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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卢祖安粗粗过眼,可谓爱不释手。谁想才过一天,转眼就不见了。反复追问书房的仆人,那两个小子吱吱唔唔,就是说不出个原委,弄得族长大人满腔怒火直冲霄汉。
既然问不出来,卢祖安也不再追索。细想两个仆人,眼见得是明知盗宝人,不敢开口。家中除了自己,能让人如此敬怕的,就只有自己夫人宠得无法无天的那个混世魔王儿子。再想起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事事好奇的性格以及不管什么东西都当宝贝往房里抢的毛病,抓周时便将自己的端砚霸占去,再不肯归还。当下再无怀疑,气冲冲便向后堂行来,欲大兴问罪之师。
进得屋来,一眼就看见自己那宝贝儿子正端坐在床中,手中拿的可不正是自己的拓本!只见这小子眉开眼笑,口中念念有词,连自己进得身前都恍若未觉。
“呔!你这混帐小子,居然偷到我的书房里来了!还不快把东西还我!”见儿子居然头都没抬,视自己如无物,卢祖安如火上浇油,怒气勃发,大声喝问。
“你吵吵什么!不就一卷破字帖么,吓着孩子怎么办!”
卢祖安话声才落,卢夫人已经是应声杀到,只见她将身护住宝贝儿子,一手轻抚儿子的头,嘴里将“魂来了,好怕了”反复念了十几声,这才转过身来,只见得蛾眉倒竖,杏眼圆翻,满脸煞气扑面而来,当下卢大族长的气焰登时就矮了半截。
再看卢九这臭小子,差点没把卢大族长的鼻子气歪了。这小子一看老爸杀来,也不知手怎么一动就把字帖卷将起来,滋溜藏在怀里,只怕贼都没这么利索;再看卢夫人挺身而出,这小子便心安理得地藏在老妈身后,探出头来,冲着老爸一脸坏笑地做了个鬼脸。
“唉,夫人你有所不知。这卷拓本不同其他,是书圣王右军的草书手卷,好友所赠,怎么可以送他这顽劣小子糟蹋?”
“这有啥不行的?咱们儿子天资绝伦,三岁识字到现在,什么千字文、乐府诗,哪个不是张嘴就来?都说咱们宝贝是不世出的天才,前两天我还想找个启蒙老师给他,今天他自己就知道取了这字帖来,肯定是认字之余,想要练书习文。得了这样的宝贝儿子,是你不知几世修来的福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居然还好意思和儿子抢东西!”
卢鸿听了老妈这番话语,不由大感“深得我心”,小鸡啄米般把头点得飞快,然后钻到老妈怀里,撅起肉嘟嘟的小嘴,狠狠地在老妈脸上亲了几口,把卢夫人美得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
卢祖安见此情形,知道同夫人是万无道理可讲的。不过想他堂堂一族之长,学富五车,见识高远,怎会被这小小的难题难住?当下便转变方向,瞬间变出一幅慈眉善目的慈父形象,满面含笑地对儿子说道:“鸿儿,你雅爱翰墨,愿习书艺,为父甚是欣慰。只是这右军拓本,全是草书,体势连绵,难以辨认。你且将这拓本暂交为父保管,待得年长几岁再交你临习如何?东房你四叔,楷书写得平正端庄,规矩森严。为父替你向他求写一卷千字文,作为临池范本如何?”
若是其他孩子,自然这几句下来便糊弄过去了,便是那卢夫人,也觉得这几句说词甚是有理。只是那卢九公子是什么人物?哪有这么好对付的。眼见得这精美唐拓右军草书到了手,岂有再吐出去的道理!只见他眼睛转了两转,开口便道:
“爹爹说得甚是,学习楷书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儿子觉得这草书也不甚难认,同楷书一同对照习练,岂不事半功倍?若说到楷书法帖,四叔书法虽好,也难称一代名家。儿子听人说,书艺入门择帖最是要紧,什么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啥的。一旦下了老大功夫,反倒练坏了岂不糟糕?还请爹爹设法,访求上品才好。”
卢鸿说完,心下偷偷暗笑,脸上却是一派认真神色,只是趁着老爸愁眉苦脸没注意的当口,偷偷向老妈捅了捅。
卢夫人听得儿子说得这话,有理有节,当下心怀大慰。又觉得儿子轻捅自己,知道儿子离自己心近,要自己帮忙,自然是义不容辞发话道:“你看看鸿儿多懂事呵——我记得前年我大哥送过你一册精拓的右军小楷黄庭经,你说过是海内珍品的。就把那件册页给鸿儿拿来,同这件草书拓本一并给他做临本吧。再者听人说道当今欧阳询、虞世南都是一代名家,书艺绝伦,你也想法求几件墨迹,给儿子做个参考吧。”
卢祖安听得夫人和儿子一唱一和,把自己的草书拓本坑走了不算,还把小楷黄庭经也搭进去了,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只是听夫人所言占了道理,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咬了后槽牙说:
“好,好,鸿儿,你可不要辜负爹娘的期望,以后为父少不得要时常考校于你!”
