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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胖子送来的三个侍女分别叫雁儿、莺儿和鹳儿,这些金谷园的侍女不但容貌出众,席间传酒布菜更是训练有素。吴战威这样刀头舔血的粗汉,平常三块石头支个锅就是一顿好饭,什么时候见过吐根鱼刺就有人收的细致手艺?被莺儿姑娘在后面伺候,顿时没了脾气,拎只鸡腿使绣花的功夫慢慢啃着。
程宗扬叫道∶“再拿三张椅子来,你们几个也过来坐。吴大刀!一点眼力都没有!往旁边挪点,让莺儿姑娘坐下!”
几名护卫同时搬起椅子往旁边挪去,“轰”的一声,二十四条椅子腿在地上只发出一声响,动作像刀切一样整齐划一,一下空出半张桌子来。
云丹琉目光闪闪看着程宗扬。晋国男女除了至亲极少同席宴饮,像这样与下人同坐一席更是闻所未闻。
看着云丹琉眼中的讶色,程宗扬干笑道∶“这些都是粗人,粗人!”说着他虎着脸呵斥道∶“挪个椅子还砸那么响?一点礼貌都不懂。”
几个人低头闷声不响,只有秦桧悄悄朝程宗扬使了个眼色;程宗扬没有在意,一边招呼旁边侍女。“你们三个就挨着云大小姐坐吧。”
三名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奴婢不敢。”
“这又不是金谷园,有什么敢不敢的?”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秦桧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他琢磨一下,然后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地对云苍峰说道∶“云老哥,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啊?”
云苍峰一直含笑不语,这时才大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三位姑娘一起坐吧。”
三女是奴婢的身份,让她们和客人同席是大大的失礼,换了别人早已拂袖而去。云丹琉微一错愕,等她意识到程宗扬并无恶意,不禁对这个多少有些狼狈的年轻人多了一分讶异。
秦桧微笑道∶“云大小姐请别见怪,我们程少主一向率性而为,不为礼法所拘。若有失礼的地方,请大小姐多海涵。”
云丹琉爽朗地说道∶“这有什么?我在海上的时候也是大家一同吃饭。有时困在海上,几个人分一碗水喝也是有的。三位妹妹都过来坐吧。”
三名侍女迟疑半晌,这才小心地坐下。
云苍峰持了持胡须,笑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当日在南荒与龙神一战,这些兄弟都有份。大伙生死交情不用多说,难得程小哥更是重义之人。”
提到南荒的往事,在座的除了四名女子,众人都亲历过屠龙一役,话题一下热络起来。
说起吴三桂指挥护卫们参战,秦桧亲手施放大黄弩,击中龙神的眼眶。云丹琉惊讶地说道∶“大黄弩是汉军的绝密利器,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在下曾观摩过羽林天军在甘泉宫的车弩演练,依样仿制了几具。”秦桧谦虚地说道∶“较之原器,威力是远远不及了。”
程宗扬心下暗赞,这家伙真不愧是奸臣胚子,撒起谎来,表情全无破绽。
秦桧这么说无非是掩饰这些大黄弩的真实来历。但大黄弩将纯粹的机械力量发挥到极限,制作技术是汉军绝密,看几眼就能仿制出来?以为汉军的工匠都是白痴啊。
云丹琉更是惊疑∶“竟然是你们仿制的?我们本来想在舱船上安装几具以增强远程攻击,但无论花多少钱都买不来。你们既然能够仿制,可否给我们制作几具?”
好嘛,有客户上门订货,这下牛皮吹破了。程宗扬笑咪咪看着秦桧,看他怎么收场。
秦桧不动声色,轻轻一脚把皮球踢给程宗扬∶“大小姐若是有意,可以与鄙少主商议。”
程宗扬也不含糊,接口道∶“不过是几架大黄弩嘛,这点小事就交给会之去办,保证大小姐满意。”
云丹琉唇角弯起,高兴地说道∶“那就多谢了。”
秦桧捧了个烫手的热山芋,脸上却没露出半分为难,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从容笑道∶“听说云三爷的几枝龙牙都给了大小姐?”
“不错!”云丹琉高兴地说∶“这几枝龙牙帮了我们大忙。”
秦桧道∶“难道是海上不太平吗?”
云丹琉看了云苍峰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说道∶“这一趟出海,我们损失了三条船,对外面说是遇到风暴,其实是被海盗劫走。”
“海盗?”秦桧更觉惊讶∶“哪里的海盗敢来拦截贵商会的船队?”
