的态度,也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不过是个事不干己的外人,说什么话,提供什么意见,对我来说都无关痛痒,要是因此影响到你一生的幸福,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左元敏知道她说的不错,但他早已将张瑶光视为“自己人”、“同道中人”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反过来说,两人应该彼此鼓励,互为奥援才是,但现在张瑶光的意思却是:每人情况不同,各人互不相干,未来该怎么办,要靠自己决定。
本来左元敏还打算鼓励张瑶光,没想到却反而让她说了一顿。如此一来,张瑶光的事情,便间接的宣告左元敏无可置喙。左元敏气为之沮,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张瑶光不察,续道:“不过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够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人生。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很想看看你的这位云姊。我想她一定是美得很了,让你这般牵肠挂肚。”
说到这个,左元敏的精神可就来了,说道:“云姊的容貌出色,那是众人皆知的。但我想念她,也不全然是因为她的样貌。”张瑶光道:“越听你这么说,我就越好奇了。”
左元敏见她脸上颇有些不信的感觉,忽然想起她也算是个美女。这美女听到有人竟然可以美到一种境界时,心中当然就会有一种质疑,与不服气的心理产生,左元敏见得多了,赶紧说道:“比起瑶光姑娘来说,我云姊当然不及你年轻貌美了。”
张瑶光忍不住笑道:“说到年轻,我可能是年轻了。可是在你的心里,未必会认为我比较貌美吧?”左元敏一本正经地道:“瑶光姑娘太谦虚了,平心而论,姑娘虽然不能说是艳丽,但是雍容高雅,举世无伦。若要将我云姊比做牡丹芍药,那么姑娘就好似空谷幽兰,出水芙蓉。”
张瑶光明知他是客气,却也不禁欢喜。在紫阳山上,平日除了与柳新月两人孤芳自赏之外,还有谁能走到她的跟前,说上一两句称赞的话?她一时芳心大喜,说道:“你就别再姑娘长,姑娘短的了,听起来怪彆扭的。我听新月姊叫你小左,而我少说也大你两三岁。让你叫我一声瑶光姊,我也唤你一声小左,这样应该不过分吧?”
左元敏道:“那样最好了。”两人细数起年纪来,张瑶光原来今年十九,确实是大了左元敏三岁。称呼既定,两人的交情自又深了一层。
张瑶光道:“有件事情说来真不好意思。小左,你三番两次救我,我却连一声谢谢都还没说出口。现在瑶光姊郑重地跟你说一声:小左,真是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现在真不知身在何处了。”左元敏听她旧事重提,亦谦逊道:“哪里,哪里。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再说是瑶光姊先帮助我们,我们感恩报答,那也不算什么。”
张瑶光知道他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与封飞烟。便顺口道:“我瞧那封姑娘人也相当不错,模样长得又甜,而且还是你所崇拜的大英雄,封俊杰的女儿。你们的感情既然还不错,外表看来倒是挺登对的……”左元敏打断她的话,摇头道:“她是名门之女,未必看得上我这个出身贫贱的小毛头。”
两人初初打开心扉,话匣子一时关不起来,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两人却尚无倦意。张瑶光见左元敏精神尚好,便道:“我前些日子到附近勘查过地形,往西北方向去,似乎有路可走,趁着今天早起,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说不定可以从那边另觅路途回去。”
左元敏这些天来早已闷得慌了,听说可以出去走走,当然赞成。当下便由张瑶光整理一些简单的吃食,领先而行。那左元敏柺杖上的功夫这几天练得熟了,再加上他手劲越来越强,以双杖代替双足,竟与真的双脚差不了多少。张瑶光看了一会儿颇觉得惊异,打趣地直称左元敏在这一方面颇有天份,以往不拿柺杖,可真是浪费了。
不久两人来到平日张瑶光抓鱼虾的小溪,顺着溪流,往西北方向行去,一路上除了休息,就是往前挺进。那小溪在山谷间蜿蜒迤逦,似乎根本没有尽头一般,行过正午,忽见左岸另有一流合来,水势大增,又往前复行不久,溪流再汇入另一条溪流当中,水面也陡然宽广起来。张瑶光指着河面道:“要是有办法扎一排木筏,顺流而下,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左元敏道:“可是这里显然人烟不至,莫要是下游有什么障碍。我们要是冒险乘筏而下,只怕会有危险。”张瑶光点头称是。
又走了一会儿,那张瑶光忽道:“我们是就此折回去呢?还是要继续往下走?”左元敏道:“有何不妥吗?”张瑶光道:“我们要是现在折回去,晚上最少还有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可以休息。要是想继续往下走,万一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那我们两个可要露宿在这河床上了。”
左元敏道:“瑶光姊怕了吗?”张瑶光啐道:“我才不怕呢,我是为了你好。”左元敏道:“我也不怕。我想今晚当不致会下雨,最多我们两个轮流睡,你睡了,我帮你赶蚊子,我睡了,你帮我盖被子。”
张瑶光笑道:“哪来的被子可以盖?”左元敏戏谑道:“天气渐渐凉了,你见我睡着了,怕我冻着,自然而然地会将外衣脱下来,给我盖上。”张瑶光眼角含笑,道:“你想得倒挺美的。”
