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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气鬼!”小紫把茶盏一丢。“呶,还剩一点,给你好了。来,雪雪,我们出去玩。”
小紫把雪雪放在地上,那条小狮子狗浑身兴奋,像颗鱼雷一样直闯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桌腿上。
程宗扬连忙伸手把那只价值三千银铢的花瓶抱在怀里,看到那条狮子狗四条小短腿一同打转,像喝醉似的晃了两圈,然后四腿一张软趴在门槛处,有如小枕头一样呼呼地睡着。
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觎,最后秦桧道∶“这狗喝多了,那个……睡一会儿就好。公子,咱们走吧。”
小紫道∶“我也要去!”
“去个屁!在家好好待着。”程宗扬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再警告你一次,少去欺负那几个姑娘!”
第十章绽浓
横塘遭受火灾的人家不止百余户,沿河一条里许长的街巷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两侧还有几百户人家也被波及。沿着秦淮河南岸,一连串房舍被烧成一片废墟。
数千名无家可归的悻存者聚在堤上,抱着从火中抢出的物品嚎啕痛哭。还有人在青烟袅袅的废墟间游荡,寻找自己死去的亲人和残存的物品。
大火惊动了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街巷的里正在旁边一脸烟垢地禀告灾情。“昨晚三更时分,更夫刚打过更,火势突然起来。小的无能,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哪家先着的火,小的听到锣响,出了门就看到巷子前后都大火冲天……”
这些人家都是河边的百姓,原本守着秦淮河,救火并不难,但昨晚火势来得凶猛,根本来不及救援。众人家中的积蓄大都被大火吞噬,此时一无所有,有的更失去家人亲属,一时间堤上哭声震天,让程宗扬也不忍多看。
“每户八十贯,合每亩二百六十余贯,”云苍峰道∶“这个价钱着实不贵。若不是这些人家遭了灾,价格起码要翻上四倍。”
程宗扬叹道∶“我怎么觉得有点趁人之危似的?”
小紫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放的火。”
程宗扬板起脸道∶“少罗嗦!让你出来就不错了!以后爷儿们说话,娘儿们少插嘴!”
小紫踢了他一脚,幸好那死丫头没穿木屐,自己还能忍住。
“云老哥,我想把这些地都买了。”
“受灾的人家至少有四百余户,算下来要三万余贯,合一万五千金铢。”
程宗扬颓然靠在座背上。商号还没有开张,珍宝虽然有些,但除了白送的几件,其他还在库房里放着。若不是云苍峰帮忙,自己连房子都买不起。一万五千金铢说起来似乎不多,但折合三千万铜铢岂是容易拿出来的?
马车走着,人群间传来一阵喧哗。程宗扬掀开车帘,“怎么了?”
秦桧过去问了几句,回来道∶“有人在拿现钱买地。”
程宗扬与云苍峰对视一眼。竟然有人比自己动作还快,刚着了火就拿钱来买地?
“他们出多少?”
“每户三十贯。”秦桧道∶“只要中间的地,两旁遭了灾的即便想卖,人家也不肯买。”
看来这人跟自己一样都看中了中间三十亩成片的土地,对沿河的零碎土地不感兴趣。
程宗扬跳下车,只见人群间摆着一张漆案,上面白灿灿放满三百枚一串的银铢。几个披着斗篷的女子立在周围,中间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姑娘面前放着拟好的文书,只要有人指明位置、按上手印,立刻就能拿到银铢。
建康城物价不低,三百枚银铢只是平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不少灾民都在这里住了几代,但此时遭受回禄之灾,两手空空,家宅已经烧成白地,为了生计不得不贱售土地。
有几户已经在文契上按了手印,捧着换来的铢钱痛哭流涕,惨状令人不忍目睹。
忽然一个声音高叫道∶“这不是欺负人嘛!每户一百贯!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买了!”
