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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子撇开视线,凝视着暗暗的大路。
“并不是这样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他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会有什么事呢?他应该要来保护你吧?你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陷阱吗?懂了吗?”
“学校的事姑且不论,剩下两次我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所以那不一定是景麒。”
“还有其他人是金发吗?”
──我不想听。
“再说连冗佑都认出景麒了,不是吗?”
为何它会知道冗佑的事?阳子看着对方心里在想,视线对上了苍猿讥讽的眼神。
“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知道。”
冗佑叫着“台辅”的声音又浮现脑海,阳子甩甩头。她忘不了这句话中蕴含的惊讶语气。
“──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景麒不是敌人。”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是就好罗!”
“你少罗嗦!”
先是对着怒吼的阳子仰天大笑,猴子接着对她耳语。
“难道你没有试着这样想过吗?”
“我不要听。”
“……是景麒派妖魔来找你的。”
阳子愣住了。猴子歪着嘴角瞧着目瞪口呆的阳子。
“……不可能的。”
猴子爆笑,发狂般不停地格格笑着。
“不可能!”
“怎么说?”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是吗?”
猴子露出扭曲的笑。
“景麒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景麒从蛊雕手下救了我啊!他给我这把剑,让冗佑附在我身上,我是拜此之赐才能活下来的。”
猴子只是格格格地笑。
“如果他想杀我,那个时候他只要不管我就行了啊!”
“他自己也遭到攻击,就拉你当同伴来帮忙。他也可以用这一招啊!”
阳子用力咬住嘴唇。
“可是,只要有冗佑在,要解决掉我并不容易。如果他想杀我的话,应该会把冗佑召回之类的吧?”
“或许他的目的不是杀了你。”
“那他有什么目的?”
“我怎么晓得?但是再过一阵子就会晓得了,因为今后攻击还会持续下去。”
阳子对那张笑咪咪的脸瞪了一眼,然后加快脚步。
“回不去了啦!”
声音追了上来。
“你啊,回不去啦!你会死在这里。”
“我不要!”
“不要也没用吧?──反正痛也只要一眨眼就结束了嘛!”
“别来烦我!”
阳子的叫声被夜色所吞没。
月之影·影之海 … 第四章(1、2)
Ⅰ
只有苍猿为旅伴,她漫无目标地顺着大路走。心中只想着要远离配浪、远离河西,如此不停的旅行了两天。
每一个小镇的城门警戒都很森严,非常谨慎地盘查旅客,或许是因为从配浪逃脱的海客曾经待在河西的事已经曝光的缘故吧!出入小镇的旅客数目也变少,没办法混在人群里通过城门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沿着大路继续露宿野外,到了第三天,她抵达了一个被高耸坚固的城廓所包围、比河西更大的城市。从城门上写着“拓丘城”的匾额,她知道这就是乡公所的所在之地。
在拓丘,店铺甚至开到城门外头来了。
每个城镇的城墙外就是一大片的田地,但在拓丘的城门前和城墙下却聚集了搭着帐棚的摊贩,形成了城外市场,围绕着城墙的路上闹哄哄地挤满商人和顾客。
简陋的帐棚里应有尽有,阳子在城门前的熙来攘往中走着走着,发现了一个堆满衣物的棚子,灵机一动地买了一套二手的男装。
一个年轻女孩子单独旅行,容易有麻烦上身。虽然有冗佑之助,要摆脱麻烦很容易,但是如果一开始就能不卷进麻烦之中,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阳子买的衣服是类似帆布的厚料子,及膝无袖的上衣和八九分的长裤配成一套,是农夫常穿的服装,在穷人或从庆国逃来的难民里也有蛮多女人这样穿。
一离开大街,她就在别人看不见的隐蔽处把衣服换了。只不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身体的圆润就整个消瘦掉了,穿起男装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注视着脂肪减少的身躯,阳子心情蛮复杂的。手臂和双腿或许是因为被迫进行了过度激烈的劳动,瘦虽瘦却出现肌肉的线条。她觉得在家的时候老是对体重计非常敏感,有一搭没一搭地热衷于减肥,实在可笑极了。
蓝色突然间映入眼帘。那是蓝染出来的颇为亮眼的深蓝色,像牛仔裤的颜色。阳子一直很想要一条牛仔裤。
小学的时候,有次远足要去有体能设施的游乐区,而且去了之后要分成男生和女生来比赛。穿裙子活动不便,于是恳求母亲买了条牛仔裤给她,结果父亲看见之后很生气。
(爸爸不喜欢女孩子家打扮成这样。)
(可是大家都有穿啊!)
