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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警觉:“小姐还在睡着。”现在还不到午时,她家小姐可没那么早起床的习惯。
栩尧嘿嘿笑了两声。
“小少爷……”
“那我也去睡了——”
说完踢掉了脚上的鞋,丢下外衫,把竹子往凝香怀里一扔,施展轻功往屋里跑。
凝香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微笑。
“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默默念叨一百遍,自己也就信了。
布置在这怡红别苑里最安静的一角的睡房,总是栩尧最喜欢的地方。
他不推门,而是从窗口处跳了进去,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进床边。
“永乐~”他特别小声地叫了一句。
对方安安稳稳地在睡,在一床银红的被子里,一段藕荷似的手臂却露在了外头。
睡觉的时候她是不会戴着那无趣的伪装的,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有看头。
嘿嘿,人家都知道她医术高明,可是没人知道她美貌如此。
栩尧乐呵呵地爬上床,然后把永乐的胳膊抬起来,放在自己腰上,然后闭上眼。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被揪着耳朵拎了起来。
“哇——”
栩尧立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假哭声。
永乐披了外衫,一手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拧住他耳朵不放。
“永乐永乐永乐——”
“干什么?”
“我今晚上跟你睡。”
永乐笑了。
然后一个耳光抽到栩尧的脑门上:“混账小子,想调戏我?你还早了二十年。”
说完就自床上起身。
这孩子就跟身上黏了糖似的,总爱跟她腻歪。
这孩子下巴像栩乔,眼睛却像厉家人。
真真是个轮回,厉劭齐十几年的心血养育了她,她如今却养着跟厉家人有着血缘关系的栩尧。
为栩乔的辛苦,她便这个孩子从了栩乔的名儿。
其实栩乔也无姓,她原有极尊贵的血脉,所以并不同世间的寻常人一样,有姓氏相继。
不过永乐又觉得,栩乔是个好名儿,可多少年后世人只会记得从前的某年某月某日里,死了一名年轻的帝君。
谁都不会再记得栩乔的名字。
所以还是让这孩子,带着栩乔的生命活下来吧。
虽然说话凶狠,但是永乐比谁都喜欢栩尧这孩子。
他聪明早熟,小小年纪却比大人还要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是有那么个些许坏毛病。
好赌算得什么大事?她记得当年厉劭齐跟那谁谁谁都还爱琴棋书画那些个劳什子呢,所以后来一个成了傻子,一个成了疯子。
转眼儿,带着栩尧到这里四年,欠缺的是厉劭齐,还有君平的消息。
永乐直叹气。
忽听一声嚎叫:“我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她死也不会闭上眼的——”
小家伙开始无理取闹,在床上撒泼打滚。
“我才不管她闭不闭眼,她比我好命,死了就不用瞧你如今的蠢模样;你若再招惹我,我叫你一辈子闭上眼!”永乐骂完,开了窗朝外面叫:“凝香,把这兔崽……把小少爷带出去。”
凝香在外面,声音荡悠悠的:“小姐,不如您将小少爷丢出来?”
这才是好主意,永乐也深觉如此,故而转身回到床边,提起栩尧的衣襟,然后往外头一丢。
栩尧轻巧落地,滚了两滚。
竹子跑过来,舔他的手,用爪子刨了两下他的掌心,未曾发现食物,便悻悻地掉转头跑开。
栩尧咯咯笑着又爬起来,趴到窗上,只见永乐已经坐下来对镜梳妆。
别人都是要打扮得美貌,她却要将自己扮丑。
“永乐……”
“要叫就叫姐姐。”永乐面不改色。
她今年也只得十九,要怪只怪栩乔,瞎了眼爱了个混蛋,生出来的也是个小混蛋,硬生生将她变老了一辈。
“那我叫我娘什么?”
