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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方慢条斯理地道:“无妨,你们只需找出人来,送到县里教他们识字,我这里已经安排好了,误不了事!”
黄天彪听到这话,瞪大了眼道:“县里还教认字?不瞒知县,这两年我也找过几个先生,银钱花了不少,到现在也没认几个字!”
“哦,想学你可以跟着来!”
段方眼皮都没抬,语调都还是平静。
黄天彪眼珠转了转,没敢再说话。最近日子他托了孙七郎,在徐平面前说项把自己调到太平县来,如果成功了段方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敢得罪。
其他土官都议论纷纷,还没听说过官府特意教蛮人认字,这事情是好是坏他们一时也想不明白。
徐平却早已做好打算,只要地方把人送来,几个月的培训后这就是朝廷在地方上伸下去的根须,靠新培训的人必然有办法把数百年传下来的土官架空。
整个邕州地区括丁法的实行,徐平已经与冯伸己商量定了,为免让紧邻的交趾有机可乘,左江道地区宜缓不宜急,只以这些要做的琐碎小事拖着,等冯伸己那边大局已定这里再全面展开。
(这两天欠字数和章节,没什么说的,确实是有事耽搁了,读者见谅,后续一定会补上。好不容易上一次推荐,自己却……唉!)
第85章 猛虎入狼群(三)
韦知州和黄知县一直没说话,见一众土官都在里正乡书手和认不认字上纠缠,不由对视了一眼。
谁也不比谁傻,在座的这些人哪怕天资差一些,这么多年掌握治下土民生杀大权的土官做下来,脑子磨也磨灵活了。哪个不知道现在知县段方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就是没人开口问与自己利益有关的事情,越想要知道的事情,越想要别人开口,自己带好耳朵就行了。
黄知县向韦知州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高声道:“上官,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上官赐教!”
段方看看他,淡淡地道:“讲!”
“我们管下地方都行括丁法,又设里正乡书手,人都不归我们管了,那我们做什么去?”
“督办赋税钱粮,审理民事诉讼,杖刑以下你们可以决断,杖刑以上送州县。在其他地方,这可是百里之官的职掌,事务繁难,权责又重。地方上的亲民官,朝廷最是重视,怎么会觉得没事做了。”
段方语调平淡,好像在述说着一件本该尽人皆知的事情。
黄知县冷笑一声:“上官不用把这些事情说得多了不起,我们哪一个不是做了多少年了!还杖刑以上送州县,以前别说杖刑,砍头的罪过我都断了不知多少!你们这不就是把我们架起来了吗,那班刁民不能打不能骂,你凭什么收钱粮上来!欺我们蛮人不晓得外面的事吗?到时候钱粮收不上来,你们肯定要逼到我们头上。我们在座的这些人,要不了几年就得倾家荡产,嘿嘿,到那时候,我们可就是连现在家里的奴仆都不如了!”
这话出口,一众土官交头接耳,纷纷称是。自邕州行括丁法的消息传出来,他们没少打听外面的事情,尤其是广南东路行过该法的地方。有的土官贪图权势,揽了里正的差事在身上,有头脑灵活手段巧妙的是成了一方之霸,但更多的人被整得家破人亡。里正衙前是重役,内地人人闻之色变,这些边远地区的土人不知道厉害,坑得可是不少。
段方也不阻止这些土官,只是道:“你们是官,收不上来钱粮也找不到你们头上,黄知县你想多了!”
黄知县头一扬:“你敢保证不找我们?”
“保证什么?本官受朝廷委派,治理一方百姓,行朝廷法典,你们虽然在本官治下,也是本官同僚。一样为官,你不想着怎么为朝廷效力,却在这里为自己的几斤粮米斤斤计较!黄知县,你成何体统!”
段方一脸沧桑模样,脸又黑,这一下板起脸来,像个黑脸罗刹一样。
黄知县冷哼一声,恨恨地坐下。
其他土官面面相觑,虽然心里都不满,却也不敢站出来反对。原太平寨属下的各州峒,除了左州地方偏远,其他都有路直通,或者就在左江边上,没有与官府对抗的本钱。
见黄知县碰了一鼻子灰,韦知州阴恻恻地道:“段知县刚上任,就好大的威风!徐通判都没说过这种话,你一知县倒是大言不惭!”
