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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可没有心思伤春悲秋,总想的是下一顿可有什么东西能够果腹。
后来读了圣贤书,学了武,原本预备着,能够有机会求取功名,再不要过那等悲伤的日子。
一层一层地披荆斩棘,自乡试开始,只差一步,就要到了殿试,只差最后金榜题名……
可惜,那时候就遇到了绛妤。
城北冬雪初降,清酒一壶,对饮四人,说得都是赏心乐事,可惜后来么……
后来,绛妤成了帝君,厉邵齐成了国师,他入宫做了凤君,周肃是天下第一的大贤人。
这些名号,听起来多么动听,旁观之人都想要,可惜得不到。
真的成了天之骄子,却恨不如当年。
可知不如不遇倾城色,一见便误了终生。
厉邵昀面前的栩尧,呼吸很平稳。
借着月色,看他眉目,觉得很像自己。
“你……怎么就不能多像栩乔一点呢?”他叹息。
厉邵昀是很少想栩乔的,许久不想,面目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他薄情的证据。
栩乔是他教养出来的,又聪明,又美丽。
她什么都不说,这点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或者是他潜移默化?
她没照料过栩尧一日。
可是栩尧问的时候,自己却答,她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娘亲。
那时候宫中局势不稳,他初掌权,底下不少人隐藏着反骨,栩尧连番压制,又坚决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是个女儿就好了。
自己不说,栩乔却说出来了。
如果是个皇子,就变成了闹剧;若是皇女……
栩乔笑着的脸,变成了讽刺,但是面上半点不露。
宫中的御医,听得有自脉象中摸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的好本事,却一夕死于非命。
很难想象,栩尧也能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逃走的时候,厉邵昀想,这样聪明的女子,以前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笨呢?分明还是他教导出来的,跟他总有些相像。
怎么想不明白。
于是干脆不想。
她给了栩尧生命,给了所有人一条后路。
自己却死了。
真真傻瓜。
厉邵昀望着栩尧的睡脸,忽而笑了。
“真真傻瓜……”
异香
【十五】
艳阳高照。
长长一行车马,走在官道上,看上去十分气派。
永乐坐在车上,时不时掀开帘子看一眼,又被热情的阳光晒晕了头。
她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厉邵齐上临晖她尚且不愿去,何况是跟着厉邵昀?虽然这家伙现在不举……哼哼!
永乐见面前的栩尧对着她傻笑就不爽,伸出手把人家的小胖脸捏成乱七八糟的形状。
栩尧自己并不大在意,反正也不疼,他咬了一半栗子糕,永乐这样他可吃不下去,想了想,伸长手喂给永乐。
永乐嫌恶道:“谁要吃你口水?”
然后就着他手,就把那半块糕点咬下。
结果栩尧对她乐:“我都舔过的。”
这兔崽子!
永乐给他不轻不重地一记巴掌,栩尧撒了一会娇,永乐也气不起来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忽然永乐掩住鼻子:“什么味道?好臭!”
却听栩尧道:“什么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永乐皱起眉,这味道无比浓烈,臭得要命,她捏了自己的鼻子,掀帘一望,外间大路上车来人往,并无异常,赶路的人们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一脸平常。
这是怎么回事?她悻悻地放下帘子,捂着鼻子不肯松手。
见永乐一脸痛苦,栩尧自己掀开帘子,正见午琰骑着一匹骏马往前头走,他便叫道:“午琰!”
午琰扭头,见是栩尧在叫,立刻放慢了步调,退至他车边:“小公子,有何吩咐?”
“永乐说有什么奇怪的味……”忽然他看见午琰随身的琉璃小香炉正在冒出细细的青烟。
永乐在车内道:“栩尧,外间是什么?”味道更浓了。
“那是什么?就是这东西味道奇怪?”栩尧伸手一指。
午琰浅浅一笑,将那小香炉护住:“公子,这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味道。”见到栩尧疑惑的神色:“您不是也没闻到有什么吗?”
