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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有永乐——”
帝君发出一两声轻笑,见状,厉邵齐便止住了话头。
“后悔?”绛妤笑道:“我什么时候后悔过呢?”
她慢慢地伸出手,摘了厉邵齐脸上的面具。
永乐的呼吸都似要停住一般,贪婪地望住那脸。
厉邵齐他果然是骗人的,这样面如冠玉的男子怎么会丑陋?那容貌瑰杰,实在不可多见,刚巧跟永乐初进宫之时凤君变幻出的模样,没有差别。
果然凤君与厉邵齐,与帝君之间,有许多瓜葛吧?可这些人,却都瞒着她。
这些事儿大约都是坏的,众人心中都各怀着心事,不肯告诉她真相。
一瞬间觉得心揪了起来,永乐不明白,为何她每次要想看厉邵齐的真面目,他都拒绝……在帝君面前,那面具却轻易地就被摘了下来?
莫非……是她不如帝君重要么?
永乐心下百感交集,委屈地就要落泪,却听帝君道:“你要好好对永乐。”
“永乐她……”
永乐屏息凝神听他们说话,不敢漏过半个字。
帝君漠然望住厉邵齐。
厉邵齐又道:“永乐她,源自你爱人的心意,情花一叶,又分去栩乔的一半骨血……”他笑了:“这样珍贵的孩子,怎能叫人不爱?毕竟当初栩乔也差点没命,到如今身体还是这样的差。”
永乐只觉一身血液,都已停止了流动,而心脏却在狂跳着,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冲出胸口……
若真是嫡亲的姐妹……还会令她觉得好受些。
谁知道会是这样?之前栩乔责备她,抢走了凤君的关注;谁知道她最先抢走的,差一点就是栩乔的生命。
若是被栩乔知道,她会怎样看自己?永乐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样嬉闹着拉她手说笑,亲密无间的栩乔……跟她流着相同的血,难怪众人说她们二人相似,她原以为只不过是彼此都是年轻女孩,皮肤一样的白皙,面貌身段一般的齐整,所以看着相差不多,谁知道其中原来有这等缘故。
栩乔若知道了,还会当她是姐妹么?
什么离别,原来竟不算是悲剧。要知两人虽各在天涯一方,彼此心中惦念着,也就不觉得距离遥远,仍将对方视作姐妹;最怕的是有些时候,两个人都离得那么近,而一人的心中满布着怨恨猜忌。
那什么姐妹,是再也当不成了。
永乐心烦意乱之际,却听厉邵齐顿了顿,又感慨道:“可是阿昀种的情花,是为了斩断你对我的心意,再令你爱他的……可谁知道结果会是如此。”
情花是天地奇珍,谁都不知道他手上的花种来自何人之手。那么悉心地种下那花,为的是求情花开放后剩下的两叶;可惜怎么都想不到,那生情的一叶,却到了帝君的手中,造出了永乐来。
一叶生情,一叶断情。
天地间怎么会有这么叫人遐想,又无比残忍的异种。
说它又叫龙骨牡丹,是因它的叶片,珍贵如那传说中的龙骨,竟真有活人续人命的本领。
帝君平静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昀,对不起栩乔……可是我从来不后悔。”
是的,从来不曾后悔过。
要情花开花,也并不容易,天底下的凡人,在心上划下九九八十一刀,以心血浇灌此花,绝无活路。
既已死,何谈爱?
而她是大皓的帝君,要这么做然后留下自己的命,并不是不可能。
那时候她太轻狂,太爱人,无法忍耐这冷清的帝位,而新的皇太女也在那时候出生;只觉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于是她做出了轻率的决定。
尽管如此,她如今细想起来,仍旧是不曾有哪一刻后悔过,她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想得明白:既然这宫廷夺走她良多,何妨她自私一点?