人群“轰”的一声朝这边看来,程宗扬立在无数目光下,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四百多户、四万多贯,合两万多金铢——自己的商号即使开张,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挣到这个数的十分之一。
云苍峰苦笑着摇摇头,然后从腰间解下一枚崭新的玉佩,递给跟车来的吴战威∶“去云氏商会交代一声,让他们立刻送四千贯铜铢、二十万银铢和八千金铢过来。”
一辆辆黑漆马车不断驶过朱雀桥。铜铢价值最小,分量却最重,四千贯整整装满了四十口大箱,用了五辆马车运送。二十万银铢用了两辆马车,最后一辆装的是金铢。马车上虽然没有旗号,但厢板上都印着云氏的徽记,分明是刚从云氏钱庄驶来。
尚书省左民曹的官员如释重负。这些人家遭了火灾,如果没有生活来源迟早会变成流民,成为官府的大患。刚才那户商家以三十贯收地,虽然于法无禁,但三十贯远不足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正焦头烂额间突然有人愿意拿出一百贯来买地,犹如久旱甘霖。
一般人家拿五十贯维生,另外五十贯做个小本生意也能支撑度日,虽然清苦,总好过流离失所。
那位官员整了整衣物,过来道∶“不知云氏哪位管家在此?”
云苍峰笑呵呵掀开车帘。“草民云苍峰,见过大人。”
那位官员立刻改容相向,拱手道∶“原来是云执事!云执事雪中送炭,解了众人的燃眉之急。”
云苍峰笑道∶“这样大手笔不是草民做的,我们云氏也佩服得紧。”
钱庄的汉子从马车上卸下钱铢,在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指点下一箱箱堆放整齐。接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大汉扛着一杆旗过来,奋力往地上一扎。长方形的旗面垂下,朱底黑字绣着一个“程”字。
那位官员早听说过建康城的传闻,讶道∶“居然是盘江的程少主?”
随车带来的五张书案一字排开,那位文士文不加点,顷刻写成告示,拿着墨迹淋漓的文书朗声道∶“惊闻横塘罹遇回禄,盘江程氏不胜唏嘘。夫财为民脂,得之于民施之于民,程氏不才,愿以铢钱百贯购地,遇回禄者由街巷里正、耆老作保,每户以地契易铜铢十贯、银铢五百枚、金铢二十枚。愿售者三日内来此取款。”说完,文士将那张素纸贴在一堵残壁上,用朱砂笔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程字。
灾民蜂拥而至,由里正作保验明身份,在文契上按下手印,然后拿取铢钱。
一百贯相当于十万铜铢,这些人家平常也极少一次拿到这样的巨款,一些刚刚拿到钱的灾民甚至喜极而泣,与刚才凄惨的一幕不啻于天壤之别。
以铜铢计,将近四千万的真金白银堆积如山,不仅周围观者如堵,连江上往来的船只也停下来争相顾盼。
旁边收地那家顿时冷清下来,中间戴着面纱的小姑娘远远看着,当吴战威出来打出旗号,那姑娘娇躯突然一颤,和周围的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立刻收拾银铢乘车离开。
发放铢钱的都是云氏钱庄的老朝奉,虽然巨款在前、人群涌动,却安排得有条有理,秩序井然。那官员见一场大灾化为无形,不禁满面欢然,客客气气与程宗扬谈笑几句,说了些“程少主大名如雷贯耳”、“当日与小侯爷一跳,惊世骇俗”、“名士风流,自然不拘于礼,哈哈哈”之类的闲话,才告辞离开。
程宗扬收回目光,一脸苦笑地说∶“云老哥,我又孟浪了。”
云苍峰道∶“幸好你没有喊二百贯。不然我们云氏钱庄连仓库的砖缝都被你扫空了。”
程宗扬笑道∶“这笔巨款搬出来,云老哥有的肉痛了。”
云苍峰嘿然笑道∶“我有什么肉痛的?云氏钱庄质贷一向是三分利息。这两万金铢,程小哥每年要付我们云氏六千的利息,我看这生意还做得过。”
“三分息?”程宗扬叫道∶“你怎么不去抢啊!”
“抢钱哪有放债来得快?我们云氏一向公平,程小哥若有意,不妨到金钱豹借贷。那里利息也是三分,只不过是月息。”云苍峰神情自得地说道;“程少主若是对利息不满,老夫也不勉强,这会儿就让人收拾离开,如何?”
“奸商啊。”程宗扬懊恼地躺在座椅上。
“那个小姑娘在看你呢。”小紫说。
程宗扬弹起身。“谁?”
“那边发钱的啊。”小紫笑吟吟道∶“她眼神好奇怪。”
“这么大一笔生意被我抢了,心里当然不爽。”程宗扬也不在意∶“咦,给吴大刀递水是咱们家的吧?那个莺儿?哈,吴大刀行啊,这么快可勾搭上了!”
“大笨瓜!是小魏让她递的水!”
