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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明白,那些故事里一夜白头的含义。
原来是真的有的。
突然什么都没有了的感受,那空荡荡煎熬的内心,比什么都折磨人。
这个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快要支撑不住,就如同一座烂木屋,风稍大些便见它摧拉枯朽地崩塌。
不如换个想法更好。
若是能有幸活得下来,是他赚得。
若是不能活下来,那是他命中如此。
厉邵昀看着永乐,道:“好在……你对栩尧很好。”
他并没有疑问,因为永乐总是对人好的,她天性如此。
永乐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这个,愣在一旁。
厉邵昀闭上眼睛。
只听杨衍书道:“我看你是想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他伸出手,在厉邵昀眼前一抹,厉邵昀倒了下去,杨衍书连忙扶住。
永乐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杨衍书道:“别急,还有好看的。”说完,指尖突然变得尖长,一下扎进了厉邵昀的胸前。
血流了一地,永乐脚一软,连厉邵齐都差点扶不住,靠着背后的树干才勉强能支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怕。
前一刻还站在自己面前,被自己痛恨讨厌的人……
永乐抓紧了胸口。
杨衍书像掏取什么物件一般,摸索了半天,最后取出了一团模糊地血肉,还在微微动弹。
永乐忽然哭了出来。
杨衍书站起来,用带血手摸出一把小小的银刀。
“哎呀,你哭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就算是个坏蛋,流出来的血也会是红的?”
如果可以晕过去就好了,可是没有。
永乐只是说不出话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杨衍书慢慢地数。
“一……二……三……”
他的动作并不快,数得也慢,看着胸前的血染红了厉邵昀一身,他也不急,很是悠闲。
永乐想说住手吧,可是说不出来。
她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九九八十一刀。
那颗心被割得乱七八糟。
杨衍书笑言:“就算今后长好,也成了椰子壳。”
那些伤要是好起来,大概也会留下许多疤痕,永乐双腿打颤,不忍再看。
情花的枯叶受了心血的滋养,逐渐绽放出光彩来。
闭紧了双眼的永乐没有看到,她只听见杨衍书说话。
“如何?现在看起来,也想救他了吧?”
永乐还是不睁眼,她紧紧地抓住了厉邵齐的手。
畏惧死亡是每个人的本性,其实并不可耻,她只是……无法接受而已。
即使死的那个,是自己最痛恨的人,也会带来无限的失落感。
她不知道杨衍书做了什么,但是半晌后,杨衍书朝她走来,从他手里将厉邵齐接了过去。
她张开眼。
杨衍书手里有一片朱红色的叶子。
叶子上面流转着奇异的七色光彩,很是稀罕。
永乐想起关于这花的传闻。
龙骨牡丹一物,生于天地间极寒复极热之地,世间众人不解此物出处,又名其为情花,此物生性奇特,以心血浇灌,花开后只余两叶,一叶生情,一叶断情;又及,整株入药,可活人命,生肌骨。
杨衍书似看穿了她的疑惑,道:“凡人而已,一叶足矣。”
另外一叶,正在厉邵昀的胸前,他的心似乎又被杨衍书放了回去,那情花的一叶,光华渐渐淡去,像是融进了他心口一样。
最后光芒灭去,一叶枯萎成灰。
一阵风出来,那灰烬被吹散。
他胸前涌出的血渐渐停住。
杨衍书把手里那一叶放在了厉邵齐的胸前。
永乐再次看着情花一叶消失。
杨衍书把厉邵齐交还给她。
“你们……日子与情意还长着,可他呢,还是忘了好,”他道:“永乐,学医是好事,能救人,永远比害人好。”说完,便要走。
这话似乎听先生也说过,可如今才知道,这是至高真理。
永乐嘴唇翕动,半晌才道:“多谢。”
这平常的一句道谢,却令杨衍书停住脚,又回头不住打量她。
最后,他笑道:“我可看错了,你不如我妹妹好看,却比她好心。”不待永乐说话,他又指着厉邵昀道:“要让他死的话,可要快点。”
