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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帝君的声音。
辰郦便推开门,请永乐进去,自己却没进去的意思。
永乐回头看她,她点头笑笑,示意永乐可以进去了。
永乐只好自己往前走,这间屋极大,屋内的装饰并不堂皇,反而十分简单随意,那案几上还搁着纸笔。
她留神一看,原来写的是一篇《思旧赋》。
屋内有张白玉大床,垂着层层的帐子,因开了一扇小窗,阳光照了进来,微风轻拂,吹得那飘渺的纱帐如梦似幻。
“给帝君陛下请安。”
似乎帝君是在床上休憩,永乐便隔得远远地屈膝行礼。
好半晌,都没人回答。
永乐便又说了一遍。
正以为不会有人回答,只听一声长叹,一只素手撩起纱帐,里头的人道:“过来。”正是帝君的声音。
永乐踌躇,最后只得站起来,往前了一点。
帝君又道:“到这边来。”
永乐走过去,只见帝君自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身上批了一件深红的纱衣。
这里四面都是素净的颜色,她这样的打扮,好似在床头处绽放开一支红艳的花。
帝君仍旧是很美的,可是脸色却不大好,看得出来,十分憔悴。
这样无损她的美感,却越发叫人怜惜起来。
她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息也减弱了几分,永乐想起之前柳懿说的话,禁不住眼圈一红。
这没能逃过帝君的眼睛,她笑道:“永乐,过来这里坐着。”
永乐道:“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呢?”帝君拉着她的手,自己往里处挪了些,硬拉着她坐在床沿。
又看了她几眼,帝君道:“叫你来也无别的大事,你来替朕把脉。”
说着便把手递过来。
永乐不敢去碰。
内宫中有训,帝君贵体抱恙,需太医院中两位院判,四位院士汇同悬丝诊脉,一同商讨药方。
帝君道:“无妨,你就看看。”
永乐只好替她把脉,把完之后皱眉道:“帝君殿下,请您张开嘴。”
看察过舌苔的颜色,永乐道:“陛下的脉象……”
“怎么?”
“陛下您……三部脉举之无力,按之空虚……”
永乐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样的脉象,证明面前的帝君,已是重病,脏腑气血十分虚弱。
永乐不明白这是何故,怎么会有帝君重病至此而无人知道,若是在别的官府人家,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夫围侯着多少人无比牵挂。
“这脉象不好么?”
永乐摇摇头,又点头。
“呵,这就罢了。”
帝君收回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看了看窗外,忽道:“去年永乐到这里来,可是春天的时候?”
真问题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是。”
那时候是春末了吧?不像现在这时节桃花的花苞结了一树却还未开,那时候她在家中,桃花已开得很好。
“永乐觉得宫里好么?”
“很好。”
“真的么?”
帝君扭过头,一双星眸盯住她,永乐就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了:“不能回去的时候不大好。”
这是实话,她并不觉得陪伴栩乔有什么不好,只是时常想着厉邵齐。
帝君道:“我时常却觉得这里不好呢。”
她不再自称朕,而是“我”。
永乐大气都不敢出。
“你喜欢栩乔么?”
永乐道:“喜欢的。”
“那……你喜欢厉邵齐么?”
永乐的脸涨得通红。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竟是人人皆知的,连帝君都知道了,这可叫她怎么回答是好。
“是喜欢吧……”帝君掩着唇,轻轻咳了两声。
嗫喏了半天,永乐也说不出话来。
说喜欢或不喜欢,好像都不对,只能点头。
帝君又问:“你喜欢凤君么?”