段方看着韦知州,黑着脸道:“韦知州要我怎么样说话?”
“哼,我凭什么与你说?这次怎么不见徐通判?”
段方道:“通判身上多少大事,是你想见就见的?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妥,你自可以到提举司前投书,看看通判见不见你!”
“欺负我们蛮人不识字吗?哼,我就找人写了去投!”
段方冷冷地道:“提举司的衙门就在那里,你尽可以去!不过,韦知州我提醒你,这是本官第一次以太平知县的身份招你们来,容你放肆,如果下次再坐着与本官这样说话,我的板子不是放着好看的,是要打人的!”
“你——”韦知州瞪着眼睛,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些土官在地方官前有座位,是徐平开的头,算是法外恩典,但徐平面前可没人坐着想说就说。
不管本官如何,土官位在汉官之下,谈话时座位都没有,这是宋朝的规矩。韦知州欺段方新官上任,把这规矩不放在眼里。
由于徐平身份的改变,现在的提举司不仅指提举蔗糖务,还兼提举左江道溪峒事,管着这里的蛮人事务。
上次徐平跟这些土官讲道理,他们爱理不理,现在他们要来与徐平讲道理,徐平却不见他们了。
徐平有自己的事要忙。
提举司衙门后边的空地,新建了几座炉窖,原来蔗糖务属下制农具的工匠被招了十几人来,都是经验丰富技术最好的。这些人由孙七郎带着,已经忙了有些日子了,徐平一有空闲就过来。
天上一点云彩都没有,火辣辣的太阳下连树都萎靡不振,蝉虫躲在树叶里没命地疯叫,天地间蒸腾的热气躲都无处躲。
树荫下,徐平坐在交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身前桌子上的地图,心里默默地计算。
左江道括丁法的事情暂缓一下不是什么都不做,新招的属于溪峒事提举司的公吏大多都派了出去,在各处草市、要道口、渡口等人流较多的地方建白壁,贴榜文,晓谕地方民众将要实行的括丁法的内容,甚至行新法后每亩地需交的两税数目等都明白条列。
与各土官征的赋税相比,官府所定税额是极低的,而且蛮人地区除了土官的家属亲戚,也找不出来个上户,繁重的差役与他们无关。一旦括丁,对于普通的蛮人来说不啻于从地狱到天堂。
徐平的想法很简单,趁着必须要拖延一下的时间,让土官和他们的亲信与普通蛮人的矛盾先发酵一下。不说这些普通人在自己动手的时候能帮自己,最少可以保持中立,推行括丁法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研究地图则是考虑打的策略,这种改革想不流血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尽量少流血,速战速决,把负面影响减到最小。一旦地方叛乱拖的时间长了,徐平不在乎,朝廷中可是会有官员让他难看。
“官人,装好药了,您再来看一看!”
正在徐平沉思的时候,孙七郎走上前来,兴奋地搓着手说。
徐平起身,也有点兴奋,对孙七郎道:“走!”
地上是一门小炮,高大全提着火把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孙七郎走上前拍拍高大全的肩膀:“官人过来了,点火啊!”
谭虎带了两年个兵士守到徐平身旁,神情紧张。
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威力却是大得很,而且站在一边也不安全,上次炸膛就让孙七郞躺了好几天。也就是孙七郞这脾气,差点小命没了都不在乎,好了从床上爬起来还是天天鼓捣。
谭虎的职责就是保护长官的安全,可不敢有丝毫马虎。
高大全举起手中火把,看看众人,沉声道:“我点了,小心!”
“快点!快点!”
孙七郎一边叫着,一边歪着身子捂着耳朵,好似点放炮仗的孩子。
高大全看向徐平,见徐平点了点头,才把火把凑到药捻上。
只听“轰隆”一声,一阵硝烟升起。
徐平放下捂耳朵的手,抬头看前方,只见远处立着的一道石墙已经轰然倒塌,露出一人宽的口子。
“墙有多远?”徐平问孙七郞。
孙七郞道:“官人,这次有两百步了,可是厉害!”