栩尧不明白,明明是永乐自己说的,她与自己的娘亲是姐妹,那就应该是叫小姨来着,可是永乐不让。
不让也好,永乐这个名字多好听,叫出来也顺口。
永乐挑拣了一支白玉凤头簪,指着他的鼻尖,想着想着却也是莞尔一笑。
“说了呀,要叫我姐姐……”
栩尧也乐,他年纪尚小,并不真的懂得什么情呀爱呀,只是喜欢美人。
永乐是他见过的人当中模样儿最好的一个,这世间他最喜欢的便是永乐了,尤其这样轻言浅笑,最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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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正是光天化月,灯盏如豆,微风一吹,拉成了细线,挣扎着不灭。
有一条人影蹑手蹑脚地朝院内最大的梧桐树下走去,永乐正在树下的软榻上小憩,那人笑笑,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捏住了她的鼻子。
永乐并没有醒,只“呜”了一声,含含糊糊地叫道:“厉邵齐走开……”声音软糯糯的好听。
那只手仍捏住不放,永乐仍不睁眼,又道:“栩尧走开!”
这次的声音透着些严厉的意味,可是那只手还是没移开,永乐终于睁开了眼睛。
难怪这手讨厌,原来是柳懿。
永乐打了个呵欠,道:“师兄。”却一点尊敬的意思也无。
柳懿也并不在意,道:“这样的天气,怎么就在外头睡下了。”
只见永乐站起身,一步三晃地走了,还不忘笑着摆摆手,岔开话题:“我去洗洗脸再来。”
她连鞋都不穿,柳懿打量那双鞋,寻常人家哪里能有那么上等的绢丝,再者也绣不出那样精致的莲花与飞燕来。
身上穿戴也是一样的美丽,只可惜了那张脸,被埋没起来,众人都瞧不见。
想到这里,柳懿便有些不耐,朝永乐的背影叫:“换张脸再来。”
回答他的是永乐咯咯的笑声。
柳懿起身,坐到了石桌边,四下打量,看见一丛花。
这花自永乐住在怡红别苑就开始生长了,可认真论起来,竟不像是花只是草,他记得无论自己何时回来,也未曾见过有花开过。
孤零零的几片枯黄的叶,也不见得有什么美的,但是在月色底下竟也显得十分可爱,仿佛增添了魔力一般,令人忍不住盯着细看。
柳懿又看了几眼,收回了视线。
大约等了大约有一刻钟,柳懿才见永乐慢慢地往这里走,再一看,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四年的光阴改变得最多的不是面貌而是神情,眼神老是散发着冷淡与鄙夷的师妹固然也美,但是那带着甜腻笑颜的脸也是看不厌的。
她手边还牵着栩尧那小东西。
“大晚上了还带着栩尧做什么?”柳懿疑惑。
永乐摸摸栩尧的脑袋瓜子,斜着眼看柳懿:“为防师兄图谋不轨。”
这话说出来像是假的,仔细想想又像真的,登徒浪子柳懿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说出一句:“这是我家……”
这烟雨楼与怡红别苑都是他的心血,只不过暂且让永乐她们住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一个主人家,竟变了贼。
栩尧先笑了起来,然后永乐也笑了。
忽然想起了一事,栩尧欢笑着抱柳懿的胳膊:“师叔给我做把刀,镶着珊瑚宝石。”
“你有银子吗?”柳懿问他。
栩尧立刻露出一脸“大爷我有的是钱”的表情,永乐在一旁吃吃地笑,柳懿无可奈何,心想果然是师妹把孩子给教坏。
永乐带着栩尧坐下,凝香端了茶水瓜果来,四个人围坐在石桌边;永乐翘着小指剥松仁,栩尧眼巴巴望着以为她会喂到自己嘴里,结果永乐只是笑着,然后自己吃了。
栩尧眨巴了眼睛,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柳懿问:“这时候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永乐道:“赏月呢。”
这天上是一轮新月,她刚才坐在此处,仰头仰到脖颈酸痛,不知道怎么的,就昏昏欲睡,歪在那软榻上不想醒,极短的睡眠里,也坐了好梦,梦见厉邵齐来找她。
说实在话,她已经等得有些倦了,累了。
“月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满月。”
“团圆固有可看之处,缺些什么也有别致的美。”永乐笑笑,端了茶撇去浮沫,然后噙了一口。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柳懿不敢答下去。
永乐却把一双眼睛瞅着他:“师兄,我已经觉得无聊了……”
都四年了,厉邵齐该来找她的,没有来;凤君是应该捉拿她的,也没有。
芭蕉红了又绿,海棠开了又败,春去春来四年寒暑,了无趣味。
柳懿道:“那也好,正巧有事找你。”
“我知道。”
是的,柳懿也忙,来来去去,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然后又叫嚷着忙,然后离开这里。
永乐倒很羡慕,居无定所也好,总算是有事可做。
只听柳懿道:“原是两件事,第一件,有人要找你去瞧病,你去不去?”
