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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都是一片欢呼,虽说绍兴府靠着临安,算是富庶之地,可吃肉对普通庄客佃户来说,也不是时常有的事情。
“咱们可有伤亡?”这时霍重城才想起此事,向那人问道。
“贼人极是凶蛮,好在咱们人多,外头伤了五个,却都不碍事。”
“请人给他们包扎,好生安顿一下。将外头抓住的几个都绑了带来,今夜之事,个个有赏!”霍重城一一安排,倒也是井井有条,那人出去之后,他来到被按住的那贼人跟前,将柴刀笔住他脖子:“说,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爹?”
那人闭着嘴,却是一言不。霍重臣哼了声,其余人或是在墙外放风,或是去屋内冒险,只有那人和那个翻墙出去的矮子呆在此处,想来他们就是头目。他猛地一刀背砍了下去,劈在那人肩骨上,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已经有些力气,这一刀背砸得喀一下,那人不由得闷哼出来。
“说是不说?”霍重城又问道。
那人兀自硬扛,就是不出一言。霍重城心中焦躁,那人既不分辩,分明是默认了杀霍佐予之事是他们干的,他下狠手又砸了两下,那人虽是痛呼出声,却只是一味骂骂咧咧。
正这时,外头十余个庄客绑着三个汉子推了进来,四处火把通明,霍三霍六看到那三个汉子都是步履踉跄,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你再是不说,我便砍了你……”霍重城扫了那些人一眼,兀自抓着脚下这人不放。
借着光,霍六看到那日吊唁时撞了自己一下的汉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凑到霍重城耳边说了几句,霍重城听得连连点头。霍六心中纳闷,这汉子应是那日来吊唁的孩童的伴当,他怎的此时还呆在霍家的庄子里。
“将这三个弄到那边去——等一会儿,这个留下来。”霍重城指着那三人中的一个,那人被庄客押着,浑身不能动弹,只是狠狠地瞪着霍重城。霍重城冷笑了声:“将他裤子扒了!”
他这一声既出,周围先是一静,然后便有庄客哄笑出来。立刻有人扒了那汉子裤子,露出赤条条的下身,霍重城从身旁一庄客手中接过棍棒,也不多说,一棍子捣了过去,刹那间那汉子如杀猪般嚎叫起来,便是两个庄客,也按不住他弯下身,将身体缩成虾米。
透着人缝,霍三霍六见着那汉子下身已是稀烂一团,显然便是能活下来,也只有去宫里做个阁长了。霍三霍六对望了一眼,都觉得尾椎凉浑身冷汗,自家这个族侄,下手竟是如此阴毒!
“将他们拖过去,我去问他们,若是不答,便是一般模样。”霍重城丝毫不以为意,瞧了瞧地上那嘴硬的汉子一眼:“将地上这个裤子也给扒了!”
那嘴硬的汉子眼睁睁看着同伴成了内宦,如何不心惊胆战,见着霍重城要在自家身上也施展这般手段,他嚎叫着挣扎,险些给他挣脱了。又有几个庄客上来,才将他死死按住,他只觉得自己腰带被解开,接着双腿一凉,他立刻惨叫起来:“给俺一个痛快,给俺一个痛快,俺做鬼也感激你!”
“你既是死都不怕,为何还怕做了内宦?”霍重城蹲在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脸:“放心,我下手极快的,痛也就是痛一下,据说奸相韩侂胄便是如此被杀死(注2),你能与他一般,也算是造化!”
那人见着霍重城站起身来,又高高举起那根木棍,如同玉兔捣药一般,便要冲着自家要物捅来,哇哇大叫着道:“俺说,俺说,俺尽数说了!”
木棍抵着他胯间,却停了下来,那人浑身是汗,长叹道:“你这小厮,手段竟是如此阴毒,俺自知必死,只求你给个痛快。”
“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必然给你一个痛快。”霍重城道。
“俺们一伙是原是泉州人,偶尔在海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那跑了的是个倭人,叫丁宫什么的,俺们因他是个结巴,都呼他丁宫艾(注3)。他与你们这的孙五郎孙德庆却是挚交,年前送了些孩童来的,原是要与孙德庆做笔大买卖,却不料孙德庆死了,那些孩童也由官府落。他打听得是霍佐予设计陷害的,便欲为孙德庆报仇,故此领着俺们来乘夜杀人。”
那人既是开口,便不再保留,可说出的这番话来,却让霍重城身边的赵子曰大吃一惊,脸上不禁有些讪然。霍佐予对付孙五,原是受郁樟山庄之托出头,这些人为孙五报仇,却是郁樟山庄害了霍佐予。
霍重城也是一呆,他看了赵子曰一眼,又看了看那人:“便是因此?”
