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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感一边听着铁门内隐约传来的惨叫声和拳脚到肉的“啪啪”声,一边仔细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小半柱香之后,铁门重新打开,王奇已经变成了一具屎尿横流的尸体,可是脸上和身上却没有太多的伤痕,两只眼睛圆圆地睁着,不肯闭上。
周仲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出门时又恨恨地向里面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要不是不能留什么伤痕在身上,老子一定会让这混蛋死得惨上十倍,奶奶个熊,算是便宜这小子了。”
周仲隐对杨玄感低声道:“老弟这次的大恩,我们家永生不忘,只是现在那回信怕是已经到了皇上的手里,我们要如何应对?”
杨玄感看了看外面其他的囚笼里的犯人,一个个都目光呆滞地缩在角落,哪顾得上再来偷听自己。
于是他也压低了声音,几乎和周氏兄弟的脑袋凑到了一起,悄声道:“此事本在我等意料之中,现如今只有按原计划行事了,那陈智深已经和我约定好,到时候如实反映情况,周老将军要尽早向皇上奏明此事,以免被皇上认为是明知事情败露,迫不得已才去招认的。”
周氏兄弟对视一眼,周仲安道:“那家父这时候还要不要提带兵收复那三个州郡之事?这时候主动跟皇上提要带兵,怕是不太好吧。”
杨玄感微微一笑:“此事由家父去提,周老将军只需要做到皇上征求意见时不要推辞即可。这次扫尾之战不会太复杂,比起平叛之战应该是轻松加愉快,正是赢得皇上信任的好机会。”
周仲隐点了点,一抱拳道:“有劳老弟了,此事过后,我家若能得以保全,一定会将你家的恩德铭记于心的。”
杨玄感笑着摆了摆手:“何必这样说呢,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就应该互相照应,是不是?”
三人一路谈笑着走出了牢房。
第二天正午,王頍和王奇父子俩的尸体被拉到了晋阳城的菜市口,当众受那枭首之刑,由于此时众人皆知杨谅的起兵主要是被这王頍所怂恿,而这次平叛战中,晋阳百姓多半都有亲人死于战事,于是全把怒火撒在了王頍身上。
王氏父子二人的首级刚被拿去插在木杆上示众,两具无头残躯瞬间就被愤怒的民众一涌而上,菜刀、棍棒、板砖、臭脚齐下。不消片刻就变成了两堆血肉模糊的烂肉。再也分辨不出形状。
一身蓝色蚕丝衣服。行商装束,站在人群中的杨玄感冷冷地看完了这一幕场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杨玄感身边同样身着绸衣,裹着斗蓬,微服出巡的杨素听了这话,浑身一震,沉重地转过了身。向着人群外走去。
杨玄感自知失言,连忙跟在杨素的身后,也不说话,一步步地慢慢跟着,父子二人一路无话,就这么回到了汉王府中。
杨素走进了书房,杨玄感象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头跟着走进去,杨素脱下了那件黑色斗蓬,杨玄感连忙上前接过。杨素那深沉的眼光向刀子一样地射向了杨玄感,刺得他浑身一颤。就那么拎着斗蓬杵在了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杨素坐到了窗前书桌的太师椅上,双眼微微地闭起,似乎是在凝神思考其他事情,宛如老僧入定,良久,才开口道:“玄感,回京后你有何打算,能告诉为父吗?”
