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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平忙道:“我就说说而已,发发牢骚也不行吗?”
牛价是由官府控制的,强行规定一头牛只能卖五六贯钱,就是病死老死杀了卖肉,肉价也不能超过二十文,以防农人借口杀牛。
这种完全违背市场规律的做法自然是为了使耕牛不被宰杀,但也限制了牛的市场,使农户不是不得已不去养牛,对保证牛的供给是好是坏不是一句话说得清楚的。当然大宋朝廷总会做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农户不愿意养牛,那就官府来养,农户要用便去官家租借。租牛价是有优惠的,但也防止不了下层官吏从这上面刮钱,租到家的牛要当爷爷供着,差了一点就上门讹钱。
不过有禁令就有犯禁的,偷宰的牛肉要卖一百文一斤,比猪羊肉都贵,这又是市场规律在起作用了。
进了棚圈,大家见每间都是一模一样,北边一个棚子,南面放着食槽水槽,中间用细沙铺了做羊的活动场地。每间棚圈里养的羊数目基本一致,都是五六只,母羊和小羊又都是单独分开养。
郭咨看过,对徐平道:“小庄主这里也收拾得整齐。只是你养了这么多,到了冬天它们吃的草料怎么办?”
徐平道:“我那边不是放到窖里存起来了吗?”
郭咨笑道:“我看你湿漉漉地都埋到地下,刚才就想讲,这个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坏掉,**了牛羊哪里肯吃。你真地想清楚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青贮的概念,这也不能怪郭咨没见识。常识里青翠的茎叶肯定会很快腐烂,郭咨说得没错。但青贮是在无氧的条件下,利用厌氧菌的作用发酵,使饲料更加可口,营养价值更高,这是超出时代的知识了。
徐平想了好一会才想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答案:“主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是酿酒的,最多的就是剩下的酒醩,向窖里储放饲料时,里面都掺了酒醩。放得久了,这些饲料无非就是如同酒醩一般,都是好饲料。”
郭咨连连摇摇头,要不是徐平给了他很多惊喜,他都要骂徐平在胡说了。饲料岂能跟酿酒混为一谈?
想来想去,郭咨只好对徐平道:“小庄主切莫自误!今日这样想,我也不说你,日后若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处,只管来找我,我同你想办法。”
徐平急忙谢过。
郭咨这样做,一是他确实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再一个开垦荒地,多征收钱粮都他的政绩。宋朝把官员的磨碪制度几乎发挥到了极致,为任一方时的政绩分得极细极琐碎,这一条条都是任期到了升迁时的证据,只要有上进心的官员都不会掉以轻心。
看完了徐平养牛羊的地方,有几个员外便就又动了心,找到徐平商量买收割机的事,让他把价钱降一降。
徐平如何肯降!这个与其他的农具不同,是真花了他无数心思的。
五十贯钱毕竟不是小数,能买一匹差不多的马了。徐平虽是花了心思,终究一辆也没卖出去。
郭咨安慰徐平:“小庄主不用放到心里去,你再想想,能不能把这机具改成能收稻麦的。如果能收稻麦,我就给你向朝廷上书,每卖出一辆官府补你些钱,你再降降价格,到那时就好卖了。”
徐平愣了一下,听这意思,这位主簿还要给自己申请农机补贴?这可是个新鲜事,没想到这些官员还挺时髦的。
其实徐平这个就想得有些差了。在这个时代农业比他的前世重要多了,官府当然会想很多办法刺激农业的发展。别说农机补贴,就是治理水土也有补贴,推广良种也有补贴,开垦荒地还有补贴,就是地种得好单产明显比周围高了还有补贴呢。
宋朝对农业的税赋是比较低的,如果只算正税,差不多是历代最低的。当然宋朝苛捐杂税多,但这些苛捐杂税在北宋时候大多只限一时一地,而且也都有特殊原因,比如川蜀地方统一时的抵抗,攻打太原时的艰难,都曾经带累周围地区赋税增多。但就是把苛捐杂税算上,宋朝农业赋税依然不高。
大宋那在中国古代史上空前绝后的中央收入主要来自工商业。这不是说宋朝的工商业是中国古代的最高水平,实际水平未必比明朝更发达。这种收入是因为宋朝政府通过各种行会、各种官办工商业完全掌控了经济命脉,从而也控制住了社会财富的再分配,保证了政府的收入来源。官府不与民争利,这种事情在宋朝是不存在的,与民争利是大宋朝廷的本能。
而正是因为有这种背景,宋朝对农业的政策还是很优惠的。
第51章 新的消息
到了下午,先把郭咨送走,其他的庄主员外才开始招呼自己庄客离去。这些人在徐平庄上看到了另一种农业的经营模式,多多少少都有触动。
徐平走近混在人群中的一个壮汉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耆长,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李威无耐地转过身,看着徐平勉强挤出笑容:“小庄主这几天事物繁忙,我怎么好打扰?”