“千真万确!”那人点头道。
霍重城站起身来,想要叫骂,又忍了下来,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与郁樟山庄结交,却是自家主动的,而助郁樟山庄对付孙五,也是父亲的主意,若是因此怪罪赵与莒,未免太过不通人情,况且若非赵与莒以计策和人手相助,自己还无法抓着凶徒,要怪便只能怪这帮子泉州来的海贼了。
他心中郁闷,眼睛转了转,见着墙边树丛在动,忽的一个念头上来,他冷笑着对那边道:“三伯六叔,可看够了么?”
霍三霍六这才知晓,自己行踪早被他所觉,当下讪讪地走了出来。他们见了方才霍重城的手段,又见这许多庄客家丁,有些都是自己不相识的,未免都有些害怕。
“三伯六叔,这么晚了,不在家中睡觉,却跑到我家院子里来,莫非是来帮我捉贼的么?”
听他如此一问,霍三霍六只道他也不欲破脸,霍六心粗些,霍三则是个机灵人,立刻点头道:“正是正是,俺料这些贼人必然会再来的,故此早早蹲守在此处!”
“两位叔伯一身尘土,连衣衫都被撕烂了,想是这些贼人干的?”霍重城又问道。
“极是极是,这些贼人下手极狠,俺腰上被踹了一脚,如今还痛着。”霍六瞪了霍三一眼,摸着腰上方才被霍三用膝盖撞着的地方道。
“两位叔伯受了伤,定是恨这些贼人入骨的。”霍重城又道。
虽说隐约觉得不对,可这个时候,霍三霍六却不得不顺着霍重城言语,若是不然,霍重城给他们栽个勾通海贼杀害族兄的罪名,他们便是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以霍重城这番手段来看,倒未必做不出这种事来。
“既是如此,给我三伯六叔棍棒。”霍重城冷冰冰地道:“这几人就交由你们打杀吧。”
“什……什么?”霍三霍六都惊呆了。
“三伯六叔可是下不了手?莫非这几人是三伯六叔故旧挚交?”霍重城问道。
霍三霍六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苦笑来,这个侄儿果然非同一般,无论是否照他所言去做,从今往后他们都是没有脸面对着这个侄儿了。
“打吧。”霍六要比霍三狠些,他一咬牙,打杀几个海贼,便是有麻烦也是以后的事情,如果不做,却是立刻就要有大麻烦了。
见到二人将那几个失去抵抗之力的贼人尽数打死,霍重城笑了笑:“二位叔伯且随我来。”
不知他是何用意,霍三霍六跟着他进了霍佐予生前卧室。进去之后点起火把,二人都是大吃一惊,这屋子不知何时挖出个大坑来,坑里尽数是削尖了的竹子,六七条汉子尽数被穿在上边,难怪这帮子人进来后就惨叫起来。
霍三霍六又是对望一眼,心里冷嗖嗖的,若是他们先摸进这屋子,黑灯瞎火之下,串在那竹尖上的,就是他们二人了。
注2:开禧北伐失利之后,杨皇后、史弥远还有当时的太子勾结起来,在上朝的途中矫诏诛杀丞相韩侂胄,死状极惨。
注3:结巴取名为艾,可见《三国演义》中邓艾之名。( )
四十二、余波(上)
霍家小儿设计擒杀江洋大盗替父报仇之事,象是长了翅膀一般,两三日内便传遍了整个绍兴府。十个来自泉州的海贼,九个被当场杀死,唯有一人得以逃脱,闻者无有不惊讶的。
“此事如何可能?”那三岔口的酒铺子里,一个过路的书生听了之后忍不住拍案:“闻说这附近人喜好生讼,惯说大话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你这位学究好生无礼,此事有何不可?”小二听了不敢置喙,掌柜却不乐意了:“岂不闻秦舞阳十三岁杀人?那霍小官人今年也是十三,又是替父报仇,杀些子江洋大盗,有何不可?”
因着自家乡里出了如此英雄少年的缘故,掌柜的颇觉幸有荣焉,听得这外乡口音的书生竟然出言不逊,他自是要反驳的。
“秦舞阳杀的只是一人,这霍家小儿杀的却是九人……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不信,学生不信!”
