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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着头皮站起来,黄天彪道:“通判尽管吩咐,风里来雨里去,冲锋陷阵杀人放火黄某绝不皱一下眉头!莫让天下英雄耻笑于我!”
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昂,把镇上那位说三分的助教神情学了个十足。
徐平笑道:“不需要你去赴汤蹈火,你是本地人,必然知道一些隐蔽的小路。从我们这里,能不能插到忠州到申峒的小路上去?”
黄天彪想了一会才道:“倒也可以,不过中间要过河,再者路太偏僻,怕碰上什么猛兽,人少了这趟可是危险。”
银河两源,除了巡检寨附近的正源,在山里还有一条支流,出了山之后在申峒以东汇合,注入左江。从巡检寨进山,要跨过这条支流。
徐平道:“山间溪流,必有能够涉水而过的地方。这样,我给你和高大全一百土兵,轻装简从,带上火药,去把忠州的退路炸断,不需要厮杀。黄承祥既然带人出来,就不要再回去了。高大全,山里你也走过一趟,如何?”
高大全急忙起身:“听官人吩咐!”
看看天色,徐平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准备一下,今天下午出发,晚上在巡检寨里住下,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进山!”
吩咐罢了,孙七郎去帮着高大全和黄天彪准备火药,他打仗不行,也就各种装备比别人玩得转。谭虎是徐平随身亲兵,不能胡乱向外差,这个时候带着兵士紧随在徐平身边。
众人出去,徐平想了一会,对谭虎道:“你再差人到州城里,催一催曹知州。事情十万火急,不能有半点马虎!”
谭虎领命,又差了一个亲兵出去。
都安排罢了,徐平在桌子后边坐下来,总是觉得心神不宁。自从那次跟黄从富谈过,双方连联络方式都定好了,没想到事临头,这家伙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被黄承祥父子发现了?说不通啊,发现了黄承祥还敢带人去申峒?
若按徐平的性子,这时候派人去把忠州的退路断了,就该直接带人直接杀到忠州去,端了他的老巢,一了百了。事后哪怕黄承祥带人打下申峒,也在那里站不住脚,调集兵马剿杀就是,不怕他翻天。
奈何那一千厢兵不是他一个通判能够调动的。有知州在,宁都监没道理听他的,也不敢听他的,兵权可是在曹克明那里。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兵符军令这些都不可或缺,他通判这里无符无印,只能坐等。
“权”这个字听起来虚无缥缈,可在任何组织里,都会具体到一项项制度,一样样信物,不是你说有就有了。知州的印徐平有时候可以与曹克明轮押,兵符印信却是不经他的手,用兵必须经过曹克明。张荣那二百多人明确挂在他这里他还可以用用,其他的兵马,徐平就只有干看着了。
申峒,原武黎县城寨。
申承荣和长子申运泽坐在寨厅里,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从原来那个小山沟里搬来这个繁华所在不到一年,原想从此之后就会富贵终生,没想到却引来了黄承祥这头恶狼。徐平没来之前,这周围山里的大小村峒罕有没遭黄承祥抢掠的,被徐平吓唬了一次,老实了一年,没想到他故态复萌第一口咬在自己身上。尤其是申运泽,他代父上表,可是去过东京城的,那仿如天上仙境一般的富丽繁华深深震撼了他,他比自己父亲更加明白什么是富贵,也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当黄承祥扑过来,他也比父亲更加恐惧,到手的富贵岂能就此失去?
一个家丁飞奔进来,躬身道:“报知峒,忠州人马已经出山了,还有半日就会到达城寨!”
申承荣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再探!”
这里不是申峒的老地盘,周围的居民大多也不是他的族人,跟他们这些外来户本就有矛盾,这种生死关头根本指望不上。申承荣只能把亲信全撤到城寨里,固守待援。
徐通判总会来救自己的,是他把自己从一个蛮人小峒主推到了现在的这个位子,一年的时间就到了能与那些传统大州平起平坐的程度。自从徐通判到了之后,邕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总会有办法。
申承荣安慰着自己,然而,自己心里怎么一点底都没有呢?