永乐不知道帝君为何要这么问,但是她还是点点头。
帝君又是好一阵咳嗽,才道:“这样啊……”
她看着永乐,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永乐的模样,不消说,跟她并不算相像,跟栩乔也不算像,大约相似的,只是那周身同样年轻鲜活的气息罢了。
“别叫人知道我这脉象,”帝君道:“然后你就去吧。”
最后一声,自她口中说了出来,像是轻轻叹息一般。
永乐只得告辞。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帝君陛下,我不会说的。”
然后又行了个礼,离开。
帝君笑了一阵,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能平复。
看这春日的景色,又看看自己的手,帝君忽觉自身,不过是这天底下极可笑的一个人物。
因为人人都知道,所谓的帝君就是天下第一,模样,性情,才华,君临这天下的觉悟以及手段,每一样,都早有了一个模板,再不能逃出两样。
就想花一般,含苞待放时候是美,连凋零的姿态也要同样美貌。
就算死,都敌不过这个魔障。
她忽然想起来,方才忘记告诉永乐,她的名字……是个好名字。
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期望着,有这个名字的那个小姑娘,也永远快快乐乐,一路无风无雨,不会伤心难过。
所谓姐妹
【二十二】
永乐出了帝君的屋子,外间无人,她只得靠刚才的模糊记忆,一个人顺着大致方才走过来的路往外走。
一路上走,永乐便在想,为何帝君的态度,是那么的奇怪?
她与帝君,应该是从未熟识的;虽然厉邵齐曾说,她小时候与帝君相见过,可是永乐根本就想不起来有过这么一回事。
但今天她说话的语气,神态,似乎并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倒是很亲密。
永乐摸摸被帝君碰过的右手,觉得心中有点暖暖的发痒。
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总叫她想不明白。
她这个时候才忽觉,这宫中实在有太多事情,是她亲眼瞧见了,但是却怎么想都想不透彻的。
果然宫闱中,四处都是秘密。
永乐走到偏殿的门口,终于看见了辰郦。
不止辰郦,还有厉邵齐。
永乐停住脚,陡然觉得厉邵齐面上的面具很陌生。
自很小的时候起,永乐就对那面具下的面孔好奇。
小时候顽皮,趁着厉邵齐睡中觉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溜过去,当然,大半时候都会被玳瑁给逮到。
有时候运气好,戴帽不在,也无旁人,她凑过去刚想伸出手掀了厉邵齐的面具,厉邵齐就已经醒了,然后飞快地出手将她的手握住。
她问厉邵齐,为什么总不让我瞧呢?
厉邵齐笑着回答说,我生得太丑,不想被你瞧见了笑话。
这谎言太不靠谱,那面具下露出来的部分是那么美好——即使有那面具,也遮不住好看的眉目,高挺鼻梁。
任凭永乐如何不厌其烦地去掀那面具,也总不能得逞;有时候做了美梦,顺利将那面具摘下,可是等梦醒了,只记得梦里的人有多兴奋激动,再不记得那确切的面目。
久而久之,永乐就放弃了。
要去掀开厉邵齐的面具,就好像在玩一个她永远都不会赢的游戏,实在没趣;就如她后来去了集贤庄,无论再怎么用心,也在骰子一事上,将半年的零用全输给了苏名一。
做不到的事儿就该趁早认输,这日子过起来才能高兴,先生也是如此讲的。
永乐咳了一声,辰郦与厉邵齐都转过身来,辰郦先过来行礼,道:“永乐姑娘。”
她笑笑,然后往厉邵齐那走。
这是宫中,厉邵齐是国师,永乐依着礼节屈膝行礼,却没说话。
厉邵齐看她一眼,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问了一句:“帝君殿下说了什么?”
永乐摇头:“没说什么,都是些闲话。”说这话的时候,她都不敢直视着厉邵齐的双眼,生怕被他看出来自己说了谎话。
帝君说过要她保密的,她就不能说。
厉邵齐沉默片刻,道:“那就好。”
他是何等的了解自己养大的永乐?她这样垂着头,大约是又说了些违心的话。
那些话,大约还是那个躺在病榻上的人教的。
“你……没瞧见帝君么?”永乐问他。
瞧见帝君的人,大概立刻就会发现其中异样。
厉邵齐摇头:“帝君一病,就谁也不见。”
永乐再也想不到别的话,旁边还有辰郦在等候着,她不敢造次。
很想开口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大约也不能。
可出乎她的意料,厉邵齐并无避忌,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最后轻声道:“永乐,再等等我就接你回去了,你要乖乖的。”
这语气,像极了她还是小时候。
永乐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下,然后面上的表情便开始不能控制。
她咧着嘴笑,又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就比来时轻松多了,永乐自己也未曾料到原本觉得高不可攀的帝君原来也是平易近人的角色。
而且厉邵齐总是说话算话的,方才说要带她回去,那就肯定很快就能回去。
这一路上都在东想西想,永乐还不曾发觉,就已经回到了撷芳殿。
下了车,她瞧见戌佩的身影,就知道栩乔必定已经回来了,她赶忙往栩乔屋中跑,结果却被告知栩乔并不在。
“那皇太女在哪里?”