徐平笑了笑:“两百步也不近了,就这样吧,让人造几十座出来。”
两百步还比不上这个时代的强弩,孙七郞觉得远,徐平也就笑笑罢了。不过徐平也没想靠这东西跟蛮人打硬仗,只要能轰开石头寨墙就够了。只要寨墙一破,周围还没有能够跟徐平手下的厢军硬抗的蛮人势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火炮的知识徐平实在不熟,山间行军能携带又不能造得过重,也就只能这样。
对于自己不熟的东西,徐平与其自己琢磨还不如交给工匠们,在实践中一点点改进就好。
这是一门小钢炮,铸钢也做不了大件,只能如此。
徐平也想过用铸铁做大一点,然后炉中焖了脱碳,但实在是不好用。邕州交通不便,不能用马驮起来就走的东西终归是中看不中用。至于铜炮,徐平根本就没想,动辄成千上百斤的铜,作为禁品,自己向谁解释?传扬出去,被哪个看自己不顺眼的奏上去,受到朝廷处分就划不来了。由于括丁法,外面闹得沸沸扬扬,正有人一门心思要找自己把柄呢。
看过效果,徐平还是回去看地图,在那上面多花点功夫更划得来。
孙七郎拉着高大全,兴奋地看过了还发热的炮管,又去看被炸塌了的石墙,见地上有的石头都被轰碎了,对高大全道:“官人造的这炮好霸道,高大全,你说这要打在人身上会怎样?”
“还能怎样?骨断筋折,一命归天呗。”
“我看不止,”孙七郎连连摇头,“多半会被砸成一个大肉饼!”
跟着过来的谭虎听见孙七郎的话,不由说道:“七哥,官人造炮是来打寨墙的,你怎么老是想着去打人!”
“能打寨墙,为什么不能打人?”
孙七郎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在石墙前走来走去。
第86章 猛虎入狼群(四)
“阿爹,阿爹,我们可以回家了!”
大贵一路跑着,一路喊着,奔向大山深处。
正在整理竹篓的岑大郎听见声音,站起身来看着大贵一路跑来。到了跟前,岑大郎接过大贵手里的盐巴,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哟。还是等再过些年,你长大了,没人认识再出山吧。”
“不是,阿爹,我们真地可以回家了!我去买盐巴,看见草市上新立了一块白壁,上面贴了官府的榜。听认识字的人念着说,新立了什么太平县,我们江州也归太平县里管,以后凡是要打人的刑,都要县里去断。阿爹,你虽然没救活小衙内,可也没犯国法啊,县里断案又不会打死我们!”
岑大郎摇摇头:“你听谁说的这些鬼话,我们蛮人千百年来都是归头人管,头人说是要你死怎么还活得了?”
大贵道:“可那是官府的榜文,难不成官府还会骗人?”
“这世上哪个不会骗人?何况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只是牛马,哪里算得上人哟。天色不好,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下雨就来不及收那些玉米了。”
岑大郎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大贵的手,向大山深处走去。
岑大郎原来是江州韦知州家里的家丁,从小聪明伶俐,从游方郎中手里学了一手治外伤的本事,自己又肯钻研,慢慢混出了名气。凭着这手本事,岑大郎颇受江知州重用,日子也过得顺风顺水。年纪到了,江州甚至做主给他娶了一个浑家,同样是韦家的家奴,婚后生下儿子大贵。
至到两年前,韦知州的儿子小衙内在外玩时不慎被毒蛇咬伤,又摔断了腿,韦知州让岑大郎医治。当时好巧不巧缺了一味药,岑大郎便出外采药,让小衙内先忍一忍。
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浑家正被吊起来打,一问才知道小衙内忍不住疼痛,大喊大叫。韦知州心痛儿子,便怪岑大郎出去采药太慢,把他的浑家打了给儿子出气。
作为家丁,命都是主人家的,岑大郎虽然心里不满,也只好忍住心里的怨气,给小衙内治病。不成想这边治着小衙内的伤,那边韦知州还不让打岑大郎浑家的人住手,这边伤没治好,那边先把人打死了。
奴仆的命就不是命了?岑大郎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