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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家仆进了前厅,欠一欠身朝肖向中道:“老爷,孟将军来了。”
“呵呵,好啊,还不快请进来!”肖向中笑道,转头向一脸茫然不知所以的孟叶解释道:“是我特意将你父亲请来的。”
孟万里悠悠荡荡的走进来,一眼瞧见了孟叶,一张脸立马笑逐颜开起来,“原来你在这里,很好,自家人,自然是要多走动的。”
孟叶无力笑笑:“爹爹今个儿倒是有空。”
肖向中忙不迭地招呼:“孟将军快请坐!”转头又对孟叶道:“你随蓓蓓去侧厅聊聊吧,我跟你父亲有要事商议。”说罢又朝肖蓓点点头。
见肖蓓领着孟叶出去了,肖向中才转回头来,对孟万里笑道:“孟将军近来可好?”
孟万里颇有深意的感慨道:“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静观其变罢了。”
肖向中慢慢的点着头,“这佐远山打着辅政之名,挟五王以令诸侯,以后朝廷便都是他说了算了。”
孟万里花白的眉毛轻颤了一下,“有什么办法,五王再如何也是皇室嫡亲,他有这张王牌在手,你我若是轻举妄动,那便是谋反之罪,道义上必是为朝野所不容的,而这佐远山之所以这般顺利,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连老百姓都觉得,反正都是先帝子嗣,谁登基都没有错。”
肖向中敛目沉思,“可惜先帝的儿子被皇上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散落四方,若不然,我们也可寻得一两个……”
孟万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或许,根本不必费那些个周折,这里现成的,不是就有一个?”
肖向中微一沉吟,“孟将军是说皇上现养于麦府的儿子?其实我又何尝没有想过,然而皇上本就已被佐远山先入为主的冠上名不正言不顺之名,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况且,麦羽同我们这俩孩子又交好,若真是这般操作起来,必会出现诸多不便。”
孟万里沉默片刻,不死心的又道:“若能设法证明,五王并非先帝子嗣……”
肖向中断然摇头,“如何证明?时隔久远,人证物证皆已是寻不得了,如此空口无凭,何以服众?这条路难上加难,实是不可取。”
孟万里久久的沉吟着,长叹一口气,“如此,便只能从先帝诸子着手了。先帝总共五子,大皇子数年前就被皇上诛杀,四皇子是皇上胞弟,也是人精一个,又性情桀骜,根本不可能驾驭,而五皇子这会儿已为佐远山所用了,惟有……二皇子?”
肖向中一直紧锁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不过二皇子现人在北弥国,孟将军对他可了解?”
孟万里神色微有不屑,“也不算是太了解,但印象中此人颇有些意气用事,和大皇子一样,莽夫一个。”
肖向中笑了笑:“如此,甚好。孟将军,佐远山檄文中那句‘先帝意属皇五子’你看到了吧,此乃他一家之言,根本是毫无证据,可是个天大的漏洞。而二皇子,虽是同样无先帝明文传位之书,可是二皇子,乃是正宫嫡出,在名正言顺这件事上,绝对是更有说服力的。”
孟万里若有所思,“是啊,二皇子乃先帝结发皇后所出,亦得先帝亲自抚养,先帝对其也颇是宠爱的,只是心计尚浅,与皇上完全无法相较。”
肖向中点头微笑,“心计浅才好哪。”
孟万里亦是点头表示赞同,“那此事若肖大人再无异议,我明日便派人前往北弥国了。余下之事,来日方长,你我再作计议罢。”
肖向中自是笑了应允,又小声叮嘱道:“孟将军,此事暗中叫人去办便是了,切不可亲自出面,万一要是不成,这窃国之罪,绝非是你我可以承受的代价。”
孟万里沉思了片刻,“是,此事非同小可,实是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了。”
肖向中含笑颌首,“那便辛苦孟将军,容我落个清闲了。”
孟万里摆摆手道:“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肖大人还这般客气。”
肖向中闻言敛眉沉吟,面露忧色道:“孟将军,我们家肖蓓这里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令郎……”
孟万里有些难堪,“肖大人你放心,犬儿那边,我必会将其说服。”
一送走孟万里父子,肖蓓转头便嗔怪父亲道:“爹爹明明知道孟叶那点心思,怎么还要怂恿他去看麦羽?”