(我就是讨厌这样。女孩子穿得像男孩子、遣词用句也像男孩子,真是难看死了,爸爸不喜欢。)
(可是要比赛耶!穿裙子会输的啦!)
(女生赢不了男生有什么关系。)
母亲制止了越说越僵的阳子,深深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阳子,你也向爸爸道歉。)
在父亲的命令之下,她们拿回店里去退。
(我不想退回去。)
(阳子,忍一忍吧!)
(为什么要向爸爸道歉?我又没有做错事。)
(等你将来嫁人以后就懂了,这样做才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阳子不禁失笑。
要是父亲看见现在的自己,想必一定满脸嫌恶吧?身穿男装又舞刀弄剑,而且没地方住的话就露宿荒野。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气得满脸通红。
──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女孩子一定要清纯又讨人喜欢,最好还要乖巧听话,要老实得近乎靦腆才足够。不聪明也无妨,不优秀也无妨。
连阳子自己原本都一直这样认为。
“全都是假的……”
老实到被人家抓起来也无妨吗?就算被达姐卖掉也无所谓吗?
阳子握住用布包裹的剑柄。要是自己多多少少有几分霸气,当初遇到景麒时就能用更强硬一点的态度去应对,最低限度应该也会问他为什么?去哪里?目的地是什么样的地方?何时能回家吧?果真如此的话,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束手无策的地步。
不强悍就不安全,不把头脑、身体都运用到极限,就不能活下去。
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回家。这是阳子唯一容许自己许下的愿望。
她把原来穿的衣服和达姐的换洗衣物一起拿到旧衣店去,换来了一点点现金。
手里握着钱,阳子混在人群中走进城门,守卫并没有叫住她。进城后沿着路向里走。离城门越远、住宿的费用就会变得越便宜,这是她和达姐一起旅行时所听来的。
“这位小哥,你要点些什么?”
进了客栈被这么一问,阳子轻轻地笑了笑。客栈多半还兼营食堂,一进去就被询问要点些什么,是很平常的。
阳子环顾店内。只要看看食堂的感觉就知道客栈的水准,这家客栈虽然不算很好,但也不至于多差劲。
“要住店吗?”
客栈里的汉子一脸怀疑地看着阳子。
“小哥,你一个人吗?”
阳子只是点点头。
“要一百钱,你有吗?”
阳子不说话,指指钱包给他看。住宿一般是事后才付钱。
这里的货币是硬币,四方形的、圆形的总共有好几种,四方形的价值比较高。单位多半是“钱”,钱币上则刻着各自的币值。金币和银币似乎都有,但却没看过纸钞。
“还要些什么?”
男人问完后阳子摇头。住店后可以免费让客人用一用水井,不过洗澡、点茶就得要付钱。这也是和达姐旅行时学到的,吃饭就到门前的摊贩解决。
那男人粗鲁地点个头,朝着店里面叫道。
“喂!有人住店,来带路!”
