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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的树荫下,穿着鹅黄筒裙的少女阿夕正被族长苏荔责骂,她嘟着嘴,不服气地垂着头。年长的阿葭被阿夕戏弄,也气得不去理她。其他的花苗女子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她们就像初绽的花朵,即使有的还生着气,也有着桃李般的娇艳。
望着那些明-丽的少女,正在喝水的祁远微微有些失神,水流到脖子边也没有发觉。
程宗扬举起手,在祁远眼前晃了晃,喂,老祁。
唔,祁远醒过来神,又恢复了他的行商本色,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打点起精神道:她们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又正好赶上人家送亲。程头儿,咱们也该打点一份礼物送过去。花苗人重情分,有了交情什么事都好办。
行。你挑几样,咱们送过去。
祁远有些为难,可咱们带的货不大合适。
白湖商馆带的那些药材、盐巴、布匹、铁器,用来当贺礼确实不恰当。程宗扬琢磨了一下,笑道:这个好办。云老哥那里带的丝绸,正是现成的贺礼。我跟他商量一下,挑几匹好的,一起送去,算咱们两家一家一半。
祁远笑逐颜开,行!
云苍峰刚上来不久,祁远过去说了几句,云苍峰疲惫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吩咐手下打开货物。众人挑出几匹用油布包好的丝绸,由程宗扬捧着,和云苍峰一同朝花苗人走去。
苏荔教训了阿夕一番,见云苍峰过来,知道他是商队里有身分的,主动与两人见礼。云苍峰说明来意,然后笑呵呵道:正好遇上族里的喜事,这些薄物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云氏商会准备周全,那些丝绸都用油布包着,一路上还跟新的一样。程宗扬打开油布,一抹鲜艳的金黄色流溢出来。
这是上好的柘州绸,金灿灿的绸面上绣着鲜艳的交枝玫瑰,色彩华丽异常,幽暗的光线下,火红的玫瑰彷佛在金色的丝绸上浮动着,闪闪发亮。
苏荔露出惊喜的表情,好漂古平……她忍不住摸了摸,那丝绸像温柔的水纹
一样,柔滑得令人不忍释手。
这样贵重的礼物,让花苗人感受到客人的情谊。苏荔大方地收下礼物,向两人道:无论云氏商会和白湖商馆什么时候来到花苗,都是我们花苗人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花苗女子围着丝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夕立刻把刚才挨骂的事忘到脑后,和那些女子一样高兴得脸颊发红。只有那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没有过去,她微微垂着头,脸上洁白的面纱纹丝未动,彷佛一幅静止的图画。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苏荔道:她是龙神的新娘。神圣的巫王命令我们把新娘送到熊耳铺,交给他的使者,使者会把她带到龙神的宫殿。
程宗扬道:巫王?鬼王峒的鬼巫王吗?
苏荔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与云苍峰交换了一个眼神。鬼巫王的使者在熊耳铺,不知道他们是否就是蛇彝村血案的凶手。
云苍峰咳了一声,鬼王峒的人也到了花苗?
经过交谈,众人才知道,原来鬼王峒的势力早已越过然江,在两个月前延伸到花苗人的领地。面对鬼王峒的强势,刚刚成为花苗族长的阿依苏荔最终选择了屈服,与南荒大多数部族一样沦为鬼王峒的附庸。
鬼王峒每年都会向所有的附庸部族索取各种贡物——其中包括三名最美貌的少女。一位作为龙神的新娘,另外两位将献给巫王,供他享用。
鬼王峒的巫王在南荒有种种传说,有人说他有三颗头颅,分别受到天神、地只和龙神的庇佑;有人说他戴着骷髅制成的面具,验踞在黑铁制成的王座上,而龙神就隐藏在他的座位之下;还有人传说巫王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他亲手制成的鬼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则说鬼巫王每天都要与一名美貌处女交欢,然后把她当成食物。
鬼王峒的信使告诉花苗人,巫王的使者将在熊耳铺停留一段时间,要求她们把贡物尽快送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花苗人还是选出了自己的贡物。族中最美貌的少女被选为龙神的新娘,按照龙神娶亲的风俗,她将戴上面纱,不再让凡人见到她的面容。
阿葭和阿夕则是奉献给巫王的礼物。
阿葭对将来的命运忧心仲忡,年幼的阿夕却仍是一派天真烂漫,一路上不时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没有片刻安宁。
被苏荔呵斥后,阿夕只安分了一会儿,又溜过去摆弄那架滑轮,还拉着易彪问东问西。她手臂和小腿赤裸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举止又随意得很,几乎把半边身子都挨在易彪身上。
易彪出身军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红得和煮熟的大虾一样,让吴战威后来好一阵笑话。
休息过后,众人再次上路。此刻还是白昼,但林中幽暗得如同深夜。吴战威想点起火把,却被花苗人制止了。
太多的火光会惊动森林之神。卡瓦说道:跟着我们的脚印走吧,只要花苗人的脚印还在,就不会让朋友迷路。
卡瓦举着一枝火把走在最前面,那些精悍的花苗汉子分成两列,把新娘一行护在中间。商队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只有武二郎厚着脸皮地与花苗人混在一处,用他们听不懂的蛮语跟苏荔说笑。
谢艺牵着马,不经意地上前几步,与程宗扬、云苍峰并肩而行。
传说南荒有一种花,平常花苞合拢,附近有歌声和铃声就会盛开。云苍峰闲聊道:可惜没有多少人见过。曾经有人采到一株,想运到内陆贩卖,但刚过了白龙江口就枯死了。
玉盏铃花。谢艺淡淡笑道:我在一本书上见过。还有一种歌旋草,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随声舞动。
云苍峰拈着须频频点头,谢兄弟真是见闻广博。当日那人贩运时一路都好端端的,可一过了白龙江口,花叶就尽数枯萎,不知是什么缘故?