肖向中慈爱的笑容中带了几分清冷,“正因如此,爹爹才更要叫他去。一则以示我们胸襟宽广;二则,也是最重要的,便要让孟叶亲眼见她如何为失去爱人而痛苦,如此,方才能慢慢绝了他的念想。”
肖蓓敛眉沉吟,半晌不语。
肖向中看她一眼,又道:“你和孟叶的婚事,拖了这么些时候,也该要着手准备了,话说你们方才聊得怎样?”
肖蓓面上一红,低低道:“还不是老样子。”她眉眼黯然,遂也再不言语,转身朝里屋而去。
恸绝
麦羽整日以泪洗面。
巨大的打击加上本身的妊娠反应,让她连续数日粒米未进,非但如此,还成日捞肠刮肚的呕吐,如此数日下来,几乎耗尽身心,整个人消瘦下去一大圈不说,更是如得了重病一般,整日整日的卧床不起。麦连奕素来最疼麦羽,眼下见她这般,他暗地里已经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几乎都快撑不下去。然而伤心难过之过后,却又必须得强打起精神,只因唯有他,才能这般周到而里手的照顾麦羽。虽然麦羽几乎是吃不下什么,麦连奕却依旧是每日都亲自为她调配饮食,皆选最新鲜最清淡的蔬果五谷,或熬煮,或榨汁,几样各配上一小碗,变着花样的哄她吃些,只指望她今日能多吃下哪怕一点,而又不呕出来,便是这一日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孟叶几乎每日都去看她,有时也会碰着肖蓓正好也来,孟叶倒也坦然,毫不回避,而肖蓓也不多说什么,俨然默契十足的样子。
这日麦连奕兑了柠檬汁刚端过来,便见孟叶来了。因这几乎每日都见着,本就心力交瘁的麦连奕也早是无力盛情应付,只勉强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便径自朝女儿走去。
孟叶赶紧跟上,只闻着碗里柠檬特有的酸味,不禁担心的问道:“每日就喝这些东西,能撑得住么?”
麦连奕无力摇头,“就这些东西,若能顺利服下,也算是不错了。”
麦羽愈加孱弱,只由晴翠扶着起了身,麦连奕再一小匙小匙的慢慢送进口中。而每喂下一匙,麦连奕都要战战兢兢的停下来,小心观察她的反应,一旦稍有异样便立刻停止,唯恐她前功尽弃的将之前饮下的全部又呕出来。
一小碗柠檬汁喂下,麦连奕瞧麦羽也并无不适,遂又让晴翠端来碗清淡的小米粥,强打微笑对女儿道:“今个儿状态不错,便再喝些粥吧。”
麦羽依然无心答话,只顺着父亲送过来的小匙机械张口,小米粥煮得自是烂软,而她也懒去细细咀嚼,只一味囫囵吞咽,却一个不小心哽住,顿时便猛咳起来。
麦连奕忙丢下碗匙,一把扶住她的身子,孟叶也赶紧绕到她身后轻拍她的脊背,然而麦羽越咳越厉害,遂更作呕起来,方才饮下的柠檬汁全部呕出不说,连带胃液也吐出不少,最后终于只剩不断重复的剧烈干呕。
麦羽身子本就虚透,只由身体的本能反应牵引着这猛烈的翻江倒海。本已经呕得失去了感觉,麦羽此时却陡觉下腹一阵抽痛,令本是半挂在麦连奕胳膊上的她身子下意识的蜷起来,本能夹紧了双腿,却止不住的感到一股热流自体内倾泄而出。
麦羽浑浑噩噩了已经许多日,这会儿反应却极是迅速,只懵了一霎便骤然带着哭腔失声唤道:“爹爹,快救救我的孩子!”
麦连奕正心疼得泪水涟涟,闻言不由一怔,也顾不了孟叶在旁,伸手便掀开丝绸薄被,只见麦羽身下一片湿润殷红,还在不断的快速扩大,麦连奕心头猛的一紧,惊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头道:“孟将军你赶紧出去,晴翠快帮忙多叫几个丫鬟过来!”
晴翠连忙应了小跑而去,惊呆了的孟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连忙点头出了房门。
麦羽紧咬牙关忍住疼痛,身子亦是蜷起,一动也不敢动,只无助的望着麦连奕,满眼尽是乞盼和恳求。
麦连奕见她血流如注,已知是希望不大,只得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爹爹必然会尽力,但是……”
麦羽一听这话,一双干涸空洞的双眼已是禁不住的泪如泉涌,她半撑起身子来,朝着麦连奕发狂般的摇头,“不要但是!爹爹,没有但是,一定……一定要救救他!”
