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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夫人神算-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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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天光已经大亮了,隐隐传来秦军们的呼喝之声。赵姬还没有起身,那位送饭的婆子板着脸,提着食具站在宫室里,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对。她同样板起了一张脸,从婆子那里接过了食盒,婆子瞅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云瑶提着冷掉的早饭愣了半晌,才无奈地去后头生火,然后叫醒赵姬用饭。

经过一夜的沉睡之后,赵姬的脸色并没有显得比原先更好。她依然病恹恹地靠在榻上,等云瑶一勺勺地喂她喝粥。许是因为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缘故,赵姬倒也未曾吩咐她服侍自己,只是靠在榻上看着她忙来忙去,然后幽幽地叹息一声。

想必赵姬这一生,都要在萯阳宫里度过了罢。

云瑶想到赵姬又想到自己,不觉微微摇头叹气。赵姬再是不堪,起码也占着一个秦王生母的名分,嬴政再是凶残,也不至于会对自己的母亲下手。她自己无亲无故,唯有靠着一点儿小小的未卜先知,才能勉强在这秦宫里活下去,实在算不上多好。

但不管如何,终究有了她的一个容身之地。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自己一个十六岁的巫女,再看看外面素有虎狼之称的秦军,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怕是唯有死路一条。

再等等罢,等上三两年,等到秦王淡忘此事、再忘掉自己的时候,大约便能离开这里了。

云瑶想得很周全。最起码在她最新的卜辞里,没有任何关于自己即将陷入危机的征兆。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惜这世上总不会事事遂人愿,云瑶刚刚准备在这里过一段安静日子,就又被秦王带走了。

接替她照顾赵姬的,是两个天生聋哑的仆妇。大概秦王已不再信任赵姬了罢。

云瑶被秦王带到了先前那座王宫里,秦王脚边还占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公子。

巧的是,云瑶先前见过这位小公子,这位小公子也见过她。

公子扶苏。

云瑶在心里默默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又垂首立在一旁,扮成一截不言不语的木桩。

“寡人记得,你曾占卜过寡人与扶苏的未来。”秦王开口道,“你是楚巫。”

楚巫,就是楚国的巫,无关于人名。

云瑶垂首道了声是,心里暗暗地揣测,这位秦王打得是什么主意。

“寡人姑且认为,你的卜辞属实。”秦王弯腰抚了抚扶苏的头顶,语气淡漠且平和,“但寡人听闻,楚国的巫者,有一种逆天改命的本领,不过——擅改天命者死。”

云瑶终于抬起头来,望着秦王,眼里有些诧异。

秦王见她无畏无惧,暗暗地多了几分赞赏之意,续道:“寡人要你留在此地,照顾扶苏。若将来寡人与扶苏反目,则——汝身首异处。”

云瑶微愣了片刻,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将秦王的意思理解清楚。

巫者能改命,但擅改天命者死…>秦王与扶苏反目即是天命…>如果不改天命,秦王与扶苏反目,则她死…>如果更改天命,秦王与扶苏不反目,则她死。

= =

怎么从哪个方向推,要的都是她自己的命啊。

唯一能控制的是,到底是因为逆转天命而死,还是因为不逆转天命而死……而已。

这位秦王陛下,还真是擅长将人利用到极致,即便是一个注定将死之人。

云瑶弯了弯嘴角,行了一个完美的秦礼:“诺。”

虽然据说“违抗”天命的巫者会死,但她可不会死啊。

秦汉魏晋北宋北齐,她都更改过多少次历史轨迹了,要是当真会死,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所以……秦王的这一道命令,对她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86|77

从此云瑶便接管了照顾扶苏的活儿,不管她是否心甘情愿。

这活儿不难。扶苏公子年纪虽小,但却受过完整且严苛的宫廷教导,即便对父王的话感到不满,他也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便同意了云瑶留在自己身边。即使再不乐意见到她,他也不过是在用饭的时候,小口小口地用罢碗里的粟米饭,便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完美的贵族礼仪,冷漠且疏离,带着一点儿冰凉的厌恶。