杨玄感听到这话,如蒙大赦。他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门外,侍卫们早已经很有默契地远远散开,杨玄感转身把那件斗蓬挂在了书房门口处的衣架上,随口答道:“按计划行事啊,忙完周家的事后,就准备外放做州刺史了。”
杨素摇了摇头,道:“只怕回京之后,还要面对一番风波才行,周家的事,怕是没这么容易就能解决。”
杨玄感有些不信地摇了摇头:“父亲您恐怕过虑了,那陈智深答应按我们所说的那样去招拱,而王世充也会在暗中相助,依孩儿看来,应该能解除皇上的疑虑了吧。”
杨素叹道:“但愿如此吧,可是依为父看来,怕是没这么简单,最近从大兴传过来一系列的消息,都能从中看出些皇上的意思。”
杨玄感自离开大兴以来,对京城中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听到这话后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素看着窗外,道:“第一件事,柳述被判定剥夺兵部尚书的官职,流放万里之外的惠州龙川,至于兰陵公主,皇上则命令下令要她与柳述离婚。”
杨玄感道:“公主怎么如此命苦?孩儿记得好象她也是改嫁柳述的吧。”
杨素点了点头:“不错,公主在年少时曾经嫁给了当年先皇的密友,重臣王谊之子王奉孝,结果进了王家不到一年,丈夫就病死了,她是先皇夫妇最钟爱的小女儿,一直视为掌上明珠,守寡的时候才只有十八岁,当时天下的青年才俊都趋之若鹜。”
“后来先皇千挑万选,最终选中了北周名臣,河东柳家的公子柳述。柳述的父亲柳机是北周武帝的重臣,参与过北周灭齐的谋划,所以他在北周时是个坚定的保皇派,甚至可以说是站在先皇的对立面的。”
杨玄感奇道:“那这样的一个人,先皇怎么还会把女儿嫁给他儿子呢?”
杨素笑道:“这就是先皇的手段了,对他真正有威胁的是尉迟迥这样出镇一方,有兵有钱的实权派,柳机只是一介文人,虽然在士大夫中间享有清誉,也一直对先皇代周自立有看法,发过几句牢骚,但并不具备什么真正的威胁。”
“所以说在攻灭尉迟迥后,对这种没有威胁的反对派主动示好结亲,能显示出先皇宽大的胸怀来,也正因此,大隋代周的过程也变得相对顺利,除了尉迟迥外,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来。”
杨玄感叹服道:“先皇实在是厉害,孩儿就想不到这招。”
杨素收起了笑脸,点了点头:“不错,玄感,你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可是你要记住,以后在朝堂之上,要学会笑着捅刀子,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要学会和你的敌人做朋友,比如为父和苏威这样,这才是处身立命之道。”
杨素见杨玄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是这桩典型的政治婚姻却有了意外的结果,柳述和兰陵公主倒是感情深厚。兰陵公主嫁进柳家后,没有一点公主的架子,遵守妇道。对久病不起的婆婆都是亲自端汤喂药。”
杨玄感叹道:“跟唐国公夫人窦惠一样。真是理想的夫人。娶妻当如是也。”
杨素道:“不错,兰陵公主的行为也化解了柳家上下一向对皇室家族的敌意,柳述就成了先皇在仁寿年间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帮手,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杨玄感想到柳述和兰陵公主夫妇后来成了杨坚暗中维持和废太子杨勇的联系,平衡杨广势力的一颗重要棋子,不由得唏嘘不已。
杨素盯着杨玄感的双眼,正色道:“但这也给柳述夫妇在新朝带来了麻烦。仁寿宫变现在为父不能说,只能告诉你,到了最后的关头,柳述还是忠于先皇的,所以才会跟着杨勇一起倒霉。若不是看在大局已定,兰陵公主又苦苦求情的份上,柳述早就没命了。”
杨玄感本来一直很想知道仁寿宫当时发生了些什么,但既然杨素这样说,他也知道杨素不会透露更多的事了,只好问道:“君命难违。只怕夫妻情深也抵不过残酷的现实,现在兰陵公主只能和柳述离婚了吧。”
杨素摇了摇头:“你错了。兰陵公主这次抵死不从,上书皇上,宁可去除掉自己公主的名籍,也要跟随柳述一起去那惠州。”
杨玄感倒吸一口冷气,道:“她疯了吗?那惠州是在岭南的最南边,蛮荒之地,瘴气横行,正常中原人过去呆不了几年就会染病身亡,常人避之惟恐不及,她怎么还敢主动过去?”
杨素叹道:“这就是伟大的爱情,伟大的妻子。玄感,换了是你娘的话,如果为父去了那地方,她也一定会跟去的。”
杨玄感听得一阵心酸,再一看杨素,也是虎目含泪,说到自己的伤心往事,杨玄感连忙岔开了话题,道:“那皇上准了吗?”
杨素摇了摇头:“皇上当时看到公主的上表后就勃然大怒,大骂道难道天下就没有别的男人了吗,就非要跟柳述一起被流放?!”
