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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藤老师。”
“那是闲谈逸事,广濑。人活着的时候会觉得很痛苦,人人都想找个地方逃进去。这我懂,我明白你想逃进去的心情。这样你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我也不能说这是坏事。——可是,人必须生活在现实当中,人必须得面对现实,在某个地方找到妥协点。即便是无罪的闲谈逸事,也总得在某个地方画下休止符。”
对广濑而言,这是一段很可怕的话。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个梦。”
“那个孩子也真的相信自己是被捡回来的。”
后藤说完便垂下了眼睛。
“你说过你不会憎恨别人,对不对?你说过你从来没想过某人就此消失。”
“——我是说过。”
“我觉得那是骗人的,你梦想回到那个世界,以获得心灵的慰籍,好让自己不去憎恨他人,那只是互为表里的事情而已,广濑。”
“……表里?”
广濑皱起眉头。他记得后藤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后藤点点头。
“表和里。你那个想法有另一面的含意在。我想回去,这里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我们把这种想法倒过来想的话就等于是希望一切都消失。”
广濑瞪大了眼睛。
“让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全都消失。将不属于自己梦想中的世界整个消灭掉。——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后藤说完看着广濑。
“想要自己不喜欢的人消失和梦想一个没有对方存在的世界,这两件是到底有什么不同?那只是表里的不同罢了,你应该了解我得意思吧。”
“我不想了解。”广濑心里想着。“我不想了解这种道理。”广濑摇摇头。
“不是梦,我确实看到过那个地方。”
“是梦。”
后藤斩钉截铁的说,广濑便瞪着他。
“那么高里又怎么说?如果只是梦,那么那一年当中,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一年当中,他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吃什么赖以维生?他回来时身高长高了又是怎么回事?”
后藤点点头。
“我不相信那个世界。我不相信魂魄不灭的说法。同样的,我也不相信神隐什么的。高里小时候失踪了,这或许是不争的事实。可是那并不是什么神隐。就现实而言,乍见之下莫名其妙的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地发生。我认为高里大概只是被绑架,在被带走的地方过了一年,只是他已经记不得了。”
广濑觉得自己找到了后藤论调的漏洞。
“那么那些又是什么?待在高里身边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在高里四周的人相继死亡是出于偶然吗?”
广濑半带着夸示胜利的语气说着,后藤静静地点点头。
“广濑,就是这一点。那正是高里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尽管我的理性再怎么否定高里,但是却仍有某些部分我没办法否定。所以我说高里是个异质的人。”
“可是……”
“至于你的梦,我可以全面否定到底。我没办法证明给你看那纯粹是梦,但是你也不能证明那不是梦吧?这就是你跟高里不同的地方。不要被高里牵着走。你可以同情他,但是不要做那种认为你们是同胞的美梦。”
“美……梦……”
“我不能完全否定高里的梦。在我看来,你似乎一直紧追着那个梦不放。你让高里背负起你自己的梦想,要求高里为你证明那个世界是存在的。这样对你并不好啊,广濑。”
广濑凝视着后藤,说不出话来。
“人是污秽而卑鄙的生物。那是我们人类背负的宿命,只要生而为人,就没办法逃开这种宿命。没有人是没有自我的,没有人是没有自我欲望的。”
广濑低下了头。他心里想着,“原来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啊?”
他果然不是我的同志。这个人终究只是这个世界的人而已。后藤无法理解广濑,而广濑也无法了解后藤。“好遥远的距离啊。”广濑心想。“世界为何离得那么远啊?如果能回得去的话,好想回去。回到那个开满白色花朵的乐园去——。”
“那只是表里。”后藤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想要回去?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终究是无法了解广濑的。所以他想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就意味着追求死亡吗?
不是想死,是想回去。
——回去的话,那边的人是否能了解我呢?
没错。
——互为表里。
一直以为只要逃离这里,就会有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世界。就会有一个有人能够了解自己,一切都配合自己的世界存在。
想回去。这里不是自己的世界。因为没有人可以了解我。——消失吧。只要这样的世界消失就没有问题了。能够了解我的人在另一个世界。
——到底有哪里不同?又有什么不同?