毫无疑问,他是个聪明且剔透的孩子。

扶苏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点儿淡淡的戒备,甚至带着些警惕的意味。被那种天然纯净且带着点儿悲悯的目光一扫,她总会有种不真实的触感。仿佛自己面对着的,不是一个孩子。

大约是因为那天在蕲年宫,她飘出来看了扶苏一眼,却在扶苏的目光里狼狈逃窜的缘故罢,扶苏对她并不信任,甚至偶尔有几回,还会皱着圆圆的包子脸,严肃地望着她,目光里隐隐有些抗拒。

他不信任她,一点儿也不。

每每在这时,云瑶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另一位宫女换回来服侍小公子。

理由也是现成的:小公子不喜欢她,也不喜欢见到她。

扶苏的目光太过纯粹也太过干净,很难让人忽视他将来的悲剧。

她甚至想到了兰陵王的前世,偶尔还会想,假如当初她没有答应兰陵王,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可现今没有如果了。她答应了兰陵王,他们生生世世都会羁绊在一起,不灭的羁绊,如永生的纠缠,带着一丝丝甘甜的滋味,晕开在灵魂深处,久久地挥之不去。

在夜里,她会去找高肃,陪他度过一整个漫漫长夜,白天再回雍城。

这些日子高肃跟随王翦用兵在外,她忙着应付秦王时不时的古怪要求,还要偶尔照顾扶苏的小心思,便无暇去顾及将来的日子。每夜相拥而眠,便已是十足的缠。绵滋味,淡淡地融进了每一日里,习惯成了自然。

有时候云瑶甚至在想,就这样过个十年八年的,也是无妨。

她略微跟高肃提了一下,换来的是高肃无奈的低笑,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如同安抚婴儿一般,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反反复复地低声说道:等我,再等我一些时日。

她不知道高肃话里的等待,到底所指为何,但这些年她早已经习惯了,不管是在西汉的苍茫大漠,还是在西晋的阴森宫闱,偶尔能听见他低低的一声“莫怕”,便能安下心来,依他所言,安然地等待下去。

但往往,高肃总能给她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她安心地留在秦王宫里,偶尔照顾一下扶苏,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研究她手背上的那道淡淡的纹路。那一片龟甲形状的纹路已经出现许久了,但她却一直没有弄懂,这道纹路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既然龟甲已经被她养出了灵,那么没有理由,仅仅只是一道纹身而已。

云瑶研究了整整十二个月,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但十二个月之后,她却多了一项额外的工作。

教导扶苏。

说是教导扶苏,其实有一点儿勉强。

身为秦王的长子,秦国的大公子,秦国上上下下能教导扶苏的贤者,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一个异国巫女来教。但这位大公子从小便有异于常人,在他长到三岁零七个月,勉强能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图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云瑶教导他占卜。

云瑶一开始是想要拒绝的,但扶苏却道:“一年前的事情,我从未同父王提及。”

他小小的身子坐在案几对面,圆圆的眼睛里有着一点儿大人才有的严肃和认真。见到云瑶不答,那小小的孩子又认真地重复了一次:“我替你保密了。”

——那天你突然闯进蕲年宫,被我撞见,又忽然离开的事情,我替你保密了。

——虽然是因为当时我说不清楚,所以干脆就不说了,但我还是替你保密了。

——所以作为交换,你要教导我。

对面的小公子一板一眼地、口齿清晰地说出了这三句话,琉璃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依然同两年前一样,带着一点儿淡淡的悲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厌恶。

云瑶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学占卜?”

扶苏公子看了她很久,小小的手指绞在一起,圆圆的小脸变得有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不擅长说谎,还是因为根本不会说谎,他憋了很久,才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句话来:

“我要学占卜。我想知道,你为何言称我与父王反目。”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终究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

云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秦宫的教育过于严苛,还是因为公子扶苏从小便习惯了自己住,因此过于老成,他刚刚说出的那一番话,她竟然找不到半句反驳的措辞。

是啊,人家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个挑拨离间的坏蛋呢。

但她要如何去同扶苏阐明,将来他会因为秦王修长城、秦王焚书坑儒、秦王斩李斯……等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同秦王起了冲突,以至于被秦王送到北面去修长城,最终导致胡亥继位呢?