说完,便不见了。
永乐揉了揉眼,抹干净眼泪,确认杨衍书当真不见,才看向厉邵昀。
厉邵昀的呼吸很微弱,可是还活着。
现在要杀他,当真很容易呢。
可永乐却走不开,她身旁的厉邵齐,躯体却似乎渐渐温暖起来,不再冰冷。
忽然,有什么轻轻一动,攀住她的指尖,带着让人欢喜的温度。
永乐破涕而笑。
【番外】
番外一、二、三
番外一《断情一叶》
龙骨牡丹一物,生于天地间极寒复极热之地,世间众人不解此物出处,又名其为情花,此物生性奇特,以心血浇灌,花开后只余两叶,一叶生情,一叶断情;又及,整株入药,可活人命,生肌骨。
永乐很久以后才发现,所谓的生情一叶,和断情一叶,还有杨衍书所说的“他还是忘了好”是什么意思。
厉邵昀足足躺了有三四天才醒,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他的样子并不像装出来的,也不像是在说谎。
永乐替他诊脉,觉得并无异常,只是虚弱而已。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救他的,可是永乐并没有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的勇气,或者说她已经看过了,不想再看。
厉邵昀失忆归失忆,却还是很聪明,对任何事都很快接受了,包括他今年再不是十六的年纪而且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
“你讨厌我。”
有一日,永乐替他扎完针,他如是道。
他用的不是疑惑的语气,而是平淡又笃定。
永乐淡淡一笑:“你知道就好。”
厉邵昀觉得她是个美人,但也是个怪人;可是很多事她若是不说,他也不便去问。
她来的时候不多,匆匆来,匆匆去。
总是很匆忙。
有一天她来,诊了脉,道:“只再调养一阵便好。”
说完开了些滋补的方子,就要走。
但是她走了几步,又回头,掀了帘子道:“既然你都好了,那以后我也不必再来了。”
厉邵昀点点头,她是大夫,病人好了,自然就不必劳烦她再来。
永乐站在原处,定定看他半晌,道:“保重。”
说完走了。
既没了客人,厉邵昀阖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好半晌,有人推他。
他睁开眼,见是栩尧。
栩尧的手摸住他的脸,奇怪道:“爹做了什么梦,竟然哭了?”
厉邵昀惊讶,坐起身来,抹了抹眼角,果然有眼泪。
他想了半天,不觉得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也未做有悲伤的梦。
于是他笑道:“谁知道呢?”
栩尧见他笑,也跟着笑,把自己从集贤庄那拐来的棋谱给厉邵昀看,他虽不喜欢这玩意,可厉邵昀很喜欢。
爹欢喜了,他自然也就欢喜。
厉邵昀翻开一页,里面夹了一页纸,有点发黄。
“今日幸得二师兄指点棋艺,奈何师妹夜观棋谱,深觉难懂,一夜殚精竭虑未得好睡;今日迟到,实非故意”
还有一句“所以师兄饶了我吧”被抹去了。
最后的落款是“永乐”。
他笑了笑,仍旧放在里头,手上却翻过了一页,开始认真研习那前人布下的残局。
自那日后,永乐果然再无来过。
不过厉邵昀却不觉得可惜。
实属萍水相逢而已,他是病人她是大夫,世间多少人都是这样的,有什么好可惜?
【完】
番外二《生情一叶》
永乐很喜欢现在的厉邵齐。
不知道是不是那情花生情一叶的作用,总而言之,日子过的很舒坦。
从前永乐要是撒娇说,我要天上的月亮,厉邵齐只会摸摸她的头,一笑而过。
现在就不一样了。
前几日一起赏月的时候说过这话,接下来几天厉邵齐都似很忧虑。
永乐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想着如何把月亮摘下来给你。
这次换永乐一笑。
最好的是,永乐说什么,厉邵齐都听得进去。
“厉邵齐你记不记得,以前都是你追在我后面,整天说喜欢我,我都是因为被你烦得不行,所以才勉强喜欢你的——”
永乐信口胡说,远远听见这话的凝香都忍不住翻白眼。
“嗯。”厉邵齐一点难堪的神色都没有。
“厉邵齐你记不记得,你还说以后成家之后,什么都让我管,银子啦珠宝啦……你都放哪去了?”永乐心里高兴,自她离开国师府,才知道银钱可爱,有机会当然要搜刮。
“都让你管……”厉邵齐情深款款地望着她:“不过既然都是你管,我以前怎么会知道你把金银财宝放哪里去了?”