张瑶光不知不觉地轻松了起来,胆子似乎也大了一些,弯过河弯之后,迎接她的是一片她之前所未曾到过的地方。若是在今天之前,她会考虑东,顾忌西的,一定要准备充足了才敢继续往前,可是这会儿,她却突然有种冒险犯难的刺激与雀跃。就像一个小女孩,在父母亲的呵护之下,急欲一探这个一切都充满新奇的世界一样。这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其实是建立在不可预知的危险,与可预期的安全之上的。
不可预知的危险在这里不难理解,但什么是可以预期的安全呢?此时在张瑶光的心里,并不能分辨出这么细腻的差别,也许这份安全感,是来自左元敏吧?因为客观的环境,只有这项改变。
不过张瑶光显然不明白这一点,或者说她根本也没留意。人和人之间的互相影响,往往是从最小的地方开始的。不管是同侪朋友,还是夫妻情人间,对方给你的感觉,往往也决定你对他的态度。而且不论是多么扞格不入的两个人,只要是碰到了一起,有了互动,这种影响就会产生。因为不论是愉快的或是不愉快的相处经验,都会带给我们一个主见观念,而观念影响习惯,习惯改变命运。
若是两方面正好是一男一女,而彼此又对对方有好感的时候,情况就会变得更为复杂。
这一天,左元敏与张瑶光两人,在不知不觉间,都为了自己的人生,改变了一点命运。
结果正如张瑶光所料,此后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可供栖身之所。两人昨夜几乎已是一夜没睡了,实在不能再忍住不睡。左元敏表现风度,先让张瑶光靠在石头边上小睡一会儿。自己则看着火,有时还真的替张瑶光赶一赶飞虫蚊蚋什么的。轮到他睡的时候,张瑶光想起白天时的戏言,也真的脱下外衣,在满眼的笑意中,当成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第二天两人再往下游而去。左元敏虽然行动自如,但总是比不上两脚完好时,可以在溪石上,或树林间穿梭跳跃,在路程的推进上,终是一项不小的阻碍。于是两人决定先寻找可以安置的地方,等他的脚伤痊愈再说。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之前,两人在溪流附近的高地,找到一处树洞,勉强可以遮风避雨,两人便先行安睡一宿。翌日,才开始动手布置这个临时的栖身之所。其实说是布置,顶多也只是将内外整理干净,然后在空地上挖洞生火,制作一便利生活的简单器具等等。
两人心中既然再无芥蒂,做起事来也就不像先前那般苦闷。而山中生活日复一日,又是那般的枯燥无聊,然而在两人合作无间的情况下,日子倒也越过越快活起来。尤其那左元敏本来就跟女人相处惯了,某些时候还颇能知道女人的心理,适时的排遣寂寞与体贴入微,那也是做与不做而已。
不知不觉间,张瑶光已渐渐重拾回对他的信赖,甚至超过了两人刚见面之时。尤其是当她无意间得知,左元敏当时之所以接受加入紫阳山门的规划,有一大半还是为了云梦的因素时,心中对于他的痴情,感受到了相当大的震动。
张瑶光不知她这一辈子,还会不会有那么一个谁,也能像左元敏一样,为自己如此默默地付出。不过现在她至少在左元敏身上,看到了对男人的希望,也看到了自己对未来的希望。
日子匆匆,转眼间如此过了月余,左元敏的双脚已经完全痊癒了,几天来,两人除了维持生活,也到各处去探路。可是群山叠嶂,连绵不绝,放眼望去,树海一片,浑不知身在何处。而若循着溪水而下,也是一会儿忽东,一会儿忽西,转来转去,四周景物一模一样,就好像在原地打转一般。左张两人的轻功不低,花个半天的时间奋力奔跑起来,纵使是崎岖的山路,也总能挺进个八十百来里的,可是每次两人一回来碰头,都说不出哪个方向,才是可以脱出这重山峻岭包围的正确选择。
左元敏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提议要回到落崖处,也许依他的轻功,可以逐级逐级地往上爬回去。
但是张瑶光反对,说道:“当时掉下来,是万不得已的。我们两个可以保住性命,多少都是运气。但往上爬可不比往下跳,万一一个失足再往下掉,运气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好了。”顿了一顿,又道:“也许你现在的力气长,小心翼翼的总能做到,但是我可不愿再拖累你一次了。”
既然张瑶光有疑虑,左元敏也就不坚持尝试。不过待在原地,就表示永远出不去,而水源又是保命的生活必需,于是两人便决定,继续顺着溪流往下移居,也许多绕远路,不过顺着溪谷,相信总有出去的一天。
两人便一边打猎捕鱼维持生计,一边缓缓地往下游移动。只要一找到合适的安置地点,便马上拔营过去。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天气由清凉逐渐转为寒冷,早晚山区都飘雪降霜,食物也渐渐少了。两人至此只好先为过冬打算,水边是不适合居住了,便往山里头去找比较温暖的山洞。然后一人准备过冬用的柴火,一人准备粮食。
又过了几天,果然开始下起雪来。在这段时间,两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山洞里,日子无聊,就切磋武艺,或各自练功,刚好也可以禦寒。天气放晴,便到水边去守候,一天当中,总能打到一只两只到水边喝水的野鹿山羌,要是没有的话,就想办法将水中的鱼儿打上来。
等到真的下起大雪,左张两人便将猎到的山禽野兽,剥洗干净,然后埋在雪堆里面,做为存粮。所以日子过得虽不算舒服,但也不至于挨饿。只是两人待在山洞里的时候久了,空间就那么一点大,目光也无从闪躲,再加上两人同甘共苦,共度危难,早已培养出深厚的情感,不知不觉情愫暗生,反应在言语举止上,显得相当亲密,只是两人以为是称姊道弟的结果使然,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关系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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