永乐捏了一块糖糕,放进嘴里嚼完才问:“是男是女?”
其实心中倒有答案了,若是女的,也不必特意来问,永乐也少有推辞的;果然便听柳懿答:“是个男人,愿出极高的价码请你去瞧,我也不清楚底细,这几年在江湖上也常有人说起……”
永乐挥挥手,打断他的话:“不去。”
麻烦死了,熟悉的人还好,若是陌生男子,永乐觉得很可厌。
“那就说第二件事。”柳懿笑道,反正赚的银子不归他,去或不去又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怕人说驳了谁的面子,毕竟……天底下有谁敢得罪他这烟雨楼与怡红别苑?人总归是怕死的,就算有一天是烟雨楼的兵器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只怕那怡红别苑内的人好心,也将自己救了回来呢?
“第二件事也是要出门的,不过尚算喜事,”柳懿又道:“大师兄……”
“要成亲了?”永乐也只能想到这件喜事。
柳懿温柔笑:“不是,他家中是要开武林大会了。”
这事儿也算奇,一般来说,什么武林大会之类都是要交由武当少林之类的名门正派来操办,再不济还有五岳剑派之类……无关乎实力,关键是人多,总要地方够大,毕竟没有让各路英雄豪杰拖家带口风餐露宿睡草地的道理。
永乐“哦”了一声,兴趣缺缺。
听说这武林大会这玩意五年开一次,一般来说就是打打架,喝喝茶,吃吃饭,选盟主……很无趣。
栩尧却有兴趣,听得眼睛都不眨。
柳懿自怀内掏出了烫金的邀请函,递与永乐。
永乐抬起眼皮:“怎么要叫我去?”
“因为人少。”
“武林大会怎么会人少?”永乐白眼。
“因为这几年天灾人祸的……资金少,从今年起,武林大会也要交入门费与参赛费了。”
这一消息传出来还了得?不少名门正派人士都觉得这与趁火打劫没什么差别……白吃人人愿意,交钱谁还来?一时间鸡飞狗跳,苏家堡急了,苏名一也急了,没钱赚,这趟若是周围的客栈都住不满,这武林大会可怎么开?苏家堡还怎么赚钱?
永乐用手指在桌上敲了一敲,也道:“世风日下。”
柳懿笑眯眯地道:“师妹去么?”
虽然大师兄的面子完全不用顾虑,永乐歪着头想想,道:“也要收我钱么?”
“自然不会。”
永乐欣慰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难得可以出门,当然要去。
栩尧举手。
柳懿问:“怎么?”
“我呢?我呢?收不收我钱?”
柳懿看他一眼,微笑:“幼童三尺三以下免费。”
永乐玩儿,栩尧磨牙。
免费是好事,可是栩尧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等柳懿回烟雨楼,永乐撵他去睡觉,他便不乐道:“永乐,给我做一副药,明儿我就要长到你这么高。”
永乐打着呵欠替他掖好被子,坐到床边,却是笑而不语。
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做的那一剂增高乐,也不知道是有效还是无效,总而言之,她与栩乔的身量最后都差不多,若不细心看,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栩乔……
如今想起,觉得栩乔真是个傻瓜,执迷不悟地喜欢凤君那样的人。
可无论栩乔怎样,栩尧怎样,凤君都是这天底下最可恨的人,永乐想过多少次,若是能有机会的话,她也想叫凤君知道那种绝望的滋味。
可是后来又觉得,那个人现在还有什么呢?有的只有这个天下,可这天下,永乐夺不过来,也并无兴趣。
如今听来的消息,边境总受滋扰,北方旱涝又遇南方雪灾,总不得安生,乱七八糟。
永乐自顾自地想着,没料栩尧拉她的袖子。
“永乐在想什么?”
“在想着,怎么叫另外一个人不好受。”
“那人是谁?”
“栩尧又不认识,不必管。”
栩尧听见这话,越发不高兴起来,瞪圆了眼睛不肯睡。
永乐无法,只得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栩尧这才露出些许高兴的神色,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