永乐咳了一声,凝香在一旁偷笑。
“笑你个头,天这么热,快过来打扇——”有人恼羞成怒。
凝香听见,慢吞吞地挪过去,
永乐正要说教,忽见厉邵齐举起袖子,挡住她面前的有些刺眼的阳光。
真好。
虽说那情意是情花催生,可是若没有情,再怎么也不能凭空生造出来。
谁不想喜欢的人喜欢自己?
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永乐想,她果然也是厉邵齐养大的,骨子里一样。
【完】
番外三《栩尧的信》
这一日,周肃接到了一封自栩尧处来的书信。
一般来说,寻常人收到亲友书信,欢喜之情多过哀苦,然周肃却拍着桌,心中暗叫不妙。
弟子苏禾道:“先生,先看了再说吧。”
周肃将信递给他:“念。”
苏禾拆开信件,念道:
“师公见信如唔,
栩尧拜请师公金安。
一别数月,徒孙甚为挂念;然诸事烦杂,今兹略闲,率写数语。离别情怀,今犹耿耿。别后萦思,愁肠日转。
又,永乐与厉叔亦常想念师公,其言凄苦,徒孙料想师公得知,其心亦苦。故本月十八,约与永乐、厉叔前来集贤庄看望师公与诸位师叔……”
周肃脸色一变,苏禾念信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
“又及,永乐说叫大伯很难听,厉叔亦说自己很年轻……所以我没叫错,不要纠正;又听永乐说师公若是知道我爹不来会比较高兴,故特此告知师公,我爹没打算来。
再及,望师公与诸师叔珍重,珍重。”
最后落款是“不肖徒孙栩尧亲笔”。
周肃:“今儿十几?”
苏禾:“十八。”
二人脸色青黑,对望。
周肃一拍大腿:“来人,快守住门口,别叫这三个王八蛋进来!必定又是来蹭饭吃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远处几声犬吠。
苏禾哭丧着脸,差点滚下泪来:“先生……迟了。”
周肃大怒。
【完】
番外四
《君宏与君平》
君平与君宏,其实是差不多时候一起进的国师府。
他们年纪也都差不多,可是君宏跟君平不一样,他出身名门正派,家世也好,他自称是慕厉邵齐的高才,所以拜投于门下。
其实那时候他不过才七岁,连自己的名姓都不要了,从此只叫君宏。
君平就不一样了,君平是被厉邵齐捡回来的,他那时候也是七岁,身上没有佩剑,只有一把有些生锈的短刀,他就靠那把刀,抢些小钱,在这临晖城讨生活。
不过是有天,动刀子动到了厉邵齐的一个属下的身上,君平想,实在不行,只好一死,反正这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也不是他想要的,不如来世好好投胎。
可是厉邵齐却偏瞧见了,问他自哪里学来的武功。
他说呆过三两年马戏班子,又偷看过镖局里那些人练武,然后一招一式自己比划。
厉邵齐面上带笑,说你是个练武的奇才,不如跟着我。
君平只问了一句话,就跟他走了。
“你就问这有饭吃没?”
有天夜里,两个人都睡不着,谈起这件事,君宏就会翻出一个白眼,表示对他无语。
君平只是摇头:“你不懂。”
那时候是玳瑁管着他们,听见谈话声,呵斥了两句闭嘴快睡,就又走了。
君宏吐了吐舌头,翻个身继续睡。
君平想,君宏肯定不会懂,他从来衣食无忧,没受过苦。
他么,其实最开始只想有片瓦遮头,有饭可吃,跟着谁都无所谓。
君宏与他其实都算不得朋友,只是年纪相近,说的话都比旁人多些。
朋友这种东西,其实有些奢侈。
这想法君宏可没有,君宏只是觉得不爽。
一同进府的人里,君平练剑最刻苦,他也真的很有天赋,连公子都要夸他。
君宏很不高兴,可是说起练剑,他又确实不如君平有天分,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