广濑低垂着头。
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广濑。不要抗拒我们。”
后藤深沉的声音响起。广濑无法回答。
“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何其卑劣。”
广濑垂着头好长一段时间,然后这样自言自语道,突然间,他产生一个疑问。那是一个非常小的疑问,小到甚至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似违和感的感觉。对什么事物有什么样的违和感?他用手抵在额头上,开始思索着。
※※※
她在深夜里醒了过来。躺在棉被里集中起意识好一会儿,思索着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她缓缓地眨眨眼,觉得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没有睡意了。看看枕头边的闹钟,还睡不到两个小时。她转头一看,看到丈夫仰躺在旁边的棉被里。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阵子她一直睡不着。不安感总没有办法平息。今后他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那个孩子……
刚出生的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众人期盼中的长子。婆婆是一个非常严格的女人,总是严厉地要求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孩子特别地冷漠。尽管如此,那个孩子还是长成一个没有特别固执,个性又非常温和的孩子。虽然聪明,但是生就率直而温和的性格。他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可以察觉出婆婆和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只要她躲起来哭,他一定会跑来身边,用他的小手安慰她。
——都是那次的神隐的关系。
她身边只剩下差长男一岁的次子。那个时候心中有多悲叹啊?次子因为祖母的教育方式而渐渐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有着小小的狡诈,很会察言观色,更严重的是生性粗暴。然而为人父母的也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加以疼爱。因为他是她亲生孩子。尽管如此,在知道那个孩子失踪时,她心里也清楚,她宁可不见的是次子。
孩子后来是回来了,但是却不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使尽各种办法想让他找回那失去的一年,然而孩子的记忆却抗拒着她。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龌龊就是缘于这样的关系。一开始是次子受伤,然后隔壁家的孩子发生意外。他回来半年之后,她就觉得奇怪。不只是她,连附近的人似乎都有这样的想法。过了一年之后,这已经成了一件当地有名的传闻了。每个人都对他们白眼相向,和附近邻居之间的关系渐渐地走进死胡同。
就在那个时候,听到了所谓的降祸的传闻。那个孩子从此被排拒着,而受到欺凌的反倒是次子。当时次子和长子就读同一学年,然而却只有次子在学校里饱受欺凌。念国中时,次子被同学殴打,导致耳膜破裂。和加害者的父母碰面时,她都还来不及责问对方,对方倒是先发制人了。他们说,“因为哥哥的关系,害得很多孩子都受了伤呀。”她把怒气往肚子里吞。她不得不硬吞下去。欺负次子的孩子并没有死亡。如果真要降祸的话,最好降祸给那个欺负次子的孩子——她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然而,长子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是成绩或品行都比次子好。次子接受过好几次的辅导。三年级进行升学辅导时,老师建议他选择成绩最低的高中,而长子却被建议去就读近郊的明星学校。
——还会发生的。她心里想着。
还会有人因为那个孩子而死亡的。这已经是第几个人了?
当她就着躺着的姿势捂住脸时,听到枕头旁边有个小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气息。她抬头看着枕头旁边。在黑暗中,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白色的纸门,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收回视线时,她再度听到气息声。听起来和狗喘着气时的声音非常像。
她一坐而起。半转过身看着枕头旁边。现在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粗重的吐息声了。她凝神定视,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站了起来,想去把灯点亮。当她举起一只手想摸索着找寻点灯开关时,脚却突然像被什么夹着拖拉住一样。她尖叫一声倒了下来。被夹住的脚产生脉搏似的疼痛感。
“怎么了?”
丈夫带着惺忪的声音问道。她被自己面临的问题给整个摄住注意力,根本没办法回答丈夫。
她想确认自己的伤口,却看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脚踝。这时候她才知道,疼痛感并没有和严重的伤势成正比。
她寻找自己的脚踝,视线往前一扫,只看到一片漆黑。她发出惨叫声,结果却只是痉挛般的呼气。
“什么事?”
丈夫总算睁开了眼睛,移动了身子。同一时间,黑暗中有东西蠢动,袭上丈夫从棉被底下露出来的肩膀。丈夫也发出惨叫声,从棉被中滚出来,滚到榻榻米上。一个沉沉的顿重声响起,一只手臂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将雨伞上的水滴洒落般的声音。大概是血水敲击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吧?
像黑夜一样漆黑的生物在丈夫后头追着。她愕然地看着。有东西覆在丈夫身上,使得丈夫发出几度惨叫声。惨叫声一次比一次微弱,间或夹杂着咕噜咕噜,让人感到不快的声音。
那个黑影倏地一起身,她终于看到丈夫的模样了。他的腹部被撕裂,他一直很在意的大肚楠已经变成一个大洞了。然而,丈夫的身体仍然不断地痉挛着。
黑影再度面对着她。
——我早就知道。
她自言自语。
我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那个孩子给杀了。她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一直希望杀了那个孩子。
黑影靠了过来。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视野完全变成一片漆黑。
或许是那团黑影压到她身上来的缘故。
魔性之子 … 第十章
Ⅰ
第二天,小小的正殿涌来了大批弔唁的客人,让人惊讶的是有十几个学生竟然翘了课来参加葬礼。他们全都是二年六班的学生,当中并没有看到坂田。学生们笨拙地捻了香,对高里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广濑怀着难以释怀的心情看着这个原本应该让人觉得温馨的一幕。
前来弔唁的客人出奇的多。有大半的人好像甚至连高里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正殿和寺庙内到处聚集了三三两两的集团,小声地说着尖酸刻薄的流言。从他们不经意流泄出来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们纯粹只是来看看传闻中的瘟神罢了。
这是一场只有骨灰的葬礼,因此并没有出殡的仪式。当高里按照礼仪进行简短的致谢后,访客便像潮水一般纷纷要离席。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一个近似地鸣声的巨响。聚集在正殿的弔客们一齐望向声音的出处。只见参拜道上弥漫着冲天的尘烟。所有在场的人都发出惊叫声。
寺庙大门倒塌了。
瞬间四周引发一阵大骚动。广濑跑出正殿,朝着大门跑过去,虽然小但是外形完整的寺庙大门横倒了下来,整个崩坏了。在散乱堆积的木材和瓦片、土墙当中看到人的手脚。还有血和呻吟声以及——相机。
一看就知道等在寺庙大门前面的采访媒体都被压在底下了。抬头一看,那些运气比较好而逃过一劫的采访人员都楞楞地看着那一堆瓦砾。
“一群笨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广濑回头一看。三个二年六班的学生聚集在涌上来的人墙附近。
“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吗?”
“就是说嘛!还敢播报降祸什么的新闻,真是不敢相信。”
他们偷偷摸摸地瞄着某个方向,只见高里苍白着脸站着。
站在大门前的采访媒体们开始骚动了。有人急着叫救护车,有人问是谁在控管录影带的。“那家伙果然会降祸给人。”一个男人指着高里说。于是开始响起震天价响的快门声。
高里有动作了。他跑进瓦砾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