“这个么……”
对方一脸为难的表情,叫永乐也不忍心再问,只好悻悻地敛了笑意,回自己屋中。
她住的地方在撷芳殿的偏殿内,因为刚来的时候睡眠太轻浅,特意又换了一间僻静些的屋子。
这时候推开门,窗却未开,屋内看起来阴暗。
永乐走进去,正打算要开窗,忽听一声:“你刚才去哪了?”
永乐唬了一跳,一回头,见栩乔自里间走出来,扶着门框将她盯住不放。
“你怎么在这?”永乐问。
栩乔笑了笑:“是我先问你的。”
永乐不疑有他,先去将窗打开,然后走到栩乔身边要拉她一起坐下。
可栩乔却挣脱了。
“怎么了?我去斋宫你生气了么?对啦栩乔,我今天还在斋宫遇到了厉邵齐,说不准明儿我就走了——”
这句话原本是永乐的玩笑,可是栩乔却看了她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扬起手——
“啪”的一声过后,栩乔发现自己挥下去的手被永乐擒住了。
“你想打我?”
若比拳脚上的功夫,居于宫中的栩乔,却不比在集贤庄学武时三天两头偷懒耍赖的永乐好上多少。
她这话栩乔并无回答,栩乔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
“啪——”
这声才是巴掌着肉的声响,比方才清脆多了。
栩乔道:“本殿还有一只手呢。”声音说不上是得意,只是很平静的。
永乐将她的手摔开,退开两步。
她不能打栩乔。
永乐此时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皇太女,这天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不能为了她一时意气,受了屈辱,就对栩乔动手。
可她在这宫里的那个朋友,不是皇太女,而是栩乔。
栩乔道:“你对凤君说了什么?”
“你什么都知道……”
真是奇怪了,她一句无心之言罢了,也值得为她动怒?
“我说过很多次叫你不要去见凤君你难道还不明白?”栩乔问。
“你什么时候说过?”
“我是没说过,可你不是全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么?你怎么看不出来?”栩乔讽笑:“是,人人都赞你聪明,凤君也赞你聪明,帝君也只见你一个,我拿什么比你?可……我才是皇太女,你算什么东西——”
永乐呆愣愣地看她。
“你会做的东西我不会做,但我也有用心,可是怎么会不如你的?我会的那些……你会么?我到底有哪里不好?你们人人都要在背后瞧不起我——”
人人都对她有期盼,人人都望她成为天下第一,人人都希望她将来有帝君的风采,人人都以为……那天下第一的人,本来就该是做什么都手到擒来。
可是并非如此,要做天下第一的人,原是比众人更有才貌,还有更努力百倍千倍。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荣耀与名誉,是那么轻易就可得到?
这个宫廷那么富丽堂皇,却是太多人,太寂寞,太荒凉。
自栩乔出生,便日日有人提点,将来要做怎么样的人物。
不能哭,不能说笑,笑的时候永远只有一个姿态,每次欢笑过后总有人会来提醒她,皇太女殿下,下次再不能如此这般。
她这个皇太女,到底将来要做的是什么,莫非只是这宫里最完美无缺的人偶?又或者只是为了满足天下人的冀望?深宫里的一只鸟,也比她自在好过。
为什么必定第一,为什么必定要坐拥天下……为什么要她自那莲池里生出来?
她跟这天底下的寻常人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