谢艺想了一会儿,也许,这玉盏铃花、歌旋草和南荒的人一样,根都在南荒,一旦离开南荒的水土就都枯萎了。
程宗扬却对谢艺的刀术很感兴趣,谢兄的刀法一定很好吧?
谢艺微笑道:勉强防身罢了。
有没有兴趣教我两手?程宗扬道:我用白武族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跟你换!
谢艺笑道:五虎断门刀刚猛勇烈,程兄弟练成这套刀法自保有余。谢某刀法平常,多学无益。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就别骗我了。如果你的刀法真像你说的那样平常,听到我用五虎断门刀跟你换还不乐意?
谢艺笑道:剑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王。天下刀法何止千种?五虎断门刀乃刀中绝学,比谢某所学强上千倍。只是谢某的刀法与五虎断门刀修练有异,不能勉强。
程宗扬道:不都是一把刀吗?有什么差异的?
谢艺微微一笑,从鞍侧拔出一柄寻常钢刀,没有任何花式地递出,劈开一根树枝,招术平常之极。
如果一名樵夫看到,一定会把谢艺引为知己。他这一刀就如同一名砍柴多年的樵夫,钢刀下劈的重心正落在枝上,利用刀体的重量,力道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正好将树枝砍断。角度、落点、力道无不准确之极。
但落在程宗扬眼里,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他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本能地觉得他的来历并不简单。
谢艺微微有些失望地收起刀,忽然又精神一振,程兄如果想学刀法,我倒认识一位使刀的行家。等从南荒回去,我与程兄一同去拜访如何?
那好。程宗扬一口答应。
祁远赶上来道:程头儿、云执事,在藤桥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今晚怕是赶不到能一耳铺了。
云苍峰道:大伙都累了几天,也不赶这一时。今晚就在林子里歇宿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身后一声异响,队伍中一头正在行进的走骡忽然向前一倾,前腿跪倒在地。
它口鼻中淌出白色的泡沫,脖颈痉挛着扭了几下,便不再动作。
易彪俯身看了看,是累得脱力了吧?
祁远急道:小心毒虫!
旁边的吴战威抽出长刀,啪的一声,用刀背拍在骡背上。
吴战威慢慢抬起刀,脸色顿时变了。
刀下是一只朱红色的昆虫,它额上生着两只触角,腰身极细,背后有一大一小两对透明的翅翼,翼上暗红的花纹犹如骷髅。在它硕大的尾部末端,一根尖刺深深刺入骡背。
鬼面蜂!祁远叫道。
话音未落,一阵不祥的嗡嗡声从森林深处响起,彷佛无数毒蜂正朝这边蜂拥而至。云氏商会的护卫们抽出兵刃,戒备地盯着森林。走在前面的花苗人也停下脚步,扭头朝这边看来。
把刀收起来!
护卫们扭头盯着祁远。祁远顾不上解释,抽刀砍开马背上一口竹篓,十余根捆扎好的火把滚落出来。
蜂呜声越来越近,祁远将火把分散扔给众人,叫道:点着!用烟熏!