徐平道:“现在人都送走了,正好空下来,耆长过来说会话?”
李威道:“又没有什么紧要事情,还是不必了,小庄主多歇一歇。”
徐平按在李威肩膀上的手用了用力,口中道:“这些日子没见,我却有些想你了。我们回庄里去说话!”
李威看看周围的人群,有心求救摆脱徐平,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就说徐平强拉自己谈话?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李威种的那两百亩地离徐平的庄子最近,只有五里多路,可以说是紧挨着。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半年徐平的田庄迅速繁荣起来,心中羡慕不已。如果不是上次得罪了徐平,被狠狠收拾了一顿,他早就登门请教了。这次郭咨带了人来徐平庄上参观,他便偷偷混了进来,想学些法门。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徐平发现了。
却不知徐平早就发现李威了,只是要等人都走了的时候才来找他。李威是本地的地头蛇,消息最为灵通,送上门来了徐平怎能放过。
想来想去,李威还是跟着徐平回了庄院。两家紧挨着,徐平要找他麻烦他躲也躲不过,再者这次自己也没有得罪这个冤家。
到了庄院里,找棵大树下两人坐下,徐平命人把桑怿叫来。
这几天桑怿跟着又是听讲解又是看演示,对徐平发明的这些农具又加深了不少认识,学到了不少东西。
见到桑怿,李威也稍稍放心。这是个乡贡进士,知书识礼,不像徐平这种人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上了茶水,徐平问李威:“耆长,最近有什么消息啊?”
李威媚笑道:“小庄主恁也客气!我们两家相邻,直接叫我贱名就好了。不知小庄主问的是什么消息?”
徐平笑笑:“你是耆长,专管着维护地方治安,我能问你什么消息?要是问朝廷大事,也不会专门找你。”
“那是那是,小的身份低微,哪会知道那些。若说地方上,最近倒是平静,没什么案子发生。”
李威一边说,一边小翼翼地看着徐平,生怕哪句话说错了。
徐平脸色一沉:“不要跟我装傻!我找你来,自然是问那伙烧炼白银的术士和柯五郎那伙盗贼!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李威道:“前些日子群牧司的李太尉下来,动静不小,这伙人都躲藏起来了,我也没什么关于他们的消息。”
徐平眼睛一瞪:“你是地头蛇,地方上的一只老鼠也瞒不过你一双眼睛!竟然敢跟我打马虎眼,是不是皮痒了!”
李威被吓得一哆嗦:“小的真不知道!这伙人神出鬼没的,谁也摸不到他们的踪迹。我只是个当差的,又有多大能量?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徐平不理他,问桑怿:“秀才,如果知县相公招到耆长,让他打听盗贼的消息,会给他个什么章程?”
桑怿与徐平相处久了,互相都了解对方为人,知道要吓李威,沉着脸说:“三日一比,十日一限,没有消息只管大棍子打!”
徐平拍拍李威的肩膀:“你看,你做的就是这职务,我可不相信你会老老实实挨棍子。你这种人奸滑惯了,怎么会等到上面问起来才去做事?如果傻成这样,你做了这几年,有多少条命都在棍下了结了。老老实实跟我说,不要逼我放出手段来,我收拾人累,你挨着也难受不是?”
