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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先恐后地跑过去,那就善莫大焉。做成了这件事,徐平才能全身而退。
大宋以军立国,不给军人出路的改革就是胡闹。不动他们,他们拿走了全国的大部分资源,又不能打仗,早晚被外敌灭掉。而动他们,就要加倍从社会聚敛财富,攒够给他们的遣散费。宋朝要找出路的改革,都不能走出这个怪圈。
第255章 兵民一体
镇戎军徐平大帐,众将行礼如仪,左右分立。
自为帅臣统兵以来,徐平极少举行隆重的仪式,众将都有些好奇。
在帅位端坐,徐平看着众将朗声道:“自秦凤路学京帅体例,商贾渐多,有许多人从中赚取无数钱财。前几日有贩毛皮客人从秦州来,与我相见。其间闲谈,说起最近因与党项战事,所费靡多,州县停了先前税额减免,颇有怨言。又言,朝廷征税,种田牧羊的人收的就少,惟有对他们这些商户税重。都是一般朝廷子民,为何各不相同?既是他们交予朝廷的钱粮多,又不见对他们有何尊重,连一官身也不易得。你们觉得如何?”
刘沪立即出列叉手,高声道:“都护只要告知此人,若无朝廷,又何必征税!我等挎刀持枪之人,把刀架于他脖子上,这厮自会心甘情愿把全部身家献上,还要对我们千恩万谢!”
徐平看着刘沪,淡淡地道:“与寻常民户比较,他交予朝廷的钱粮委实是多。他这一家所交钱粮,抵得上数百种地民户。那么,朝廷是不是要谢过他?若是他来,我与他礼让拜座,寻常民户来,我只让门口兵丁乱杖打出去就是?”
刘沪提高声音道:“何必谢他!他交予朝廷的多,从朝廷得的也多,他该谢朝廷!凡征税额,都是按比例收取,收他的多,自然也是他赚的多。能赚到的多,自然是朝廷上下为他比其余民户出了更多的力!天下无朝廷谢民事,只有民谢朝廷!”
徐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前面众将,提高声音:“刘沪所言商户多缴税额,是因为他赚得多,赚得多说明朝廷助他多。那么,我问你们,与百姓比较,你们出征在外,路上劳苦,阵前流血,朝廷要不要谢谢你们?天下要不要谢谢你们?”
徐平的声音已经非常严厉,是这些将领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起出列,叉手朗声道:“天下无朝廷谢民事,无百姓谢兵事!吾执刀枪,虽为兵,先为民,岂有民谢民之理!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朝廷是百姓之朝廷,阵前流血,尽责而已!”
看着面前众将,徐平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沉声道:“兵本是民,兵民一体,所以无百姓谢兵之理。凡诸大军,吃朝廷的饭,拿朝廷的钱,你们本就是朝廷之一部,自然也就无朝廷谢军之理。但是,兵出于民,是民该尽保国之责,人人有责!你们上阵流血,其他人安坐家乡,于军中每个人来说,你们不但是流着自己的血,还在帮着别人流血。是以虽无民谢军之理,但却有未参军之人谢参军之人的道理!自今日起,在陇右都护府几路,凡你们着戎装,见官不拜,只是唱诺。上至经略,下至小吏,一律如此!行于路上,凡与民相遇,皆须民让军。凡至官府办事,着朝廷所发戎装,不管何地,办事优先!”
众将一起唱诺。
徐平又道:“既如此,以后你们牢记,自己本就是民,不可依强抢夺百姓。军中置盗贼重法,凡有此事,依盗贼论,再加一等!凡着戎装,与百姓争执,错果在你,依律处置之外军中再行处罚,以谢百姓。以后军中依制而行,自我至军中每一兵卒,凡有事不平,皆可至军法司首告。凡查实,一概不究。”
说完,徐平站起身来,走到案前,看了看帐前诸将,又抬头看着帐外。
此时太阳初升,带着春天温暖的气息,远方的草地已经微微泛出了淡淡的绿色。西北的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了,原定陇右诸军休整的计划却已经取消,正在大规模集结,准备大军北上。徐平已经上章,提出只要没有与党项谈判成功,则自己这里的战事不停。
这些将领当然没有这么高的觉悟,是徐平用了不少时间灌输的结果,就是这样他们也未必真正理解这个道理。不是因为他们笨,不如徐平聪明,而是时代的隔劾。这个时代不是没有这样的思想,但还没有足够的磨难逼得人们向那么深里去想。
从国家的整体角度来说,本来就是国内民众的集合体,没有国家还要谢谢民众这一回事。以国家的名义谢谢,就是虚伪。但是,在政府里的官员,作为一个个体,却有如果民众帮着做事,他应该谢谢的道理。做不好,就应该道歉的道理。
整体是由一个一个个体组成的,但看待整体,分析整体的行为,不能够钻到去分析个体上去。对个体的认识,有助于加深对整体的理解,但却不能代替对整体的把握。
徐平对禁军中的将领士卒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此次出了葛怀敏,但还有任福,还有跟任福一起战死的大批将领。但上升到禁军这个整体,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大宋立国,跟五代其他朝代一样,是靠着军人政变推太祖上台。但宋朝没有跟五代一样短命,必然有不一样的地方。表面上看来,是文人集团上台,把跋扈的武将集团压制住了,加上其他一些措施,使拥兵大将没有了擅自废立的基础。但从根本上,是把国家的资源从武将手中剥离了出来,哪怕是穷天下之力养军,也是国家把这个钱给你,而不是你自己收上来的。从军事部署上来看是强干弱枝,从根本上,其实是让武将失去了获得国家资源的途径。哪怕一时反叛,力量再强,也会被动员起来的国家资源击败。