这倒是真的,栩尧往永乐那里看看,永乐轻轻推开他,自己凑到车窗边。
果然那味道浓得连捂鼻子都不中用。
其实这味道严格说起来并不真的十分难闻,但是一闻到就令永乐觉得自两边太阳穴起刺痛得很,极不舒服。
“就是那玩意惹的祸,快给我扔了!”
永乐如此道,却见午琰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恢复寻常。
“恕难从命,永乐姑娘,这香是早前公子嘱咐,一路都要……不过似乎这周围也只有永乐姑娘才觉得这香炉里烧的东西有异味,是否要请个大夫来替您……”
栩尧抢白道:“永乐就是大夫。”观察了下永乐阴晴不定的脸色,又补充道:“我们永乐就是最好的大夫。”
午琰笑了:“那倒也是。”说完道了暂且告退,又往前面去了。
栩尧看着永乐。
永乐皱着眉毛皱着鼻子,一言不发,仿佛说了一句话就会吸入毒气一般。
“永乐……”
片刻之后,这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过客都听见了自一辆璎珞八宝华盖车内发出的怒吼。
“厉邵昀你这黑心丧德无良的王八羔子,你想毒死我啊——”
听到这一声,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厉邵昀的车在最前头,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正在翻着棋谱下子解闷,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生生地捏断一枚汉白玉的棋子。
“午琰,叫君平到永乐那里去。”
觉得这命令奇怪,不过午琰还是点头称是。
君平原本是骑着马在后面跟着的,接到午琰传达公子的命令,竟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长于骑术,应该说,他勉强能够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不掉下来……只要马不要跑太快。
反正就是去看着两个人罢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怎么想都很轻松。
不过,这也是想想罢了。
首先是那个女人,一面嚷嚷着头痛一面说:“你让我扎几针我就好了……”
然后是小公子,一面嚷嚷着要吃糖,糖才摸到手又要吃茶,茶端来一口还没喝就说饿了。
君平无奈,前面去一问,说是离最近的客栈还要一个时辰。
小祖宗一听这话,立刻哭声震天,可惜太假了……一面哭得鼻涕满面还一面吃松子糖。
看得君平想泪流满面地将他扔出去,可惜不敢。
哎哎呀呀叫了半天头痛的永乐看见他的面色,便道:“想丢就丢吧……反正死不了。”这小祸害离死还早呢。
君平听了这话,竟然一下就捂住了心口,活像是永乐用了什么妖术,窥伺了他的内心一般。
但这样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永乐的猜测,她摇摇头。
真好啊,这个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捂紧了自己手上的帕子。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让人头痛得厉害,仿佛被针扎。
她脑子里荡悠悠的,仿似一团线,纷乱如麻。
“君平……”
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君平。
君平得了机会,乐得出去,半晌后又苦着脸回来了。
“怎么?”
“午琰姑娘来送香炉。”
这香气却是熟悉的,浓郁得将那古怪的味道,渐渐压制下去。
“四方啊……”
永乐立刻就认了出来。
那是厉邵昀自己调制的,名为四方的香。
带着奇异妖艳,充满了趣味的一方香。
他的确有一双妙手,也有好品味;又因上天怜惜,赐他文武双全。
不知道为何他还有如此多不满足,以至于生出那么多事端。
不由得再一次,为这个人唉声叹气。
永乐觉得这香味极好,可栩尧却不觉得,他一张脸皱成个包子样:“好奇怪的味道……”
在他眼里,这香气这么浓,在想象中似带了色彩一般,一张开嘴,都像要把香气吸进肚子里去一样。
想象着五颜六色的烟雾在肚子里打转,栩尧就觉得可怕。
永乐笑了。
“不燃这个香,我难受;燃了这个香你难受,可是我难受起来比你还难受,你觉得要我难受好呢,还是你难受好?”