麦连奕慌忙将她扶住,无奈只好先应道:“好,好,你先躺好。”
晴翠很快带了几个丫鬟进来,顺便也叫来了麦夫人和麦娇,两人一见此情此景也呆住了,麦连奕不住叹气,背对着麦羽冲夫人和大女儿轻摇了下头,两人震惊不已,麦连奕也不想再说什么,只坐下来写了几样药,让人赶紧先拿了煎去。
药汤很快送来,皆是些安神镇定之药,麦羽只想着保住孩子,便极是配合的服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换衣被、清洗、煎药、针灸、烧艾……一屋的人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直到日暮的余晖终是被一片漆黑所掩埋。麦连奕眉头深锁,不住的摇头叹气,纵然他拼劲全力,终也是无力回天了。
麦连奕最后为她把了一次脉,随后颓然跌坐在木凳上,良久,才抬头道:“晴翠,你出去告诉孟将军一声吧,省得他老挂着。”
孟叶正在前厅同麦羽的弟弟麦浩闲聊。麦浩只有十四岁,对他这样的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名利尚不知为何物,只出于天性,对驰骋沙场冲锋陷阵极是神往,因此,他对眼前这位少年将军,天生便有着一种小男孩式的崇拜,亦是非常愿意和孟叶聊天。
孟叶一心只系在麦羽那边,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麦浩的问题,这时晴翠苦着脸踱步而来,孟叶见了心里一沉,急急问道:“她怎么样?”
晴翠一开口便觉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来,“她……小产了。”
孟叶怔了一霎,遂噌地起身,不顾一切的飞奔而去,一进门见麦羽闭目昏睡,眼角还隐有泪痕,麦连奕在一旁抱头呆坐。
麦连奕听见孟叶进来,不觉抬首看他一眼,又垂眸道:“孟将军以后还是尽量少来吧,叫肖姑娘看见,也是不太好的。”
孟叶凄涩一笑,“我只是担心……”
麦连奕微一闭目,深深颌首道:“我知道,可是羽儿,还是尽量不要惹是非的好。”
孟叶愣了好一阵子,复才慢慢低下头来。他难过得无言以对。
麦连奕呆呆坐了好一会儿,兀自的缓缓开口道:“她本来就虚弱成这样,哪里还经得起这么来折腾,只怕是会落下病根了。朝廷变故与我们本无半点关系,却无端受此池鱼之殃。”
孟叶微微垂首默不作声,他又何尝不痛。
麦连奕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第一次知道这事的时候,羽儿已经有孕了,我当时的愤怒,简直恨不得要拿把刀冲进曙涵宫去才好。”麦连奕脸色越发青紫,一面说着,一面咬得牙根都隐隐作响,“你也知道,羽儿并无半点名分,皇上连提也未曾提过,不过就是三天两头来家里陪着她,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怀孕,羽儿年少无知,竟真的爱上他,还一昧的觉得他好!”
孟叶狠狠咬得嘴唇都发白,“她也实是……太天真了。”
麦连奕茫然苦笑,“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哪?那一纸檄文你我都看着了,言辞固然夸张了些,但孟将军应是清楚,至少也大半属实吧。最是无情帝王家,这样一个人,哪里能真心待她?只可怜了羽儿,还有他们那刚满周岁的孩子了。”
孟叶心下苦涩得有些想流泪,默然忍了许久,却突然道了一句:“麦大人,对不起。”
麦连奕微微侧目,“对不起?”
孟叶轻轻点头,低声道:“若不是我爹当年自作主张的将麦羽送到皇上跟前,也不会有此后的种种了。”
麦连奕脸色顿时煞白,当年的那般无奈,无助和无措,一瞬间历历在目!恶果自有恶因,始作俑者在此,他如何不怨,他怎能不怨!
孟叶深深低头,不住的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麦连奕声音冷得有些发抖:“孟将军既知如此,便更是不该来了。”
孟叶满腹委屈,低声道:“麦大人,我并无恶意……”
麦连奕打断他:“我知道孟将军是好意,我何尝不知孟将军的心思,只是你的心思,已是害了她,还要徒招是非么?”
孟叶还欲再解释什么,却余光瞥见麦羽缓缓睁开眼来,便也顾不上说话了,赶紧上前两步道:“你醒了?”
麦羽昏昏沉沉也没理孟叶,稍微清醒些许,便对麦连奕劈头问道:“我的孩子呢?他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