满脸落腮胡子的易虎扬手一摆,手下的云氏商会护卫们立刻收起兵刃,拣起用蒲棒和艾蒿捆成的火把,引火点着。
幸亏祁远见机快,第一根火把刚刚点燃,几只朱红色的毒蜂便从林中飞出。
那些毒蜂比寻常蜜蜂体型大了数倍,额上生着诡异的复眼,蜂腰细而弯曲,直飞时尾部还向前挺出,露出弯钩状的蜂刺,钩尖滴血般殷红。
蒲棒束成的火把一经点燃就生出滚滚浓烟。小魏挥舞着火把驱赶毒蜂,众人连忙将马匹和走骡收拢起来。
几只鬼面蜂被浓烟一熏,四散飞开,在空中绕着飞出复杂的图形。更多的毒蜂陆续从幽暗的林中飞出,宛如朱红色的流星疾射出来。在它们身后,无数毒蜂聚集成一片暗红色的潮水,嗡嗡作响地从森林深处漫出。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片蜂潮数量不下万计,两支商队三十余人,四十余匹骡马,仅靠十几根蒲棒艾蒿结成的火把,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即使武二郎那样的身手,也未必能挡住这上万只毒蜂无孔不入的攻击。
那些鬼面蜂似乎十分畏惧蒲棒燃烧的浓烟,它们在弥漫的烟雾外越聚越多,无数复眼同时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挑起的尾针彷佛无数噬血的尖钩。
忽然一只毒蜂绕过浓烟,疾射在一名护卫颈中。那护卫伸手想拍,手刚举起一半就僵住了,他张开口,却没有发生一丝声音,双目圆睁着合身扑倒在地,当场气绝。
接着又有几只毒蜂绕过浓烟,垫倒几匹骡马。那些鬼面蜂毒性惊人,即使云氏商会护卫们带来的军中健马也无法抵抗毒蜂一垫,蜂尾血红的尖钩刺入体内,便即毙命。那些骡马陆续发出短促的嘶呜,栽倒在地。其余的马匹嗅到危险的气息,都不安地竖起耳朵。
鬼面蜂剧毒如斯,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栗。程宗扬也拿到一根蒲棒火把,还没有来得及点燃,就被旁边一只手掌坚定地拿了过去。
这样不是办法。谢艺点着火把,用烟熏,鬼面蜂只会越来越多。必须找到它们的蜂巢,把蜂后移走。
见到商队被毒蜂袭击,花苗人也折返过来。他们表情慎重地低声商议着,最后苏荔说了几句什么,那些花苗汉子一起高唱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用短刀拍打着胸膛,作出劈砍跳跃的动作。
苏荔走过来,说道:森林之神的愤怒,要用祭把神灵的舞蹈平息。
苏荔裸露的肌肤没有丝毫遮掩,任何一只毒蜂落在身上,都可能夺走她的生命,但苏荔毫不畏惧,她拔出弯刀,就那样走进蜂群。
硕大而血红的毒蜂飞舞着,翼上的鬼面骷髅花纹不住振颤,传来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当陌生人踏入它们的领地,那些鬼面蜂都狂怒起来。
苏荔火红的褶裙摇曳着,刺着花枝纹身的雪白长腿在裙中时隐时现。她一边挥舞着弯刀,一边发出奇异的吟唱声,光洁的小腿摆动着,赤裸的脚掌轻轻打着节拍。那些鬼面蜂被她吸引,纷纷飞来,绕着苏荔的身体飞舞。
毒蜂越来越密,就如同一层红色的烟雾,将苏荔硕长的身影裹在其中。不时有毒蜂撞在弯刀上,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但没有一只去碰触苏荔的衣裙和赤裸的肌肤。
武二郎从货物中扯出一张牛皮,撕开裹住头脸和裸露的手脚。程宗扬一把拽住他,你想死啊!
武二郎哼了一声,抢过一枝火把就准备闯入蜂群。
蹲下!程宗扬咬着牙低声喝道:要是会花苗人的祭舞,你就去。要是不会,你就给我老实蹲着!
蜂群中,苏荔洁白的手掌扬起,朝身后摇了摇,示意他们不要乱动。武二郎泄了气,一面抖开牛皮,把一只落单的鬼面蜂拍得稀烂。
花苗汉子的歌喉猛然高亢起来。蜂群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嗡嗡声变得更加激越,彷佛被激怒一般。
苏荔曼声吟唱着古老的祭歌,缓步踏入森林,那些鬼面蜂也随之飞去。剩下几只漏网的,不是被浓烟驱散,就是被武二郎等人拍死。
那些花苗汉子持刀边舞边行,用歌声呼应着蜂群的嗡嗡声。商队面临的危机暂时解除,程宗扬立刻要了两枝火把,一手拿着,拔腿跟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