程宗扬长叹一声。“原来是小魏,长得帅还是吃香啊。”
云苍峰下车去看朝奉们发钱。程宗扬依过来涎着脸道∶“喂,你看我长得帅不帅?”
小紫笑咪咪说∶“别傻了。”
程宗扬碰了一鼻子灰却毫不气馁,张开手臂道∶“过来抱抱。”
小紫笑盈盈看着他,然后过来让他抱了一下。
“死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程宗扬大感意外,只后悔刚才没有抱紧一点。
“大笨瓜!”小紫嘲笑道∶“好几天没有碰女人了吧?真可怜。”
程宗扬恼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吃饱没事干?算算我都熬几个通宵了?晚上干完活,白天还得出来,吸血鬼都没我惨!”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我给你一个玩具要不要?”
程宗扬躺在座上嘟嚷道∶“把你给我得了,让我赶紧收了你的一魂一魄,免得整天枕个炸药桶,睡觉都提心吊胆。”
小紫扯住他的耳朵朝两边拉长,“什么炸药桶?”
“少管那么多。”程宗扬一摇脑袋,跳起来道∶“把纸墨给我拿来!”
“做什么?”
“给那个不要脸的死老头写信!”
“写信干嘛?”
“要做的多了。第一件事要钱!告诉他建康物价比南荒高一百多倍,咱们早就揭不开锅了,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再过两天就该上街讨饭了。还有,我得问问凝羽怎么样了。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过和尚日子。他送我什么狗屁婢女?一点都不听话!摸摸手还推三阻四的!退货!换凝羽来陪我!”
小紫白了他一眼。
“哼哼,死丫头,你少给我拿乔。就你这身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连凝羽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小紫皱了皱鼻子,忽然拉住衣襟一分、娇躯一挺,两团雪腻的圆乳跃然而出,显露出傲人的曲线。
没等自己看清,那死丫头已经掩上衣襟,朝自己扮了个鬼脸,跃到车外。
镜中映出一张艳丽的面孔。那女子弯眉画得极长,眉心点着一颗鲜艳的梅花痣,眼上还绘着桃红的眼影,耳上戴着一对玉石耳坠,柔软的唇瓣涂着浓艳的胭脂,色泽殷红。
她皮肤不再像少女一样青涩,身体每道曲线都丰腴而柔美,白滑的肌肤像上等的精美白瓷一样光润。
她抚了抚面孔,纤美指尖涂着鲜红丹壳。那些脂粉都是平常用物,白的极白,红的极红,涂在脸上有种尘世间俗艳的华丽。
即使最亲近的人,此时恐怕也认不出镜中这个女子吧。
卓云君有些失神地望着镜中的艳妇,想找回自己从前的影子,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个孤标傲世的女子已经消失在厚厚的脂粉下。在这里,自己只是一个叫云云的下等妓女。
妓女这个词像火一样在心头烫了一下,但自己的感觉几乎已经麻木。
刚失去真气的那一刻,自己宁可去死。直到她看到死亡的阴影,绳索在颈中绞紧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没有尽头的折磨。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惧怕死亡,比丧失尊严更惧怕。
那时她以为自己成了废人,以为自己连一天都熬不过去。可自己不但出乎意料地敖一了过来,甚至还习惯这种生活。她想起传说中那些被收去法力的仙子,如何沦为芸芸众生中一个卑微的凡人。
连仙子都能承受,何况自己呢?毕竟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卑微地活着。
自己做过最傻的一件事莫过于想要逃出去。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修为尽失。
外面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把自己一口吞下。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对付自己,但她知道会比身在这里更可怕百倍。
那个男子废去自己武功,以四百个铜铢的价格把自己卖到这里,也许他没有想到反而给自己一个躲避的港湾。
无法再运用真气的身体脆弱不堪,甚至连一个小童都能轻易杀死自己。
处在这样的绝境中,自己反而不必睡梦中仍握着剑柄,不用再对力量汲汲以求,更不用为自己每一个决断负责,担心自己的选择会给同门和追随自己的弟子带来灾难。
自己要做的如此简单,只需要讨好主人,她就会给自己带来吃的、用的,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点尊严!——只要没有人知道自己过去的身份,这点尊严又算什么呢?毕竟世上有无数人在做比自己还要羞耻百倍的事,而在隔壁就有许多自己的同类。
她们也在生存,甚至自己还听过到她们的笑声。她们不会知道那笑声给自己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