想起上次丢了半条命的经历,李威再不敢推搪,带着哭腔道:“小的只是听到了些传闻,没有一丝证据,小庄主听听就好。”
徐平叹气:“你还真是皮痒了!我上次就说过,磨破了你的嘴,累不坏我的耳朵,有什么给我痛痛快快地说!”
李威忙道:“我说,我说!自从上次李太尉前来,听说杖毙了好几个群牧司的兵士,军杖还打伤了不少人,指挥使也换了,厢军再没人敢参与此事。烧炼白银的那两人不知怎么与柯五郎起了冲突,两边分开了。柯五郎带着几个人最近都在中牟县乡下藏匿,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但我没有确切消息。那两个术士听说到了白沙镇附近,不知藏在哪里,只是偶然听人说起见过。”
徐平和桑怿对视了一眼,问李威:“那两人是个什么样子?”
李威道:“听说是两个书生,那个华州进士日常都带跟铁笛,会吹几首曲子,也没人听出是什么。另一个人长得壮大一些,随身带着柄铁剑,他就是会法术的那个,没人知道是什么身份。”
徐平听了,心道这怎么向着武侠片的方向去了,还有铁笛子这种罕见的奇门兵器,不是说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都是瞎想出来的吗?而且落第进士的身份,这可是有些传奇色彩了。
其实在这个时代,能够到处游历的,除了商贾之流,最多的就是落第士子,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特权之一。刀啊棒的一看就是粗人,书生们当然不屑于携带这些,多是带剑。但剑看起来好看,动起手来战斗力就让人着急,没有武侠小说里那么神勇。所以在外游历的士子大多都有其他兵器,比如桑怿就带得有铁锏。铁笛子又能装得有格调,又实用,实在不稀奇。
再问李威,就问不出什么了,他也只知道这么多。
徐平让庄客取来一坛白酒送给他,对他道:“你回去如果再听到什么消息,不管是要报官还是不报,都来说给我知道。我们两家挨着,互相帮扶做一对好邻居。你只要老实对我,我也有好处给你。如果——”
看看李威,见他神情一下紧张起来,才道:“如果对我起什么坏心思,我也不要你性命,我只要你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话出口,徐平已是声色俱厉。
李威是吃过苦头的,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小的都记在心里了,小庄主放心,如果再有消息我必定及时来告知。”
把李威送走,徐平和桑怿又商量了一会,也没个头绪。关键是他们得不到对方的确切消息,无处下手。
好在甜高粱收完,庄里也闲了下来。苜蓿今年是第一年种下,还只能收割一次,而且要在天气将冷的时候,以使根茬安然过冬。
徐平便与桑怿分了工,桑怿依然是在周围打探消息,他是乡贡进士,走到哪里只说游玩,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徐平在庄里,就要把前些日子入了库的刀枪重新搬出来,依然训练庄客,使庄子有自保能力。
第52章 酒鬼亭
寒风低声在呼啸,半绿半黄的柳枝在萧瑟的秋风中飞舞,已经没有了一个月前的勃勃生机。
天色阴沉,三三两两地偶尔就会撒下几个雨点来。极目望去,金水河上也只有那么三两艘船只,在泛着凉意的河水上飘荡。
徐平斜靠在“酒鬼亭”的柱子上,身旁一根鱼竿远远地伸向金水河里,鱼线在秋风中若隐若现。徐平没有看鱼竿,而是转身看着亭子内,样子懒洋洋的,不时剥一颗花生丢进嘴里。
亭子里有两个人在喝酒,都是正当壮年,三十许岁的年纪。
两人中间一个石桌,桌上一坛酒,摆着几盘花生蚕豆一类的小菜。桌子旁边是一个小巧的煤球炉,上面放了一个小铁锅,里面煮着些豆皮海带之类的热菜。只是喝酒的两人却没有拿筷子,两手只是端着酒碗,互相看着,也不说话,示意一下,一小碗白酒就干了下肚。
靠河边的这一个就是石延年。自然喝了李端懿带去的白酒,便就爱上了这味道,有了空闲便骑马来到这里喝酒。酒的禁令在,石延年也还没有后来那么大的名声,没人给他特权,酒瘾犯了只好跑几十里路过来。
几种酒都由石延年取了名字,但最便宜的一种他却用了徐平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