云丹琉道∶“我们的海船虽然坚固,但船体太大,船速和灵活性都不及海盗的轻帆,一旦落单,很难从海贼手中逃脱。”
程宗扬见过云氏商会的出海巨舰,十几条巨舰一字排开,一般小贼早就躲得远远的,这些海盗竟然能从他们手里夺走三条船,称得上实力不凡。
旁边人也有相同的疑问,吴三桂问∶“大小姐是在哪里遇上海盗?”
“海棠花环附近。”
秦桧倒抽一口凉气∶“赤鲨?”
云丹琉有些意外地说道∶“秦先生见闻如此广博?正是赤鲨。”
程宗扬对海上没多少了解,听得莫名其妙。秦桧解释道∶“海棠花环是船队通往南海的必经之路,由于礁石露出海面,酷似海棠花编织的花环,被人称为海棠花环。”
“赤鲨呢?”
“赤鲨是南海最大的一支海盗集团,用赤红的鲨鱼做为旗号。赤鲨用的船只通常不超过三丈,速度极快,听说里面一些海盗还有鲛人血统,寻常商船打不过也逃不掉,见到赤鲨旗只能束手待毙。”
秦桧转头对云丹琉道∶“我在南荒听说有一支船队在海上与赤鲨交手,领头的女首领临阵斩杀赤鲨悍将屈无伏,想来就是大小姐了?”
云丹琉唇角好看地向上挑起,“侥幸而已。”
秦桧肃容道∶“屈无伏在海上凶名赫赫,大小姐能斩杀此凶,真可谓女中豪杰。赤鲨海寇即便抢了三条船也得不偿失。那些龙牙,想来大小姐是要用在船上了?”
云丹琉道∶“海战与陆战不同,以冲、射为主。远程以弓弩射击,近战则是船首冲撞。那些龙牙锋利无比,装在舰首便是近战时的无敌利器。”
秦桧抚掌道∶“大妙!那些龙牙原本冗赘难用,云大小姐装在船上立时变废为宝!即便赤鲨群寇也难撼其锋。”
云丹琉说起海战立刻眉飞色舞,吴三桂长于骑射,对水战不在行,倒是秦桧什么都懂一些,谈起海战也头头是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非几。另一边吴战威和那些护卫也聊得投机,却冷落旁边几个少女。
雁儿几个头一次和一群男人同席吃饭,一个个都羞窘得抬不起头。程宗扬却恍如未见,只一味劝酒。
虽然没有被云丹琉当场认出,但程宗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为此他连自己屠龙的壮举都没有多说。
云苍峰倾身低声道∶“几位姑娘连筷子都没动,这顿饭吃得委屈。”
程宗扬微笑道∶“我是故意的。一回生二回熟,刚开始不习惯,以后天天这样就好了。唉,我现在也越来越觉得让人伺候挺舒服,若再摆出主仆的架子,只怕往后真会变成石胖子那种废物。”
云苍峰点了点头,良久道∶“你有这分心思,真是难得。”
程宗扬笑道∶“我不是那种生下来带着爵位的世家公子,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里有数,总不好刚过两天安稳日子就把自己当人上人了。对了,云老哥,那件事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云苍峰摆了摆手。在座的虽然都是心腹,但此事牵涉宫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丹琉喝起酒也颇为豪爽,酒到杯干,不多时双颊微显酷红。席间说起众人用南荒带回的龙筋制成弓弩,云丹琉美目顿时异彩连现,立刻拉着秦桧要去看看那些弓。
云丹琉一走,程宗扬如蒙大赦,交待二吴招呼众人,便与云苍峰一同到书房细谈。
“宫里禁军有八千多人,查起来颇费时日,眼下还没有线索。”云苍峰道∶“倒是帐目又清查出一些,其中有一笔兑换金铢的数额极大。”
云苍峰手指敲着书案,“更奇怪的是那笔金铢直接被人运走,没有再运回内府。如果鄙商会所查无误,现在内府已经没有多少钱财可以动用,帝室再有大额支出,只怕要借贷了。”
程宗扬失笑道∶“皇帝还要借钱?晋国商税一年下来数额就不小,那些钱还不够花吗?”
云苍峰笑道∶“程小哥有所不知。商税、农赋都是国家收支,由尚书省的度支曹管理,只能用于公事开支。皇帝自己花钱是靠内府收入。”
程宗扬不知道这个,原来皇帝也要公私分明,不是想花钱就能花的。
“那笔钱不会是飞了吧?”
