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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一面往帝君那走,一面悄悄回头,见栩乔背过身来面对着她,亲自阖上了这间屋子的门。
是否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她脸上的表情虽然是笑,可怎么有些奇怪?
永乐不敢再想,走到了帝君的身边。
她一走进,就觉得鼻尖有血的味道。
“陛下……”
果然,帝君咳出来的血,染满了丝帕。
永乐手足无措,虽然她是大夫,可此刻也没带着药可以给帝君服用,再者就算有,她也不敢轻易对帝君用药。
这是宫规,任何人都不得逾越。
犹豫之间,永乐忽觉帝君的手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她正惊诧,忽听帝君道:“把你袖子里的东西给我。”
永乐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期期艾艾地不敢有动作,可帝君却笑道:“无妨。”
她只好自袖中将东西掏出来,递给了帝君。
帝君自自己的掌中看了那药,交还给永乐,却拈起那张字条,默念了几句,用指尖燃起的火焰到字条上,很快就将其烧了个干净,半点灰烬都不留。
这么简单的法术,她用出来却像花了十分的力气。
“陛下,栩乔她……也知道了?”
帝君摇头。
永乐悬着的一颗心刚放下,又听帝君道:“我不知道。”
这下她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了。
帝君又道:“人的心……这样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呢……就算知道,也做不得准……因为谁都不知道,前一刻好端端的心意,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
永乐似懂非懂。
帝君跟厉邵齐,凤君,还有先生一样,喜欢说一些教人想不明白的话,似乎都是意味深长,她粗听觉得懂了,可是却怎么都想不到更深处。
“若要过得开心……永乐,人的心是不值得算计的。”
永乐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帝君道:“你去吧,栩乔在外头等你。”
永乐想问帝君她为何会知道,也想再问厉邵齐的事,可是看她满脸都是疲累之色,只好忍下了问题,然后告辞离开。
她来的路上也有听闻,宫中现在不少事务都是由栩乔做主,栩乔之前也说过会尽快将厉邵齐放出,她大概无需再操心。
她走出去,果然帝君说得不错,栩乔的车马还在外头等候着,永乐一出去,辰郦便请她与栩乔一块儿离开。
上车的时候因有伤在身,永乐的动作很慢,栩乔自掀了帘子,伸出一只手扶住她,好叫她动作更稳当些。
上了车,与栩乔相对而坐,栩乔朝外间吩咐:“走慢点。”
众人答了是,果然车马徐徐向撷芳殿去。
永乐憋了许多话想问,可看栩乔的脸色,她终究不知道到底栩乔是否知道了她的秘密。
若说栩乔知道了,她怎么会如此淡然,一点都生气?
若是栩乔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提出要她嫁给柳懿?
她踌躇了半晌,看着栩乔,最后只呆呆地“啊”了一声。
栩乔噗嗤一声乐了。
“怎么?”
栩乔忽然道:“永乐,你的脸色很差。”
被她细心凝视的永乐,忽然觉得更心虚起来。
“不妨事。”
“真的?”
“真的。”
这么简单的问话,也叫永乐疑惑,她觉得栩乔似乎真的知道了不少事情。
沉默了片刻,永乐问道:“你为什么要忽然叫我嫁给柳世子?”
栩乔没有回答,却笑着唤了一声:“永乐。”
“什么?”
“你想出宫么?”
面对着栩乔的反问,永乐愣了。
她果然……是知道的么?
“我常听众人说,你与柳世子关系亲密,时常说笑玩乐,我想若是你嫁给她,也算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可我……”
永乐急了,她明明跟栩乔说过,她喜欢的是厉邵齐。
栩乔的眼神是何等的锐利?永乐面上的表情变化逃不出她的目光,她摆摆手,又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喜欢厉国师固然好,可是厉国师心中想的是谁?是你么?”
永乐握紧了手。
“厉邵齐喜欢我的。”
她的笃定,叫栩乔又一次笑出了声。
永乐问:“栩乔,你笑什么?”