如果,当初阿申真地跟了段方,听说段方已经做了知县,比以前的县令地位高得多,忠州黄家还敢不敢这么动不动来打自己?可惜申承荣实在不知道知县比县令强在哪里,所有的土州土县不都是知州知县吗?自己还是知峒呢。但有一个朝廷命官的女婿,总不信黄承祥还敢猖狂,朝廷总要顾忌脸面。
什么文武分职蛮人只有个模糊的概念,更不清楚他们的本官都是属于武职系列的大小使臣,带使的官职都有出使的意思,跟段方不能比。他们类比的是那些武臣任职的看仓库、监酒税之类的监当官,不是亲民官。
申承荣心乱如麻,坐立不安,想起黄承祥以前的凶威就不由自主打个寒颤。如和县到这里有好几天的路,徐通判到底能不能赶过来啊。
巡检寨和忠州之间的大山里,黄天彪一身短衣,裹着绑腿,提着钢刀,与高大全两个一起在前开路。
来之前徐平特别吩咐,两个人不要走在一起,分开来一前一后,一个带路一个在后边押队,免得人走散了。这是此时军队行军的常识,就是战阵上,一队兵士主官是最前面的旗牌手,副主官也是在最后的押队。一前一后把人看住了,才能保证军队执行命令不走样。
可一进了大山,黄天彪就蒙了,坚决不走在前面,非要跟高大全换一换,说是前边看不见人他心里着慌。无论高大全说什么,哪怕用徐平来压,说黄天彪回去必受军法处置,也无法说动这位过惯了好日子的山里人。
临出发前,那些豪言壮语早被黄天彪扔到了天外去。许久不走山路了,一进不见天日的林子,就只想起以前与自己走山路的伙伴,哪个被老虎吃了,哪个被豹子扑倒了,哪个被大熊拖走了,黄天彪心慌得挪一步都难。
高大全无可奈何,只好找一个平时有些威望的土兵头目,代替他在后面押队,自己陪着黄天彪在前边带路。把黄天彪放到后面,谁来指路?更不要说高大全现在完全不放心他,走在队伍最后不定什么时候扭头就跑了。
有了高大全这条大汉在身边,黄天彪又活了过来,变得生龙活虎。
“你说,那路怎么算炸断?”
黄天彪兴奋得问高大全。
高大全闷声道:“炸个大坑,要么把两边的山石炸塌了,总之再也过不去人就行。”
“炸出大坑,忠州的人不会填上?炸下山石,他们不会搬走?高大全,不是我说你,看你长得五大三粗的,脑子却不怎么灵便。再想想?”
不等高大全开口,黄天彪又道:“通判也是马虎,这种紧要的事,怎么临行前不跟我们说清楚?高大全,你说通判是不是也有些慌了?”
摇摇头,抢在高大全之前再次开口:“也不对,通判就是再慌,脑子也比我们两个好使,定然是有办法的。他是邕州城里惟一的进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岂能被这等小事难住?高大全,通判是不是告诉你了?通判也是偏心,虽然你是他的贴身随从,我还是县尉呢,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高大全,通判是怎么跟你说的?也告诉我一声。”
“高——”
不等黄天彪说完,高大全已经忍无忍,怒喝一声:“黄天彪,不过是让你在山里走一遭,又不是上阵杀敌,你啰里啰嗦跟个婆娘一样!要是怕了,怎么昨天不对通判说清楚?你这厮,再啰嗦我一刀砍了你!”