“你这学生不会读书,想必文章作得是极差的。”酒铺子里的另一个酒客,看模样也是读书人,他慢吞吞地道:“柳河东文集可曾读了?”
“柳河东?”那年轻书生愣了愣:“学生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程朱之道,柳河东可是理学大家么?”
当今丞相史公弥远,却是靠着打倒前相韩侂胄起家的,初就相位时,不过四十出头,施政并无头绪,便只抓两个凡是,凡是前相韩侂胄支持的,他便一并反对,凡是前相侂胄施行的,他便一并破坏。韩侂胄贬秦桧,改其谥号为“缪丑”,他便赞秦桧,复其谥号为“忠献”。韩侂胄罢朱熹,斥朱子之学为伪学,他便将朱熹再传弟子真德秀拉入朝,大力提倡理学。于是乎,理学之风大盛,上所好,下所效,年轻些的读书人,便纷纷专研起朱熹之说。
“连柳河东之书都不甚读……”那个酒客闻言一笑:“那自是不知晓《童区寄传》的了,兀那书生,我劝你回去再苦读十载,再出来行万里路罢!”(注1)
那书生昂着头还待说,早有个瞧他不顺眼的汉子赤着上身跳将起来,劈手自案板上夺过切驴肉的剔骨刀,指着那书生喝道:“你这贼厮鸟,休在老子耳边聒噪,那夜里俺便在霍家庄上帮手,亲手打杀了两三个贼人的,瞅你这厮贼眉鼠眼,分明有几分象那逃走的江洋大盗,且吃俺一刀!”
那书生一肚子道学,怎见过这般泼皮行径,唬得以袖子遮了面,撒腿便跑出了酒铺,只听得身后一片鼓噪之声,他心下害怕,脚底越地急了,偏生袖子挡住了眼睛,未曾瞧见脚下的一个坑,狠狠跌了一个跟头,好容易爬了起来,见身后无人追赶,才一瘸一拐地爬上了自家的叫驴。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他在驴上向着酒铺子大喝了两声,低头又瞅着自家身上的尘土,恨恨地说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酒铺子里的哄笑声却越地响了,这秀才也是个执拗的脾气,偏着头想了半日,那叫驴见着头前一草驴(注2)在走,兴子立刻了,又无人约束,便三步两步跟了上去。
“我李之政便是不信,这世上真有此事!”那书生被颠了两下,这才醒过神来,他用力扯着缰绳,可那叫驴追得兴起,哪里肯停下来,书生这才觉驴子使了性子,直慌了神,搜肠刮肚了老半日,却也想不起圣人言语之中有甚么可以对付这不听话的驴儿的方法。
待得他稳住驴后,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看了看天色,寻了个田里的庄客问道:“这附近可有一个霍家庄?”
那庄客昂起头来:“学究问的可是那为父报仇的霍家小郎?”
“正是正是,还请指点途径!”书生连连点头,心中却是嘀咕,这田间地头的愚夫愚妇,都知道这个霍家小郎,莫非他为父报仇之事竟然是真的?只是不知这些乡野之民,是否知晓自家老师的大名,待会儿倒要问上一问。
“学究,俺看你不是恶人,故此为你指路。”那庄客上下打量了书生几眼,瞅见他那比女人还要细上几分的胳膊,然后摇了摇头:“换了旁人,俺先拉下绑了再说,前些日子打听霍家的,可都是些江洋大盗,霍家说了,那逃走的大盗可换万贯!”
听他唠唠叨叨,半晌却不曾指路,书生急了:“你倒是说,那霍家庄子该如何去呀!”
庄客原本是想讨些奖钱的,见这书生不通事情,便胡乱一指:“往那边去便是,学究只管走,十里之后再问。”
书生拱了拱手,也不道谢,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住,那庄客见他转了回来,只道他觉自家说谎了,脸上便有些慌色。书生却未注意,又问道:“你可知真公讳德秀?”
“俺哪里知晓甚么真公讳德秀假公讳德秀的,俺倒是知晓这田亩之事。”庄客听得他不是兴师问罪,咧开嘴笑道。
书生直摇头:“真公文章道德天下垂范,你这愚氓竟不知晓,却在那胡言乱语。‘小人哉,樊须也’,‘小人哉,樊须也’!”(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