栩乔摇手:“不是笑你。”
笑的是她自己而已,曾几何时,她也觉得,凤君心中是喜欢她的。
可是那一点喜欢可不够。
她见永乐急切的模样,心中满是酸楚。
永乐见她笑容满面,忽觉不能再问下去,再深究对她们彼此都不是好事。
栩乔默默地扭头看着车窗外,桃花都已经开尽,时下花园中盛放的却是海棠。
“永乐,你瞧,再等等荷花又开了。”栩乔这样道。
小荷才露尖尖角,虽无蜻蜓立在上头,也极好看。
永乐也点点头。
快到夏日了。
永乐不由自主地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衣袖,心事重重。
期望再会
回到撷芳殿,栩乔便被戌佩请去,说是有正事要处理,永乐便回自己屋中睡下。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在旁边摇她的手,永乐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怎么?”
却是栩乔,她道:“永乐,快起来,刚才钟响过,已经是酉时了。”
永乐懒懒地问道:“做什么?”
栩乔不回答,却只是笑,叫人扶她起来换衣服,梳好头,永乐精神了一些,又问了一遍。
栩乔终于答道:“我今天得空,一块儿用膳吧。”
永乐愣住。
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就没跟栩乔在一块吃过饭,前些日子是因为吵架,后来这些日子是因为病了,五顿里只好吃一顿,栩乔又极忙,两下里错开。
说起来并不算长,却因为难挨,变得漫长起来。
见她这么有心,永乐也不便抬出身体难受这样的借口来拒绝,心想好歹坐在一块,随意用点什么也好。
毕竟今晚过后……她就不会在宫廷里了。
经历了这些事,厉邵齐大约会辞官吧,反正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厉邵齐并不像是寻常的人,对官位,对金银珠宝有太多的执念。
到时候她出了宫,一定会有人接应,也许会是君平,也有可能会是凝香,或者是国师府里随便哪一位。
是谁都好,反正只要能见到厉邵齐,就要同他说,不做官也好,钦赐的国师府不要也罢,这天下那么大,随便走到哪一处,她只要跟着厉邵齐在一块就好。
顶顶重要的是,要说喜欢他。
永乐都想好了,就算他要拒绝,自己也要拒绝他拒绝,她就是这么任性。
这世间能与厉邵齐般配的,只有她这个天下第二,别的人,谁也不配。
她是这天下第二的美人,存着天下第一的任性,将来还要有天下第一的医术,她喜欢的人敢不喜欢她可不行,就算是厉邵齐也不行!
“怎么好好地忽然又笑?”
栩乔这一句话将永乐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忙道:“没有什么。”
此刻二人已经入了席,照旧是长长的一张桌,栩乔与永乐分坐两头。
栩乔却道:“来人,把永乐的椅子搬到这边来。”
她指的是自己右手边的位置。
戌佩忙上前来,扶永乐起来,然后又有两人,将她的座椅碗筷移至栩乔指的位置上。
永乐坐了下来,悄声笑道:“这是怎么了?”
“就我们两个人,坐近些。”
永乐觉得栩乔今日很奇怪,似乎是存了许多心事,可是她不便去追问。
比起她初入宫的时候,栩乔已经变了许多。
她现在沉静稳重,说话轻柔和缓,眉宇间多了些淡然的神情,看上去与帝君相似。
反而是自己,好像没什么变化似的。
永乐坐到栩乔的身边,往桌上一看,都是她喜欢的菜色。
“栩乔?”
永乐想,如果是帝君已经知道的话,那么栩乔也知道她打算要假死出宫就不算奇事了。
看她如今的样子,并不像是要反对。
莫非栩乔打算任由她去,装作不知么?
永乐不明究竟,忐忑地吃了几口,忽然觉得心口发痛,但她装作没有事,还笑尝了一口白玉羹。
栩乔似乎也没发觉,她道:“永乐,今晚上我要出宫了。”
永乐以为自己听错,抬起头注视栩乔。
“去万安寺进香。”
她今早去斋宫请安,帝君就吩咐她今夜启程,去往城北万安寺内,然后明日再回来。
“为什么是今天?”
这么着急着要栩乔去万安寺进香祭祀……是帝君终究难以支撑下去了么?