“若是靠钱庄兑换,自然有迹可寻。那笔金铢足有五万枚,以两辆马车载运,除非找到载运的人,否则很难查出下落。五弟现在正动用他的关系,看内府当时是谁出面办理此事。过几日便会有线索。”
六朝通行的钱币有铜铢、银铢和金铢三种。三者规格体积相等,但重量和价值相差极大。程宗扬估算过,一枚铜铢的重量在五克左右,银铢是六克,而同样体积的金铢重量达到十一克。三者的兑换比值为一枚金铢兑二十银铢,兑两千铜铢。
由于金铢价格高昂,日常交易中大多数人都习惯使用铜铢,并把一千枚串为一贯。在建康这样的大城,银铢的使用量也相当可观,但使用金铢交易的仍是少数。毕竟像张少煌、王处仲那样动辄上千金铢,相当于数百万钱的大手笔并不多见。
因此金铢一般做为存储货币,比如建康与临安之间的大额交易,一笔生意可能要牵涉到上千万钱,若全以铜铢交割,仅货币的重量就达五十吨。以金铢计价,总数不过五千枚,重量不超过六十公斤,能起到定额支票的作用。
萧遥逸的身份一直是秘密,程宗扬也不好告诉云苍峰自己准备潜进宫里探查。正琢磨间,云苍峰微笑道∶“丹琉从小就好强争胜,以前经常和她几个哥哥闹别扭,心性倒不坏。这些年在海上漂泊,比从前沉稳许多。”
心性好坏自己不知道,脾气可是够火爆的。程宗扬试探道∶“大小姐是不是还有个姑姑?”
云苍峰神情一凛,“绝无此事!”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觉纳闷。云苍峰一口否认,情况似乎不那么简单。但云苍峰对自己一向知无不言,连临川王的事都没有瞒自己,何必在这件事上撒谎呢?
程宗扬笑着转开话题。“昨天筵席上看了大小姐带回的珍宝,却没有见到特别出彩的,是不是老哥藏私了?”
云苍峰也露出笑容∶“果然瞒不过你。你既然要开珍宝行,老哥总不好和你争。你们赴宴之前已经有一船货物先送往临川王府。”
程宗扬微笑道∶“云老哥这一注下得有些大吧?”
云氏和临川王走这么近,显然在他身上投了重注。一旦出岔子,恐怕收手也没那么容易。
云苍峰低声道∶“刚才我提到还查到一些内府购置的货物,程小哥可知道是什么?”
“什么东西?”
“药材。”云苍峰冷冷道∶“一大半都是春药的材料。看来我们这位陛下,一年来在宫里是夜夜春风。”
程宗扬恍然大悟。晋帝精神不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云氏查出宫里暗中购置大量春药,推断出晋帝在宫内毫无节制的大肆纵欲,很可能命不久矣。此时抢先下注,将来的得利必然丰厚异常。
云苍峰毫不隐瞒地说道∶“陛下至今没有子嗣,一旦龙归大海,按道理该兄终弟及,临川王大位有望。”
虽然殇侯让自己专做晋国宫廷的生意以接近宫中权贵,但程宗扬对晋国政局既不了解,也无兴趣,笑道∶“那就先祝云老哥心想事成了。”
云苍峰苦笑道∶“此事岂是易与?若让我自己选择,宁愿与丹琉一同出海、游历天下,只是为了云氏家业不得不如此。唉,丹琉也是……”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听说大小姐要到宫里任职?”
云苍峰点头道∶“这是陛下亲下的诏令。不知他从哪里听说丹琉力斩海贼的事情,命她入宫担任侍卫。”
“大小姐一旦入宫,要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
云苍峰叹道∶“眼下还不知道是否进入内宫。若是担任内宫侍卫就不用我们整日在外面猜测。不过若非此事由五弟极力主张,否则我绝不会同意。”
程宗扬心里明白,想必云苍峰看到宫里购置的药物生出一丝警觉,看出此事不那么简单。
第三章驯妇
黑沉沉的室内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涂满脂粉的面孔被灯光映得惨白。妆扮庸俗不堪,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灵动异常,不时流露出与她妆扮不相衬的狡黠光芒。
她跷着脚,手里拿着一把蒲叶做的扇子,在她脚前的地上放着一根门闩。门闩后站着一个美貌妇人。
那女子穿着一件艳俗的抹胸,抹胸是用最普通的绢纱制成,质地薄劣,贴在身上又薄又软,葱绿色的绢丝上绣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牡丹内,一只黄腰黑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