黄天彪有些茫然:“怕什么?我没怕啊,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把路炸断,不弄明白我们不是白走一趟?果然是通判跟你说了吗?你也跟我说一说啊——”
就在高大全快被黄天彪折磨得疯掉的时候,知州曹克明终于到了如和县。
第48章 下忠州
岭南的天气并不能阻碍青草的四季长青,然而青草却不肯改变自己一岁一枯荣的性情,年年重复着由青到枯,由枯到荣的循环,记录着时光的流逝。
送走了曹克明,徐平站在院门外面,看着前面山坡的草地开始枯黄,枯黄的草地上却有果树花开得正艳。
他本来要随着曹克明一起去忠州的,两人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他留下来坐镇,协调申峒、古万寨和这边进攻忠州的行动。两位长官并立本来就是这种安排,一内一外,一前方一后方,既然徐平不能带兵征战,就只好留在后方协调。此时通判负责粮草虽没有明文规定,也已是潜规则。
该安排的早已安排妥当,该派的人早已派出去,徐平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申峒城寨上,申承荣手持钢刀,看着从山里转出来的忠州兵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怕归怕,申承荣到底是山里周旋多年的蛮族头领,并不会因为惊慌而乱了分寸。徐平那边已经快马来报,调古万寨的兵马来救他,他心里有了底气,应对从容了许多。
击敌于立足未稳,本来忠州人马远道而来,乘他们未摆开阵势,申承荣应该派精兵出去骚扰一番。现在他却一心只求守住城寨,放弃了这个机会,紧闭寨门,只等着黄承祥来攻打,坚持到救兵到来。
到申峒正门,忠州兵列开阵势,黄承祥一马当先,朝着寨楼喊道:“申峒主,出来说话!”
申承荣手里的钢刀拍拍寨墙,高声道:“有什么说的?黄承祥,你无故攻打我申峒,置朝廷律法于不顾,就没想过后果吗?”
“你说的什么昏话?老糊涂了?”黄承祥在马上道,“你小小一个土峒,竟敢吞并我忠州土地,抢掠我忠州人口,吃了熊心豹子胆!识时务的,把原属于我忠州的人户还给我,每人黄金一两算作赔偿,我便饶了你!”
申承荣冷笑:“人户土地都是邕州官府划到我这里,你觉得不愤,尽可以去邕州找曹知州,且看他对你如何说!”
“你果然不还?不要后悔!”
“朝廷划给我,凭什么要还你?要撒泼你尽管来!看看谁怕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话说完,双方人马也摆好了阵势。
这倒不是两人嘴碎,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准备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两人把立场说清楚,让手下心里都有个数。
黄承祥后退几步,说一声喊,身后的数百兵丁潮水般冲上来。
蛮人兵丁没有旌旗,倒是有用熟了的铜鼓,却没有训练,鼓点都是乱的,只是敲起来壮壮声势,谈不上统一指挥。
由于兵禁,蛮兵没有强弓硬弩,威力最大的是箭头抹了毒药的药箭。这东西不明就里的汉人传得神乎其神,实际上不过取自有毒的植物和动物,弄了毒液胡乱抹在上面,没有保护措施,效果全凭运气。
这处城寨离水不远,挖得有护城河,忠州兵丁到了河边,与城寨上的申峒兵对射。弓箭威力不够,只是扰乱对方行动,也射不死几个人。
其他忠州兵丁拖着大竹,在不宽的护城河上搭建浮桥。
正常守城,这正是守方出击的时候,没理由在城里面等死。等到围城一方作完攻城准备,那就无回天之力了。
申承荣慑于黄承祥的凶威,终究还是没敢打开寨门,只是躲在里面,乌龟一样地死守待援。古万寨离他这里只有三十里路,中间并无山川阻隔,就是那里兵马用爬的,他应该也能等到他们到来。
到忠州的山谷里,曹克明骑在马上缓缓而行,看着两边茂密的丛林,面色沉重。一千多人的兵马行军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山路上,很难保证队形不散。虽然后面有宁都监押队,整个队伍还是拖出几里路去。
前面的探马不时返回报告前面的情况,并无异常,既没见到忠州派出的岗哨,也没见到内应黄从富派来的接应人员,整个事情都透着诡异。
密林里,高大全和黄天彪翻山涉水,终于见到了那条在山间蜿蜒的小路。
黄天彪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道:“这几年不走山路,果然就不中用了。这也没多远,我怎么就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
高大全沉着脸,对他喝了一声:“你坐下干什么?快起来!我们去把路炸断了再从容休息。如今路就在眼前,不要出了意外!”
黄天彪道:“你懂什么,我们怎么能在这里炸?顺着这条路向前走五六里有一处隘口,那里动手才最合适。你看前面,路两边都是不高的土山,你怎么能炸出山石把路堵住?”
说完,黄天彪又摇头晃脑地道:“高大全,不是我说你,这些事情你要听我的,你脑子不大转得过来。虽然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