这个孩子,本不该承受那样多的。

“大公子。”她字斟句酌,“大公子以为,人人都能成为巫者么?”

扶苏公子的脸色变了一瞬。虽然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巫者的来由和起源,但也曾经听人说过,眼前这位是楚国陪嫁来的巫女,即便是在楚国,巫者也是至高无上的,而且寥寥无几。

他捏着衣角,声音里带着清亮的尖锐:“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云瑶看着他,没有说话。

扶苏公子咬咬牙,从衣襟里取出一把整整齐齐的蓍草,像是刚刚从宫殿后面折下来的,断面整整齐齐,长短粗细一致,竟象是花费了大心思的。

“上回我看见你在使用它们。”扶苏公子将蓍草一根根地摆在案面上,抿着春,用清亮的童音说道,“我亲自请教过许多老师,老师们都说,蓍草与龟甲,是殷商时流传下来的占卜之物。”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童音愈发地清亮起来:“即便你是殷商神侍之后,也未必就不能教导我。八百年殷商传承至今,再浓郁的血脉也淡了。”他将蓍草往前推了推,声音低了些,“教我。”

全然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不得不向自己心目中的大坏蛋低头。

云瑶叹了口气,拈起面前的一根蓍草,低低说道:“好罢,我教你。”

云瑶自打师父离开之后,便再没有人指点过她卜算之术了。

她一身的卜算手段,有一半是师尊教导的,另外一半,可以算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

师尊曾说过,她在卜算一途上悟性奇高,几乎可以算是半个开山祖师了。卜算这一行,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悟性与天赋,外带一点儿运气,占据修行生涯的大半部分。

所以她一点儿都不介意教导扶苏。

“不过,在此之前。”她慢吞吞地说道,“你要称我为师尊,或是师姐。”

既然决定要将这门手法传承下去,不拜师自然是不行的。但考虑到扶苏的秦国公子身份,她还是给了扶苏第二个选择,成为自己的亲传弟子,或是自己代师收徒,教导这位学生。

小小的扶苏睁圆了眼睛望她,琉璃色的眼瞳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她明显可以看得出他的挣扎。但是她不着急。

许久之后,那位小小的公子才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不甘不愿地,朝她行了一个弟子礼:

“师尊。”

她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何不称师姐?”她真的可以代师收徒的。

小小的扶苏公子再一次涨红了脸。他实在是太小了,大约还没有学会说谎。在保持沉默与说实话之间犹豫半晌之后,他一点点地低下头,嗫嚅道:“我怕你会不尽心教导。”

云瑶愕然,随即哑然失笑。

他飞快地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没有丝毫愠怒之色,才稍稍放宽了一点儿胆子,声音也大了一些:“要是你有所保留,我就学不到全部的手段了。我想让你全部教给我。”

“我要知道,到底为什么会与父王反目。我一直都很敬仰父王。”

扶苏公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位“破坏他们父子关系的坏蛋”说这些话,会让这个大坏蛋产生怎样的心理反应。

他还太小了。小到甚至不会说谎。

云瑶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替扶苏不值。

她朝扶苏招招手,扶苏犹豫片刻,圆圆的眼睛里依然带着些戒备和疏离,但依旧乖乖地走到这位大坏蛋跟前,站好,微微地垂下头,执弟子礼。

她先前想好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千言万语只剩下短短的一句:“既然你想学,我便教你罢。”

“全部。”小小的扶苏公子强调道,表情严肃且认真。

云瑶忍不住笑了,目光里有着淡淡的柔和之意:“嗯,全部。”

扶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身跑到案几旁边,将那些整齐的蓍草全都扒拉了过来,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那你现在便教我罢。全部都教给我。”

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森林里奔跑的小鹿。

她微微颔首,从那些蓍草里拈出一根来,抚平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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