一个刚好从里面出来的老人应了一下鞠了个躬,一笑也不笑地对阳子用眼神示意里面。自己有办法找到住宿之处让她松口气,于是阳子尾随老人而去。Ⅱ
爬上里面的楼梯,老人带着阳子上到了四楼。这边的建筑物都是木造的,在大城里会盖到三层楼。这间客栈却是四层楼建筑,因此天花板非常低,低到阳子只要举起手就能碰到。要是像达姐那样大块头的女人,说不定还得弯着腰。
她被带进去的房间很小。两张榻榻米的面积,只见地上铺着木板,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架子,里面放了好几条薄棉被。因为没有床,所以大概是把被子铺在地板上睡觉吧。
房间后面因为有架子在,即使跪着都得弯腰,真可说是“醒时一叠、睡时二叠”。之前和达姐住的都是天花板比较高、有床有桌又整洁的房间,房钱两个人要五百钱左右。
或许因为治安不佳吧,就连这样的客栈,门上都牢牢装着内外得各用一把钥匙去开的锁。阳子叫住了把钥匙交到自己手上后就要离开的老人。
“请问一下,水井在哪里?”
听到阳子叫他,老人像是弹了起来,转身瞪大了眼睛。他死命盯着阳子好一会儿。
“请问……”
他是听不到吗?于是阳子正想把同样的话再说一遍,老人瞪着眼说话了。
“是日本话……”
一说完,老人马上沿着走廊小跑步回来。
“……侬是打自日本来的?”
他抓着不知如何回答的阳子的手。
“侬是海客?几时来的?哪里人?侬再说一遍我听听!”
阳子只是睁眼看着老人的脸。
“算我求侬,再讲给我听听吧?我四十多年无啥听过日本话。”
“这个……”
“我同是打自日本来的,讲讲日本话给我听听?”
老人深陷在皱纹中的眼睛里,眼看就盈满了透明的东西,连阳子也跟着想哭了起来。这真是巧合啊!两个混迹流连于异域的人,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大城的小角落里相遇。
“老伯您也是海客吗?”
老人点头。他不断不断很着急地点头,好像发不出声音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指紧握着阳子的手臂,仿佛能从那股力道中读出他至今为止的孤独,于是阳子回握他的手。
“……茶。”
老人用颤抖的声音咕哝。
“要茶吗?”
阳子不解。
“喝茶好不好?我有煎茶,不过无啥很多。我去拿过来……好不好?”
“那就谢谢你了。”
老人过一阵子就拿了两个茶杯过来。出现在房间的时候,他那凹陷的眼睛红通通的。
“弗是啥好茶就是了。”
“谢谢。”
绿茶清新的香气令人怀念,老人看着阳子将茶轻轻含入口中,然后坐在阳子对面的地板上。
“我忒高兴了,就装病弗去店里。……小哥,侬是小姑娘吧?叫啥名字?”
“我叫中岛阳子。”
这样啊,老人眨眨眼。
“我叫松山诚三。……小姑娘,我的日本话有无很奇怪啊?”
阳子心里正在纳闷,于是点点头。虽然有乡音,不过大致都听得懂。
“这样吗?”
老人很高兴地笑了,真是又哭又笑。
“侬在哪出生格?”
诚三握住茶杯。
“出生地吗?东京。”
“东京?真的假的,东京还在啊?”
“什么意思?”
他没理会反问的阳子,用上衣的领子擦擦脸颊。
“我是在高知出生,来这边之前我待在吴市。”
“吴市?”
“广岛的吴市啊,侬知道吗?”
阳子歪着头,想起以前在地理课中学过的功课。
“我好像有听说过。”
老人苦笑。
“那里有军港、有工厂,我就是在工厂里干活。”
“从高知到广岛去吗?”
“是啊,我娘的老家就在吴市。我家在七月三号的空袭里烧掉了,就把我寄养到舅舅家里去。我总不能吃闲饭,就出去干活,结果空袭来了。港口里的船多半都沉了,到处都乱糟糟的,我就掉进海里去哩。”
阳子听懂了,他说的是二次世界大战的事。
“一醒过来就到了虚海。我在海上漂流的档口,给人家救仔起来。”
老人口中说出的“虚海”音调有点不太一样,而且发音比较接近“细海”。
“原来如此……”
“在那以前就有好多回可怕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