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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这座扼守江西门户的雄城,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箔,显得格外庄严。自从钟传取得朝廷的承认,登上镇南君军节度使的宝座后,主政江西二十余年,便修养生息,注意文教,吸引了北方的许多知识分子前来投奔,是以江西不但迅速从黄巢之乱后的损害中恢复过来,还吸引了许多北方移民,经济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虽然江州毗邻强敌杨吴,但毕竟两家现在还处于和平状态,商旅往来也十分繁盛,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前满是赶着要在关门前进城的商旅,拥挤之极。
一名都头提着皮鞭对着人群大声喊着:“别挤,妈的,你们这几个贼汉子还挤个球,皮痒了要找打吗?”不时抖着手里的皮鞭发出脆响威吓着人群。人们一面发出不满的抱怨声,一面尽量的表现的有秩序一点。这时那军汉突然发现人群中一阵耸动,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从推开众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过来,被他挤开的人们发出一阵不满叫喊声。
“你这厮好生无礼,怎的不排队呀!”
“哎呦,这厮好硬的骨头,挤得我好痛!”
那都头看到那穷汉如此无礼,将自己好不容易才整治的好点的队伍又重新冲乱,不由得火冒三丈,抢上前去骂道:“挨千刀的穷汉,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不然你身上若能留下一块好皮,老子就不姓张!”说话间,他已经手腕一抖,一鞭便向那穷汉头上抽去。
那穷汉也不躲闪,伸手一捞竟然就将飞速的皮鞭抓住了。那军汉见状正待发怒,却见那穷汉沉声喝道:“张三斗,你可是饿昏了头,连某家也不认识了吗?”
那都头听了一愣,原来他本为河东人氏,家中行三,幼时皮肤黝黑又饭量极大,乡里都以“黑蝗虫”称之,后来从军时,便请村中乡老为其起名,乡老谓之曰:“汝有何欲?”,张三则答曰:“好叫老爷知道,俺从小饭量大,偏又家里穷,常常吃不饱。俺就想啊,以后能天天吃到白米饭,嗯,最好是早上吃一斗,中午吃一斗晚上也不多吃,也来一斗就成。”村老闻之默然无语,良久谓之曰:“既然汝与斗颇有缘,今后就叫三斗吧。”张三斗闻之大喜,“多谢老爷,甚合我意!”这般称呼他的都是极熟识的人物,于是张三斗不由上下仔细打量起来,却越看越像一个人来,只是以那人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不会这般模样吧!想到这里,那都头不由得疑惑的问道:“难道您是钟大相公,可您怎么会这般模样?”原来钟延规赶往洪州时为防止杨吴得知他不在江州,乘机偷袭,隐瞒了他出城的消息,那张三斗自然不会知道。
“不错,正是某家!我进城之后,你立刻紧闭城门,准备守具!”钟延规快步向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命令道。
张三斗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听到钟延规的命令,不由得得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道:“准备守具?难道有敌军来攻吗?”
张三斗在城门便找到一张竹椅,便让两名军士用长矛当做轿杆,做成了一个简单的乘舆,送钟延规往刺史府赶去。钟延规这一路上或乘快船,或搭乘车马,几乎是目不叫睫,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陈象的追兵之前赶到了江州,早已是疲惫之极。方才挤进城来几乎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此时几乎已经连站直了都很难了。
待到钟延规赶回刺史府,数名将佐围聚在他身旁,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知道他为何赶回洪州,眼下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心下已经明了六七分,一个个都紧盯着钟延规的面孔,等待着主上的命令。
钟延规的目光炯炯盯着着一名黄脸汉子,一个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戚知悌,你马上出发,去广陵一趟去见杨渥,就说我钟延规愿意为前驱,将江西之地献于吴王,请其出兵讨伐钟匡时。”
那黄脸汉子愣了一下,被钟延规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点糊涂,但他并没有多言,只是躬身行了一下礼,便快步向外间退去。看到部属离去后,钟延规强自站起身来,道:“来人,给我换衣甲,某家要亲阅牙军!”