栩尧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深觉这是个陷阱,总归是自己吃亏,才不要跳。
于是闭紧嘴巴,除了吃糖,绝不张口。
只是久了不说话,他眼皮子就开始往下沉,困倦得连肚饿都忘记,昏昏欲睡。
他撑了一会,最后还是歪在永乐的膝盖上,睡着了。
永乐伸出手,抚摸他软软的头发,又觉有趣,拿那软软的毛发编一个小辫。
君平在旁边看着,好似要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口。
“你想问什么?”
怕他憋得内伤,永乐好心地开了口。
君平沉吟片刻,道:“若是刚才小公子选了要永乐姑娘难受,永乐姑娘又会如何?”
永乐笑得欢畅,这傻问题,亏得君平问了出来。
她道:“当然是不理他。”
君平无言。
永乐想想,又道:“我也可以劝他听话……但是太麻烦了。”
君平继续沉默。
“你把手伸过来。”
君平依言将手伸过去,永乐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
“如果是以前的我,你要是忘了我,我也自有打算。”
既然别人可以轻易把你那脑子给洗了个干净,自然她也可以;又听说那些失忆的人,如果受到重击有可能恢复记忆,那就准备根狼牙棒,碗口粗的,当着君平的后脑勺砸下去……哎呀喂,反正是君平嘛,一定不会有事的。
看见她情深款款的危险眼神,君平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问那是什么打算比较好。
感觉手上一紧,君平又听永乐道:“不过我现在也懒了。”她收回手,歪着身子,托下巴若有所思。
人的年岁渐渐大了,反而越发懒惰起来,不知是什么道理。
不知行到了何处,外面隐约听得有乐声。
这一曲当年在临晖的时候也曾听过,欢畅无比,名为《凤朝凰》。
乐声动听,连君平都忍不住侧耳。
永乐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又问君平道:“说起来,你觉得我如何?”
君平看她眼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半晌方吐出两个字:“很好。”
她是个璀璨夺目的美人,性情也不算乖张,就是有点古怪。
这样的人,的确很好。
“你瞧,这就是了。”
仿佛这简单答案也能讨她欢心似的,永乐笑了。
“不过,要是以前的话,你就会带着我从这儿逃了。”
君平吃惊。
“不过我现在也不想逃,逃起来太累,只想等着人来接我。”
她以手指弹了弹栩尧的面皮,咧开嘴笑得灿烂。
“总归是要上临晖的,跟着谁走不一样……对吧?”
她的手一转,好像往香炉里添了什么东西,手法巧妙得很,饶是君平也没瞧出来。
她的问题也奇怪,君平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住了剑柄。
傀儡香
【十五】
兵刃相接的声音如此接近,连睡得迷迷糊糊的栩乔都被惊醒了,他揉着眼睛,看君平似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永乐,永乐则是一脸平静。
“在干嘛……”
他嘟着嘴,有些不乐有人在外间打斗吵得他睡不着觉,永乐温柔一笑,牵起了他的手。
栩尧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君平却看得明白,她两只手指,正扣在栩尧的脉门上,那手指上的指甲有半寸长,指尖仿佛荧荧发亮,美则美矣,只是带着危险。
“永乐姑娘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了么?”
永乐笑眯眯地道:“还好还好。”
栩乔似有些察觉了,但是又似没有,茫然地看着二人。
永乐另一只手挑开了车帘,果然见外头一片混乱,首当其冲的是那道青色的影子以及那白玉箫。
果然是他来了,不然也不会有刚才一曲《凤朝凰》。
真是一只好曲子,凤鸟可不是朝着凰鸟来了么?永乐笑了两声,问君平:“怎么样?你不出去么?”
君平不说话,公子说的是要看住这二人,可见是早有预备,只可惜似乎太小窥了这人。
瞅着永乐那只漂亮的手,本是赏心悦目的事情,可是现在……
到底她会不会下手呢?看小公子也是极信任她的样子……可是就因为如此,假如她都是装出来的……但看她的模样不像是——
脑子拼命转着,可半天都理不出头绪。
君平实在不敢冒险。
“你瞧你给急得……”
他在苦恼之际,永乐却在笑,竟然还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执了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