她并不像所有人所想象当中,那样有宽博的帝王气量。
身为帝君,纵使情深却难寿,她只想这世间有一个孩子,能够带着她的心意,自由成长,渐渐地明白这世界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希望这孩子能够识人爱人也被别人所爱,不受世间荒唐的阻碍。
厉邵齐给这孩子取名叫做永乐,甚好。
她把爱慕人的心意,全部都给了永乐,自那时候起,她自己再不会爱人,旧情意虚无缥缈,内心再不会有所震动。
回想起以往偷偷出宫的那些趣闻,她怀念那些如怀念旧友,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执着于某人的那种微妙情绪。
她想,若是永乐爱的人……是自己所爱的那就更好,若不是,也随她去,总而言之,开开心心得就好。
享受她所不能拥有的人生,就当那一个也是自己好了。
所以当初凤君在她面前,请她将永乐交付与他的时候,她才会拒绝。
是这宫墙厚重,琉璃彩瓦,叫所有人的命途都乱七八糟。
帝君怔怔地望住厉邵齐,似乎是一点都没想到,厉邵齐也会重提此事。
厉邵齐笑着,拉过她的手。
“你知道么,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喜欢永乐?”
呆住的不止是帝君,还有永乐。
永乐字字都听得清楚,因她身体僵着,不能堵上耳朵,不能闭上眼睛;但若可以选择的话,她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
这些都是骗人的吧?
厉邵齐怎么可能会说那样的话?他一直对自己那种毫无缘故的好,都是她自己骗自己的。
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一个人,毫无缘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什么要忍耐着泪水,什么要坚强,全部都是虚假的。
永乐此刻只想大哭出声,可是她的世界里只有眼泪,没有声息。
她从来没试过这样心如刀割的感受,对一个人的喜欢,全被踩在脚底。
难怪当初,因快要失去凤君,栩乔也会哭。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委实是种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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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永乐哭得视线都模糊之时,忽听到一阵笑声。
她竭力叫自己不要落泪,朝那边看,笑的人竟然是厉邵齐。
才这么一会功夫,他似乎笑得连眼泪水都已经流了出来,好半晌才停止发笑,他松开了帝君的手,然后抬起右手指尖抹了抹眼角处。
最后他站起来,似乎是无意地,往永乐的方向瞥了一眼。
永乐心头一紧。
他是看见了么?可他若是看见,方才怎么半点都不露出来?
永乐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要不是碍于这讨厌的法术,她早已尖叫出声来。
“这可怎么办呢?”厉劭齐踱了几步,似是在自言自语,无比的困扰。
帝君盯住他,忽然捂住嘴,大声地咳嗽起来。
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血自指缝间流出来,染红了衣袖,可是她一缓过气来,立刻道:“你……”
因太急切,于是又被喉头涌上来的血呛到,她又猛力地咳嗽起来。
永乐深觉有异,眼泪止住了。
“阿昀。”
帝君歇了片刻,终于能够叫出这个名字,她眼中水光粼粼,似要落泪。
永乐终于可以确信,此人并不是厉劭齐。
眼泪似乎立刻就停住了,这人并非是厉邵齐,而她听到的话都不是自厉劭齐口中说出来的,虽然这人明明身量打扮,都与厉邵齐无异。
阿昀?那又是谁?莫非……是凤君么?
果然,听到一阵清亮的笑声,凤君不再刻意压低了声音模仿厉劭齐,而是自顾自愉快欢笑起来。
他笑着伸出手,随意地捏住了帝君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消瘦的面庞,方道:“我想得不错,十四年了,你也不能分辨清楚我们二人谁是谁。”
说出这话,凤君那颗原本以为不会觉得痛的心,又揪了起来。
太过难堪了。
那跌在床上的面具,被他捡起,转眼就在掌上化作银色的尘埃,风一吹,散了一地。
“像你这样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我怎么就偏偏喜欢了你?”
凤君柔声说出这样的话来,手指却攀在帝君的颈项上,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动手,将帝君扼杀。
可是他没有。
都已经多少年了,未曾与她离得这样近,亲密说话,现在这样默默对望,面前的人即使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也仍是美艳动人的。
帝君听了他的说话,面上开始浮现出一种困窘的微微粉色。
“阿昀,你到底要争什么?厉劭齐未赢,你也未输,为什么你……”
玩味地看着她的唇翕动,凤君忽道:“这又不是游戏,有什么输赢?”