第三章 神童是怎样炼成的
次日午后,卢祖安坐在书房中,想起两件被搜刮的宝贝,忍不住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觉得心都在流血。
正在痛定思痛之际,忽听得远远卢夫人惊呼声:“老爷!老爷!…”
卢祖安才站起身,便见卢夫人面色且惊且喜,急步进门说:“老爷,鸿儿,鸿儿…”
卢祖安心下不由一惊,忙走到卢夫人身前伸手相扶,问道“鸿儿怎么了?”
“鸿儿没事,只是,只是…”卢夫人一时之间,似是不知如何说起,只是用手指着后堂。
听得卢鸿没事,卢祖安心下稍定。见夫人这样,也不再问,便扶了夫人,三步并做两步,急匆匆步入后堂来。
进得屋中,卢祖安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的宝贝儿子躺在床上正在睡觉。只是脸上手上全是墨迹,弄得如同一只小花猪一般。床边的铜盆中打满了清水,伺候的丫头小翠却是垂手站在一旁。
见此情景,卢祖安不由皱一皱眉,问道:“鸿儿脏成这样,怎么也不给他洗干净了?”
小翠垂手说道:“回老爷,少爷刚才写字的时候弄的。写字的时候他不让洗,写完了就说累了,躺下就睡了。因为怕惊醒他,所以没敢给少爷洗。”
听了这话,卢祖安这才注意到屋内书案之上摆着笔墨纸砚,案头上是从自己那剥削来的《黄庭经》,散放着几张纸上写满蝇头小楷。于是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却也难怪。”
待走近几步,仔细端详这几张小楷,不由他圆瞪双眼,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问小翠道:“你是说,你是说,这是…鸿儿写的?”
小翠点点头说:“是啊,奴婢亲眼看少爷写的。刚才夫人看了,也是不敢信呢。”
卢祖安细看手中这临写的《黄庭经》,笔笔一丝不苟,起始之时还显雏嫩软弱,写得数行,笔法渐渐中正流畅,到得末尾之时,已深得王书劲挺潇洒的神韵,虽说笔力稍有不足,但一笔一划、结构安排深具王书风范,不由心中大惊。
于是回过头来,再细细询问夫人。原来今天这小楷《黄庭经》一拿过来,卢鸿就不肯撒手,反复把玩。卢夫人看儿子确实喜欢,一时兴致,便给卢鸿细细讲过一通,乘兴让小翠预备了纸墨笔砚,将永字八法各种笔划写法演示给儿子看。之后卢夫人觉得有些疲倦,便回房自去休息,让小翠伺候着卢鸿练着玩。不想卢夫人一觉醒来,看到儿子写累了也自睡了,案上临写的几纸却是精彩非常,另人难以相信是五岁的儿子初学乍练的字迹。惊喜之余,自是急忙喊了自家老爷来看。
卢祖安将手中这几纸小楷翻来覆去地看过几通,心下委实翻腾不休。若说这字是出于一个习书多年之人手笔,自然不足为奇。可自己这儿子不过四五岁年纪,往常虽说闻得他天资过人,倒怕是“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家孩子自家爱”,夫人及家丁夸大其实而已,最多不过是当他聪明过人,记性非凡罢了。但看这几张字写得笔法结构都甚有规矩,精彩处气韵生动,岂能是初学乍练的五岁顽童能做得到的?思及此时,不由心中一转想到:“莫不成鸿儿真是生而知之,天降神童不成?若果如此,那可真是祖宗有灵,天佑我卢家了。”
若是如千年后混迹于网络的诸多网虫,遇得此事,自然也知道传说中的穿越事件上演。只是这卢大族长虽然满腹经纶,见识不凡,怎知这时空穿越的秘密?只道闻说孔融五岁让梨,甘罗十二岁为相,般般典故可考,凭什么自己儿子就不能也神童一把,天生书艺不凡?心下所思,倒是欣喜之意,占了大半。
思来想去,心下着实难耐,也顾不得儿子睡得正香,过来轻轻推推卢鸿,口中唤道:“鸿儿,醒醒,醒醒!”