“可是兰陵公主听说后又接着上表,说是先帝以前把她许配给了柳述,现在柳述犯了罪,按大隋的法度她也应该连坐才是,还请陛下不要为她法外开恩。”
“到最后皇上也没有准奏,还是逼着柳述上路了,于是兰陵公主日夜啼哭,以泪洗面,没一个月就郁郁而终了,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兰陵公主临死前还给皇上上表,说想作为柳家的媳妇,葬到柳家的祖坟里。”
杨玄感长叹一声:“真是红颜薄命啊,听了都让人伤心,皇上面对这样的要求肯定准了吧。”
杨素的表情忽然变得可怕起来,眼睛里跳动着怒火,厉声道:“没有,皇上听到这消息后连哭也没哭一声,把兰陵公主放进薄木棺材里,草草地就埋到了洪渎川的边上,不立墓碑,连葬礼也没办。”
杨玄感闻言大怒,狠狠地一拳捶在桌子上:“怎么能这样?!太无情了吧!那可是他亲妹妹,也没威胁到他什么。就算违了他的意,死者为大,还需要这样连表面工夫也不做吗?”
杨素沉重地摇了摇头:“玄感,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从此事上,能看出我们的新皇上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和蔑视他的权威。对以前得罪过他的人,跟他有仇的人更是不会放过,即使是至亲,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杨玄感听得半晌无语,只听杨素继续道:“所以现在皇上正是在气头上,这种时候再看到那封周罗睺写给萧摩诃的回信,你觉得他会怎么想怎么做?”
杨玄感无言以对,只好一声叹息。
杨素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悲怆,缓缓地说道:“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早先的设想再好,碰到这种突发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其实原来那王頍提前把书信拿去曝光,这已经算是一处意外了,只是这件事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而皇上的心情不好就不是你我可以控制控制得了啦。”
杨玄感急忙道:“那现在怎么办,还要按计划行事吗?”
杨素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跟周家也不可能断绝关系了,那只会激得他们咬出我们来,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周罗睺是忠义之人,不会牵扯到我们的。”
杨玄感心中一沉,低声道:“可是周老将军的两个儿子里,那周仲隐却不太象个好人,孩儿不担心周仲安,却怕这个周仲隐靠不住。”
杨素一声叹息:“就算此人靠不住,我们现在也对他无能为力了,此事我们杨家已经做到了仁致义尽,如果被反咬一口,也只能说是自己作的孽。”
杨玄感只好先不去想这烦心之事,道:“那我们还要继续表奏让周老将军领军平叛吗?”
杨素长出一口气,道:“这是必须的,为父在众将面前已经这样说了,就没有了退路,不然反而会让皇上起疑心。”
杨玄感道:“大兴城中只有这件大事吗?”
杨素道:“别急,为父正要说到这第二件大事,就是皇上开始下令剥夺各地总管的职务,就是不想再让杨谅这种拥兵自重的情况出现,听说他跟宇文述等几个重臣心腹暗议,准备裁撤每个州郡的车骑将军府和骠骑将军府。”
杨玄感惊道:“皇上是想对府兵制开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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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改革府兵制
杨素点了点头:“可能是有这方面的意思了,地方州郡如果都能拥兵自重,那相对来说皇上的中央禁军兵力就薄弱了,以前先皇是通过让各州郡的府兵轮流上京番上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可是从上次先皇驾崩后大兴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这恐怕也并不保险。”
杨玄感想到了当时跟长孙晟打交道的情况,仍然是不寒而栗,甚至头上开始微微沁出些汗珠子来,他心有余悸地说道:“不错,如果这些府兵落到心术不正,不忠于朝廷的人手里,确实是太危险了。”
杨素叹了口气:“可是在此事上,皇上最大的用意恐怕并不在此,而是想通过裁撤和改编府兵,对地方的领兵之将作一次重新的清洗,把以前在先皇时期提拔起来的那些地方实力派最好清洗掉,换一批他的亲信去掌控。”
杨玄感一下子急了,叫了起来:“什么?就是说象梁师都和薛举这样的人也要给撸掉吗?那岂不是我们这多年来的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