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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怡有些意外地看了荷香一眼,心中暗暗叫好。这丫头真是机灵,这张请帖事实上是一个时辰前连着礼物一起送来的,她已经婉拒了,还附上了回礼,没想到荷香会在这时候把这张废帖翻出来再送一次。她笑了笑,配合着演戏,让人接过帖子来看了看,又递了回去:“你跟送帖子的人说,帖子留下,但宴席就算了。知府太太盛情难却,本不该辞,只是此番相公回乡,只是为了私事,不打算惊扰地方,知府大人的厚意,我们夫妻心领就是。”这话还未说完,旁边已经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荷香恭敬一礼:“是,奴婢领命。”又捧着托盘退出去了。文怡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仿佛刚刚吩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而已。
柳四太太去过一趟京城,也算是见惯世面了,倒没怎么大惊小怪:“这样好么?恒安知府论品级跟行哥儿是一样的,这样回绝,会不会太扫知府大人的面子?再怎么说,行哥儿也是这里的人哪”
文怡笑道:“本朝素来文武分家,之所以是知府太太下帖子请我,而不是知府大人下帖子请相公,就是因为这一条。再说,相公要掌兵,就不好跟文官来往过多,这也是避嫌的意思,想必知府大人是明白的。回头我备一份薄礼给知府太太送去,也就完事了。”
柳四太太毕竟不清楚这些官场上的规矩,只能干笑着应是。
两位容太太脸色都有些扭曲,对视几眼,倒把先前的倨傲略减了几分。容大太太轻咳了一声,先开口道:“行哥儿媳妇啊,其实我们这趟前来呢,是为你大表妹的事……”她瞥了柳四太太一眼,“想必你也都听说了,我们大姑娘可是柳四太爷亲自做了主,许给了行哥儿的……”
话未说完,已经被文怡打断了:“婶娘说什么?许给了我家相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容二太太忙道:“是去年六月的事了,你们家四老太爷可是亲口发了话的”
柳四太太凉凉地插嘴:“四老太爷不过是把容姑娘接过来养着,哪里发过什么话?”
容大太太闻言就不依了:“四太太,你说话要有凉心,满恒安的人谁不知道柳四太爷把我们家姑娘接过去,是要做亲的?如今亲事做不成,我们姑娘能嫁给谁去?”
柳四太太柳眉倒竖,正要反驳,文怡却先开了口:“两位婶娘这么说,我倒有些疑惑,我与相公是去年端午过后订的亲事,今天四月完婚,按说中间也隔了将近一年功夫,怎么就从没听说过老家还有这么一门亲事呢?”
容大太太有些不自在了:“这种事我们怎么知道?想必是恒安离京城远,行哥儿没来得及听说?”
文怡也不追究,只是问:“不知可有表记?”
容二太太也不自在了:“这个……你们家四老太爷亲自发了话,恒安人人皆知……”
文怡笑了笑:“我家相公,是柳氏长房之子。”
这下连柳四太太也觉得这门亲事是柳四太爷多管闲事了。
容大太太咬咬牙,索性心一横:“行哥儿媳妇,你看这样吧,再怎么说,外头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姑娘是许给行哥儿了,行哥儿不娶她,她这辈子就毁了。名份咱不跟你抢,咱们家如今也败落了,大姑娘又没有爹娘做主,只当看在姑太太的份上,让她进你柳家门做个二房……”
文怡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纳亲戚做妾,这可是有违国法的。我们怎么敢?”
容大太太愣住了,容二太太尖声道:“这有什么呀?纳表妹做二房的多了去了。别忘了,你们柳家当年可是亏待了我们家姑太太的,如今还要再欺负我们家的女儿么?我知道你们柳家是名门,但也不能忘恩负义吧?”
文怡冷冷地笑了笑:“容氏太夫人是我家相公的亲祖母,是我的太婆婆,她的委屈,自有我们夫妻替她伸张。二位又以什么身份,来逼我相公违反国法?”