刺史府前的广场上,两千名军士披甲持兵,按照什伍之序,结为军阵。他们便是钟延规的牙军——他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些强悍的汉子正用疑惑的目光不断扫过前方的高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面绣着“钟”字的节旗,一股奇异的气氛笼罩着全场,虽然军士们并不知道什么,但是他们心中都觉得即将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刺史来了!奇怪,他怎么穿着麻衣呀!莫非是……?”一名前列的军士低声嘟囔道,立刻他的脸色惨白了起来,毕竟钟延规这般打扮的理由只可能有一个。
“噤声,皮痒了吗?”一旁的都头低声呵斥道,他的脸色也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在那个年代,藩镇节度的死亡往往就是意味着一场残酷内战的爆发,而身为钟延规牙军的他们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钟延规走上高台,他在平日里所穿的盔甲外面又套了一层麻衣,距离高台较近的士卒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整个人显得疲倦而又悲痛,他三次张开口,可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喉咙给堵住了,终于,他开始说话了。
为王前驱第514章螳螂与黄雀(4)
第514章螳螂与黄雀(4)
“数日前,洪州有密使赶到,说义父病危,招我前去。可我赶到后却只见到钟匡时,那厮却只是虚言推诿,隔绝内外,不让某家与义父相见。”说到这里,钟延规顿了一下,突然大哭道:“第二天便传来消息,说父王昨夜重病发作,呕血而亡。钟匡时那厮自称留后,不让某家参与葬礼,反而派人幽禁我等,若非有义士相救,某家这条性命只怕便丢在洪州了!”
众牙兵看到钟延规上台时的打扮,虽然也猜出了几分,但钟延规亲口说出钟传身死,钟家兄弟内争,自己在洪州遭到囚禁的事情来,台下的牙兵们顿时都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哗啦一声大声议论起来,行伍中的都头、十将们一时间也目瞪口呆,忘了弹压。
钟延规举起双手示意牙兵们暂且噤声,接着说道:“弟兄们,我十四岁便披发从军,你们当中很多人都指点过我箭术枪法。后来我年岁渐长,先父施恩,收养我为义子。”钟延规说到这里,解开上半身的衣甲,只见他胸腹之间纵横交错,怕不有数十道伤痕,可背上却光洁如新,全无伤痕。他手指着身上的伤痕大声道:“弟兄们请看,某家从军后出为先锋,退则殿后,生平经过的死战何止百次,可有一条伤痕在背上的?”
台下的牙兵看在眼里,钟延规这么多伤痕却没有一条生在背上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从未在敌军面前转身逃走。这些牙兵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唯一能让他们服气的便是钟延规这等硬汉,不由得轰然而应,齐声叫好。
钟延规待牙兵呼喊的声音稍微低落些后,高声道:“我虽然与钟匡时那厮并非骨肉至亲,可好歹也是以兄弟相称,这些年来把守江州抵御杨吴也不无微劳。如今先王去世;强敌环伺,正是危急存亡之秋。钟匡时在父王尸首尚未下葬之时,便要对兄长下毒手。”钟延规说到这里,台下的人群中一人高声喊道:“反了那贼厮鸟的!”
这个喊声便好像一颗落到火药桶里的火星,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鸣,无数支胳膊举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仿佛一片金属的森林,一声声“洪州”的呼喊在校场的上空回荡,惊起了四周树林上的一群群宿鸟,好似乌云一般。
广陵城外,马球场,数十骑骑士分着红黑两色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正挥舞着偃月形球杖在场中纵横驰骋,追逐击打着一枚木球,那木球装饰着红紫色的彩锻,艳丽之极,在骑士们的击打下便好似流星一般飞射,突然这木球落在了场地中央,双方相距最近的数骑立刻冲了上去,将那木球围在当中,争夺起来,不过十几次呼吸的功夫,那木球竟然有数次易手,一时间竟然僵持了起来。
双方正相持不下的关头,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一骑红衣骑士来,冲入团中,球杖伸出,便将那木球从数骑之中抢了出来,接着一勾一带,便轻巧的从对方骑丛穿了出来,顿时唿哨声四起,被夺去木球的一方骑士纷纷调转马头冲了过来,想要抢回木球,无奈那骑士骑术精绝,胯下坐骑又是养精蓄锐已久,木杖连拨便闪出一个空挡来,接着那人木杖横扫,便将木球击入球门,取了一分。场地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那得分骑士解下纀头,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得意的向同伴招手,只见一张国字脸,其略显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满是笑意,正是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侍中、弘农郡王杨渥。
杨渥擦干净脸上汗水,将纀头丢到一旁,对着走近过来的黑方首领骑士笑道:“如何?尔等输的可还服气?”