帝君的手指用力地抓住了身上软被的一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好。
凤君笑道:“现在你可想到,把永乐交给我的好处了吧?”
他要什么,都得不到。
绛妤口口声声说着,对他与厉劭齐都一样的,他以前也以为是。
为了她,立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就为了能够有朝一日能够般配。
这样说来也许太没出息,可那时候当真是这样天真幻想。
他并不想成为凤君。
不知道为何,那大皓的立国之君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要一个才情高卓,足以与帝君相般配的男子,居住在这宫廷里,却不能与她相爱。
还不如寻常人家,有那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趣味。
为什么是他做了凤君,一生就被掩埋在这华丽的宫墙内?为什么叫厉劭齐做了国师,可以来去自如进出这宫墙内外?
为什么当永乐出生,他唯一一次主动去见绛妤,请求她让他抚养那孩子的时候,她却最后选了将永乐交付与厉劭齐?
他被交付的,只有栩乔。
那时候的栩乔,非常可怜,才刚刚出生,被夺去一半的骨血,身体虚弱,小小的年纪时常病着,有时候在宫里哭闹着一夜也不能睡着。
可是绛妤却是决然的,并不后悔的模样。
他看着栩乔,就觉得其实自己也是一样的,都一样得不到什么爱护。
每日照镜,并不自怜,而是异常痛恨。
分明是一样的面貌,厉劭齐得到的,样样都比他好。
叫他怎么不生恨?
而永乐的开心快活,那是众人的心血堆砌起来的。
这样想着,他暗暗往永乐那里一瞥。
那傻女孩,方才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又不落泪了,愣愣地瞪着眼睛往这里看。
实在叫人爱不起来。
若不是因为绛妤渐觉大限将至,又觉得应当令永乐到她与永乐身边,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不能看到这孩子长大的模样。
说永乐与栩乔相像,他倒不觉得,倒是永乐再大些,样子大约会跟绛妤更为相像。
永乐站在那,深觉凤君方才的目光,十分不善。
凤君又想到永乐爱笑又天真,真的成了绛妤与厉劭齐所期盼的模样。
真可恨。
帝君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回想。
“厉劭齐呢?”
说起这个话题,凤君才轻笑道:“被你一道圣旨,下令放走了。”
“厉邵昀——”
她这一声,叫得声嘶力竭。
谁会信他这么好心?
永乐一瞬间便察觉到凤君变了脸色:“别这么叫我——”
与厉劭齐是亲兄弟的事实,总叫凤君心有不甘。
明明不是孪生兄弟,明明还较他小两岁,最后却有了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
身量外貌,没什么差别,叫许多人都错认,可在他眼中,还不如叫他们天差地别的好。
厉劭齐说,我是你兄长,若是叫你不好,爹娘在天有灵,我将来也无颜去见他们了。
厉劭齐说,阿昀,你进宫去吧,可以天天见着她。
骗子。
凤君只是想着,面色就已经发青。
帝君并不被他的脸色所惊吓,继续道:“你把厉劭齐怎么样了?”
“怎么样?若是你别插手,说不定他还不会死……”
听到这个字眼,永乐脸色惨败。
刚才还能哭出声来,可凤君现在的说话,令她连哭的力气都不再有。
若不是被法术困着,她可能已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受。
懵懂,绝望,酸楚,什么东西涌上了喉头,带着腥甜的气味。
大概是血吧,永乐紧紧地合着嘴唇,可唇角还是溢出一点鲜红。
医术上说急火攻心时,会血气上涌,吐血也不算奇事,原来都是真的。
若是厉劭齐……
她怎么敢想象这样的事?
从小儿起,都是在一处的,怎么能令她这么忽然就失去?
她将来要做天下第二的美人,与她最喜欢的,也是那天下第一的男子般配。
在她的面前,帝君静默了一会,又问了一次:“厉劭齐呢?”
这话蹊跷。
永乐暗想,帝君与凤君以及厉劭齐相识的时日必定不少,她这样说话,大约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一样,到了最坏的地步。
她怎么敢去想厉劭齐真的死了?那她要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