两位容太太都呆住了,还要再闹,只听得门外一阵喧哗,荷香嚷了一句:“你是什么人?”便冲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秀秀气气的,一双大眼极其有神,进门后见了两位容太太,便冷笑一声:“二位婶娘果然来了,还嫌我们家丢脸丢得不够么?当初见人落魄,就避之唯恐不及,如今见人风光了,就死皮赖脸地要攀亲。对不住了,我才是正主儿,我宁可死了也不要给人做妾,婶娘们就请回吧,别再丢我们容家的脸了”
卷一 望族孤女 第三百三十六章 昔年今日
第三百三十六章 昔年今日
文怡有些意外地看着那姑娘,猜想她应该就是柳四太爷接回来的那位容家小姐了。只见她相貌清秀,穿着素雅的藕合色夹袄,下系酱紫色百褶布裙,头上也只戴了两支镶玉的银簪,款式颜色俱是有些老气的,但衬着她的人,却显得颇为端庄雅致,可惜此时此刻她脸上的怒气却将这份端庄雅致破坏了不少。
两位容太太听了侄女的指责,都不以为然。容大太太是板着脸教训:“大姐儿,长辈们在商议你的婚姻大事,你一个年轻女孩儿跑出来插什么嘴?没得叫人看了笑话,还不赶紧回房去?”容二太太则说:“死丫头,我们累死累活还不是为了你?什么叫丢脸?你如今这不上不下的样子,就不丢容家的脸了?你嫁不了人不要紧,你妹妹们还要嫁人呢”
容家小姐眼圈已经红了,深吸一口气,冷哼道:“我竟不知我有哪里丢脸了?我没有上赶着给人做妾,哪里丢了容家的脸?我们容家虽大不如前,却也是正经读书人家,只可惜一代不如一代,自打爹爹去世后,家里竟连一个读书种子都没有了叔叔们整天四处钻营做发财梦,婶娘们则到处串门子牵线拉媒,弟弟们不好生读书,妹妹们不老实学做针线,一个个只知道胡闹。若不是姑祖母当年贤名远播,别人早把我们容家当成笑话了可叔叔婶婶们却还不自知,天天就在外头打着姑祖母的旗号招摇,你们可知道外头的人都如何看我们容家?什么家教严谨,什么世代书香,什么礼仪廉耻,什么贤良淑德……谁都知道当年姑祖父和表舅表舅妈去世后,柳家换了当家人,你们就当世上没有柳大表哥这么个人似的,人家上门来找,你们还当叫花子似的打发出去但凡有点廉耻,今日都没脸上这家的门”
骂完这番话,容家小姐已经忍不住泪水了,掩面痛哭:“我好好的女孩儿,没了父母,叔婶们都不愿收容,好不容易得到四老太爷一家垂怜,暂且寄人篱下,平日事事小心,从不敢有半丝松懈之处,原想着还能过几年清静日子,没想到还是叫你们毁了”
容大太太听到这里,已经黑了脸:“大姐儿,你说话可要有良心,外人不知道的,听到你这么说,还当我们真亏待你了呢当初你爹死了,我们也没不理你啊?只不过家里人口多,又不富裕,我还跟你叔叔商议是不是叫你妹妹腾出半间屋子来给你,结果柳四太爷抢先一步就把你接过来了。他如此热心,我们也不好拦着。再怎么说,你在柳家享福,总比跟着我们受苦强,又不是我们逼着柳家带走你的,你怨我们做什么?还有,你在这里过了几年好日子,也不知道接济接济我们,我们也没怪罪,见你受了委屈,还替你出头。做人可不能太不知好歹”
容二太太也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大姐儿,你是好日子过惯了,又得柳四太爷一家子看重,不知道我们的难处。你不想嫁人,你底下还有好几个妹妹呢做妾怎么了?你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真当自己是世家名门的千金小姐了呀?就算你是千金小姐,凭行哥儿如今的体面,也不辱没了你若不是柳四太爷只看中了你一个,我还想把你两个妹妹都嫁给行哥儿呢,哪怕做不了二房,做个通房也愿意”
容大太太瞧妯娌说得不象,忙扯了她一把,容二太太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柳四太太听得目瞪口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措地看文怡。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文怡忽然笑出声来,引得众人齐齐转头看她,她又收了笑容。容大太太似乎觉得丢了脸面,轻咳一声,硬着头皮道:“行哥儿媳妇,论理,你已经是行哥儿明媒正娶的正室了,做婶娘的,也没有逼着侄儿休妻另娶的道理。但你大妹妹的终身已经耽误了,你不看在柳四太爷的面上,也要念及行哥儿他祖母的脸面吧?当年行哥儿他祖母就是这么被误了终身,不管在容家还是柳家,人人心里都有数的,总不能叫她老人家的侄孙女儿也走上这条老路……”
她还没说完,容家姑娘已抬起头来哽咽着打断了她的话:“我既未与表哥订亲,又不曾拜堂,甚至于……若不是你们非要来闹,外人也不会笑话我我更不曾对柳家有过义举,如何能与姑祖母当年相比?婶娘若是真的为姑祖母的脸面着想,就不要再提起她了”
容二太太忍不住举手就打过去:“你这死丫头,非要跟我们做对是不是?我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这门亲事都做定了”
文怡脸色一沉:“行了这戏也看够了,二位就消停些吧,这里不是容家莫非你们真当我们都是死人呀?”