那黑方首领脸上神色又是沮丧又是佩服:“大王方才夺球,躲闪,射门那几下莫说是骑在马上,属下便是站在地上也做不出来,小人自然是输的服气,只是一下子便输了两百贯去,实在有些肉痛!”这黑衣骑士姓朱名思勍,乃是杨渥旧时心腹,尤善马球,时常与杨渥一同游戏,颇得主上信重,此次两人各领壮士相斗,以两百贯为赌注,是以朱思勍方才有肉痛的话语。
杨渥听到朱思勍这般模样,不由得笑道:“思勍好小家子气,也罢,本王今日便饶你了这一注,不取你这两百贯了,省得下次叫你来,你又找借口推脱!”
朱思勍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喜,赶紧唱了个肥诺,笑道:“这里先谢过大王了。倒不是小人怕输钱,只是范长史私下里叮嘱过,说大王已是淮南之主,身份已与往日不同,不能再像过去那般耽于游乐,例如马球,最多一旬只能和大王打上一次,若是打得多了,范长史定会责怪!”
“好个范思从,连本王打马球都管!”杨渥顿时不乐,原来自从他继位以后,范思从便不断对其劝谏,希望他减少饮酒打球,谨慎行事,在杨渥的旧部之中,彪悍勇武之士不少,但能够像范思从这等不顾利害,敢于直谏的却一个也没有。
朱思勍看到杨渥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笑道:“范长史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大王基业,请大王明鉴!”
杨渥心中也知道范思从对自己的忠心,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想起平日里那些不顺心的事情,不由得叹道:“我如今身为淮南之主,位极人臣,但还没有昔日里判点衙内诸军时每日里射猎击球,快活之极!这天下事怎的不能两全呢?”
杨渥正慨叹间,远处出现了一个骑影,朝这边飞驰而来。朱思勍眼尖,离得尚有两百余步便已经看清了那骑士背后的靠旗,肃容道:“大王,是王府的传骑,定然有紧要消息!”
“莫非是与镇海军的战事有变化!”杨渥眉头一跳,神色紧张了起来,自从他将一部分亲军增援到前线,重新对广德一线的镇海军发起猛攻以来,吕方放水迟滞彼军,前线战事便十分胶着。杨渥的心情也十分着急,只是如今自己的心腹陈潘已经在第一线了,也不主张再更换主将,只得耐心等候。
转眼之间,那传骑已经赶到杨渥面前,骑士跳下马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书信,朱思勍探身接过书信,呈送到杨渥面前。杨渥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轻踢马腹道:“快回王府!”
吴王府节堂,七八人分两厢坐开,个个神色疑惑,不时交谈着什么,从他们脸上的神色来看,应该他们还不知道被突然招来的原因。这时,突然外间传来一阵通传声,众人立刻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接着杨渥便一身窄袖圆袍上得堂来,径直走到首座坐下,对一旁的范思从问道:“长史,江州的使者在哪里?”
范思从敛衽行礼道:“启禀大王,安排在左厢的那座独立别院歇息,门外有精兵把守!”
杨渥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长史,你快将事情详情说与大家听听,之后也好商量!”
范思从点了点头,便细细的将钟传身故,钟匡时与钟延规兄弟相争,于是钟延规派出使者向淮南求取援兵的事情一一说明于众人听。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堂上众人神色各异,有惊喜,有惋惜,有疑虑,更多的则向范思从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钟延规那厮说要借兵,可有送出人质来?”
“钟延规在信中说钟传乃是钟匡时所暗害,这到底是他编造出来还是当真如此?”
“钟延规说要借兵,那他有无交出大江入湖的关口,这可是紧要的很!”
雨点般的问题让范思从一时间很难回答,看着众人兴奋的神色,他的嘴唇张开而又合拢了,显然经验还不够丰富的他在这段不长的时间内并没有从使者那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