永乐难受起来,若是明日她假死出宫去,却连栩乔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但是又想到,若是栩乔并不知道她是假死,这样一来也就避过了教栩乔伤心的机会。
她在一边胡思乱想,栩乔却笑着回答:“怎么是今天?因为今夜是良辰吉日啊。”
永乐下意识地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变暗。
什么良辰吉日,她怎么就一点都瞧不出来呢?
栩乔又道:“永乐……”
永乐点点头。
“明日厉国师……”
永乐“嗯”了一声。
栩乔叹息,知道不必再说。
永乐摆出笑脸来,问:“栩乔,好好的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
这样说着,却连自己都不信。
她对永乐要出宫这件事,已经不再惊讶,可栩乔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眼看着厉邵齐就要无事,永乐却还要冒这个险。
她去凤阳阁一趟,原本是要打算告诉给凤君知道,最后却张口难言。
若是凤君责怪永乐怎么办?要是因此吃了怪药的永乐不能顺利出宫,最后未能得到解救又怎办?
凤君应该是很喜欢永乐的,可是这样冒着不敬之罪,于宫中私自传递药品……还妄想假死出宫,是一件大事。
今日是药,谁知道明日会不会是毒?
永乐还跟从前一样,明明不大会说谎,可是还要摆出一副什么都没有的表情。
以前觉得好笑,现在栩乔却笑不出来了。
栩乔注视着永乐停下筷子,端起了一杯热茶,手上的动作已经很慢了,却还是在发抖。
而永乐也察觉到,栩乔在注视着她,于是心中无法平静。
栩乔……是知道的吧。
两个人的内心都在猜测,却不直言,活像是在心中憋着一个哑谜,都十分不好受。
最后还是栩乔先释然,笑着叫来了戌佩。
她道:“去把从凤阳阁带回来的好花酿,温上一壶。”
虽然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可自永乐来了,除非炎夏,酒都是温过的,为的冷酒喝下去,以五脏六腑来温它,对身体有害无益。
戌佩答道:“殿下,今夜……”
今天晚上,栩乔要先往斋宫,再去凤阳阁,见过了帝君与凤君之后,再到万安寺去,照例,是不应当喝酒的。
可栩乔道:“不妨事。”
戌佩只好吩咐下去,摆了温酒上来,她亲自上前来要斟酒,栩乔却令她站在一旁即可。
永乐要接手过去,栩乔却按着她的手,道:“我来。”
她倒出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永乐,然后道:“永乐,你敬我一杯吧。”
这真奇怪,永乐傻眼。
“我是姐姐,你该敬我。”
永乐依言举杯,却说不出什么助兴的话来。
她定定地望着栩乔。
长到十三岁,第一次在身边拥有了姐妹一般的人物,转眼一年过去,又要失去。
好不甘心,可是又无法。
她咬了咬唇,最后什么话都不说,伸出手去,两个青玉杯轻轻碰撞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永乐仰头,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而栩乔也喝了。
就是这么一杯酒而已,尽够了;再饮下去,也无意思。
此时有人来催,请栩乔预备出行。
栩乔也无心饮食,站了起来,望了永乐一眼。
她笑。
“永乐,明儿等我回来,再来见你。”
说完便走了。
她不回头,永乐也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刚才竟然都未曾注意,今日大约是因要前去万安寺进香,栩乔一身浅青色,并不像平时穿着华丽美艳的宫装。
因为天气暖了,衣衫轻薄,她扶着戌佩的手向前走,风吹得衣袖飞舞。
永乐看着看着,忽然湿了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名宫女发觉了,便赔笑着向前替她拭泪,又问:“永乐姑娘,好端端地,哭什么呢?”
永乐淡淡道:“皇太女殿下的衣裳好看,我看呆了。”
“那衣料是凤君挑拣的,还有另外的颜色,早先吩咐下去,要为姑娘做一身银红的来,预备有宫宴的时候穿。”
永乐笑了。
那宫女不解,缘何一会哭了,一会又笑,她问:“永乐姑娘为何又笑?”
“银红倒好,只是我没那么大的福气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