再说卢鸿,这《黄庭经》前世之时就曾临过,今日得了那精拓册页自是爱不释手,待老妈走开,一时技痒,忍不住便提笔临写数行。只是他久不动笔,更兼腕软力弱,开始写得实不如意。一口气写下去,始觉渐渐有了感觉,手下生风,不觉便临过一通。只是毕竟年幼,颇觉困乏,也不待小翠收拾,便自上床睡着了。这时被卢祖安唤醒,才一睁眼,只见老爸一脸激动的神色,手中拿着自己临写的那几张纸,不由暗叫一声“不好”。
“鸿儿,你且告诉为父,这几张小楷,可是你写的?”
卢鸿听老爸发问,心下数转。这几年来,已是慢慢接受了这卢九公子的身份,所思所行,无意中渐渐也有了几分孩童的气息。只是他毕竟多了一世的见识,这言行之中,总是与寻常儿童大异,虽然自己多加小心,日后也不是个长久之策。就说眼下这字,无论如何也难以解释,莫不如直承其事,捞个神童当当,反倒省去日后多少麻烦。
思虑及此,卢鸿更不迟疑,脆生生应道:“就是孩儿写的。爹爹看可还使得?”
卢祖安也不多言,便拉了卢鸿到案前,将笔交于卢鸿手中说:“你且写几个字与为父看看。”
卢鸿坐下后,不急不慌,略略活动一下手腕,将笔在砚中舔得几下,拿过一张纸来,随意在帖中挑捡几字,轻轻松松一路写来。只见他用笔轻灵自如,如春蚕吐丝般,转眼便写得几行。
卢祖安见儿子写得如此流畅如意,对照手中几纸,当下更无怀疑。心下喜不自胜,又问道:“鸿儿,你写得这些字倒都认得么?”
“刚才娘亲都给我讲过了啊,我自然都认得了。”说完卢鸿也不待老爸再说,直接背诵道:“上有黄庭,下有关元…”竟是将《黄庭经》背诵一通,只听他口齿清晰,毫无迟疑,不多时已是从头至尾背诵一遍,竟然一字不错。
卢祖安到得此刻,心中再无他念,狂喜之下,一时胡子眉毛都激动得抖了起来,一把便将卢鸿抱在怀中,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有这样的宝贝儿子,实在是夫复何求!
却说卢鸿被老爸紧紧抱住,一时颇不自在,手中尚拿着满是墨汁的毛笔,一下便点在了卢祖安崭新的团云纹缎子面衣服之上。却看老爸颇为激动,一时顽心大起,便借着墨点与云纹,偷偷几笔,在老爸衣服上画了个大大的猪头。
卢祖安一时失态,将儿子抱在怀里,待着清醒过来,连忙放开儿子。却见卢鸿立马躲在卢夫人身后,笑得颇有几分淘气。再看夫人及小翠,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自己看,初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刚才失态,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待得看她们只盯着自己身上,神色极是古怪,方觉不妥。于是便低头向身上一打量,差点气晕过去。只见自己衣服上被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肥头大耳,憨态可掬,墨尚未干。
“你这小混蛋!”卢大族长一怒之下也爆了粗口,抬手便要打。
卢鸿一闪身藏在卢夫人身后,忙叫道:“娘亲救命!”
卢祖安见卢夫人如母鸡护小鸡般护住卢鸿,脸上全是宠爱欢喜之情,知道是打不得了。更何况刚知道这宝贝儿子是大大的神童,便他自己又怎么舍得打了,只得比划比划便将手放下,骂道:
“你这小兔崽子…不过这猪头笔法生动,画得倒也满有灵气…”
第四章 什么叫赝品
书法天才卢九公子横空出世,“神童”之名不胫而走,几年来这范阳城内简直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连当年发出“卢家千里驹”之叹的李道长也水涨船高,很有点伯乐的架式。如果现在哪个大户人家得了孩子不请李道长来给相一相评一评,你就没脸在这范阳城里混下去了。
卢鸿也当真是不负神童之名,几年来字写得是更见精进,天天临池不辍。就连卢府的丫头下人,也都时不时到少爷书房门口转来转去,要是一不小心拾个只字片纸的,那就是运气来了——若是品相完整的书作,拿到府外就直接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现在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