柳四太太也捂着心口直道:“哪里来的泼妇,居然打人?这门亲事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又骂丫头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还不赶紧把人拉开”丫头们慌忙围上去把容姑娘扶起送到一边,又有人抓紧了容二太太不许她再动手。
“反了天了”容大太太大叫,“我们好歹是长辈,你们就是这样对我们的?我要让人评理去”
文怡冷冷地道:“婶娘尽管告诉人去,最好再添些油,加些醋只是骂人前最好先认清楚正主儿”说罢也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命叫润心去看容姑娘可受伤了,又向柳四太太抱怨:“婶娘引见的什么亲戚?怎么连礼数都不懂?倒抱怨我不知礼。不过还是多谢婶娘的丫头护住了我们家的表姑娘。”
柳四太太郁闷极了,只觉得自己是昏了头,才会揽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一时气头上来,便朝门外的长房家人发火:“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把人给我轰出去?”长房主人不在家时,家中仆人多半是要听从柳四老爷夫妻派遣的,闻言只得一哄而上,把两位容太太给拉出去了。容大太太不停地扯回自己的袖子说“我自己会走”,容二太太则一路破口大骂:“我要去告你们不知礼数的小兔崽子做了官有什么了不起,不是我们容家人,哪里有你……”
柳四太太听得生气,奔到门口嚷:“还不赶紧堵了她的嘴?哪儿来的破落户,敢上我们柳家来撒野?”骂了好几句方才消气,一回头,正看到文怡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萎了:“那啥……行哥儿媳妇,我也不知道她们会这样……”
文怡笑笑:“这也没什么,我还要多谢四婶,替我把不讲理的客人赶走了呢。”
柳四太太讪讪地道:“婶娘也是看不过眼,一时愤然就……不过你放心,这两个****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恒安谁不知道她俩嘴上没把门的,就算满世界嚷嚷,别人也不会信的。她们咬紧了行哥儿,不就是为了图点好处么……”
文怡轻笑两声,没有接话,反而走到容姑娘面前,问:“表妹可曾受伤?”
那容姑娘面上犹带泪痕,见状连忙起身,端正一礼:“大表嫂,我不曾受伤。”顿了顿,“我那两位堂婶不懂规矩,冒犯您了,请您不要见怪。”
文怡摆摆手,让柳四太太的丫头们下去了,又问:“我还不知道表妹的芳名呢,你称呼那两位为堂婶,难道竟不是你亲叔叔家的么?”
那容姑娘摇摇头:“是先祖父兄弟家的叔叔,原是在一个庄子上住着,因此来往多些。先父是庄子里的教书先生,一向守礼,只是……”她惭愧地看了文怡一眼,“只是性子太软,总是把兄弟族人看得极重,兄弟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当年大表哥之事,他明知道是不对的,因为叔叔们拦着,他也就没吭声。叔叔们不爱读书,他教训几句,见他们不听,也只能由得他们去。叔叔们有难处了,他也总是解囊相助。结果叔叔们家里吃喝不愁,我们家倒几乎断粮了。他老人家临终前,家里没钱请大夫抓药看病,我去向叔叔婶婶们救助,连半文钱都没借回来,先父才觉得后悔了。他跟我说,这都是报应,因为当年他对姑祖母的亲孙子也不曾出手相助……”她低下头去小声哭泣。
文怡叹了口气,扶她坐下,又掏出帕子来替她擦脸,柔声问:“表妹还不曾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我该怎么叫你?”
容姑娘哽咽道:“我单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