这个时代一切的矛盾,终究是要追到以军立国这个问题上去。太祖用杯酒释兵权,解了大将的职,这是后世太祖给人仁厚印象的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但是,用富贵荣华解了大将兵权,那禁军的普通将校士卒呢?大将是人,这些普通士卒不是人?从陈桥驿事变到现在,六十余年,禁军从来没有大规模地退役复员,一直在增加。而且这种增加还没有稀释禁军的组成,世兵世将,现在的禁军依然还是那些人,只是在换代而已。
这是寄生在整个国家上的群体,跟国家的正常军队不同。他们不是国家组建起来的军事力量,去保家卫国的,而是当年拥立太祖之功,要由国家养起来的。宋朝的官员,不管是文臣武将,最不了起的是恩荫,从无世代相传的袭封。就连皇族,也是一代比一代的爵位低,几代之后就泯然众人。到这个年代,立国不过六十余年而已,开封城就有经商的大户人家,连娶数个宗室女。那些皇族贪图什么?不过是钱而已。这还是好的,还有宗室女去给人做妾的呢。娶者贪图皇族的名声,嫁者贪图钱财,两相情悦。
但是,禁军中的世兵世将现象特别严重。越是高级将领,这种现象越是不明显,越是底层将校士卒,这种现象越严重。这些将门,这些历代从军的,从晚唐五代起,近二百年间就是吃的这碗饭,也只会吃这碗饭。大量禁军驻扎京城,连家属加起来,占了京城人口的一半,更加剧了这种局面。这个时代的城市有那么多工作机会吗?相比起来,当兵吃粮还算是个不错的养家糊口的营生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群体在膨胀。不只是人口的自然增长,还有新加入这一群体的人口向京城集中。大宋聚重兵于京城,又是养一辈子的体制,再加上新兵优先招军中将校士卒的子弟,使京城成了一座大军营。你在开封城随便碰到一个人,不是禁军士卒,就是他们的家属或者亲戚。而皇帝和文武百官,就住在这样一座大军营里。
这是个什么局面?不只是朝廷养兵的费用,开封府对天下财富吸得多厉害,这个群体对国家的压榨就多厉害。要知道,开封周围是中原富庶之地,却再无一大城,府内所管就有大量荒地。不管是西边的洛阳,还是东边的应天府,都发展不起来。黄河以北,除了一座开封城,竟然是离着京城越远的地方发展得越好。
正是这种人口构成,历史上靖康之难,开封迅速就成了一座空城。随着大军溃败,这些人又跑到临安,成了那座城市的主要人口。
到了这个时期,养这样一个群体,天下已经不堪重负了。西北战起,空拥巨额财政收入,历史上竟然打了没两年朝廷财政就被拖垮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形成这个局面,是经过了漫长的历史进程。五胡之乱,大量胡族内迁,把北方打烂。从那个时候起,这样一个集团就开始形成。隋之前的北方各个朝代,大多是以鲜卑为代表的胡族主导,他们统治的方式,便是以自己的族群为主导,伴以胡化汉人,作为自己统治的根基。自从这种统治的方式成形,便就阴魂不散,基本主导了以后的朝代。不过是有的朝代,经过大清洗后这个集团换成了汉人,有的朝代又改成了以前的形式,仍然是以入主中原的异族为主。
第256章 身上的刺
高欢为皇帝,经常对他手下的鲜卑人说:“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凌之?”转过身又对治下的汉人说:“鲜卑是汝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嫉之?”
这段话,生动地说明了寄生在国家上的军事集团的统治方式,客生性质。
从永嘉之乱,中原陆沉,涌入汉地的胡人军事集团经过了一百余年的混战,最终由鲜卑北魏统一了北方。也正是从北魏起,开始形成这样的一种政治格局。即国家有一个专门的军事集团,作为常备的军事力量,这个集团之外的人,负责养他们。不过在隋朝前,这个军事集团是特色鲜明的胡人和胡化汉人,而负责养他们的,就是汉人。
后来的统一王朝,不管是汉人王朝,还是胡人王朝,都维持了这个格局。隋唐本就是与北魏传下来的王朝一脉相承,所谓关陇贵族,不管后人如何美化,都是这个传下来的胡人军事集团的代表。到了大宋立国,这个军事集团里的胡人已经彻底汉化,曾经参与这个集团的胡化汉人,则又重新变成了汉人。不管是真汉人还是假汉人,总之这个军事集团已经成了汉人为主体,原来主体民族与这个军事集团的胡汉矛盾被掩盖起来了。
小的时候,我们被在外面被别人打了,厮打不过,就会狠狠地说一句:“你等着,我回去找人!”厉害一点的,就会说:“你记着,过几天我一定要打回来!”
小孩子的思维,还停留在这次我被欺负了,下次我要欺负回来。等到长大了,自然还是依然有人像小时候一样的性子,但正常的,应该是知道打人是不对的,最好把这厮关到牢里,让他从此改了这毛病。从五胡乱华之后的胡汉矛盾,发展到大宋立国,中原王朝的汉人还停留在我要欺负回来。
以前胡人视我们汉人为奴,男为其耕,妇为其织,这样压迫汉人的代表就是胡人军事集团。好了,我们现在翻身了,把这里面的人换成汉人了,我们的仇报了。当然,大宋立国的时候汉人还没有翻身,还做不到这一点,只是这个军事集团的胡人汉化了,汉化的胡人褪去了原来的颜色,恢复了汉人门第。
此时的人们,还认识不到这样的一个军事集团本不该存在,不管政权好不好战,汉朝灭亡前的中原王朝都不会养这一个独立于社会之外的特殊人群。这像身上插了一根刺,年深日久,长到肉里,以致于已经忘了这不该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偶尔想起要拔出来,又拔不动,又特别地痛,好似平时也感觉不到,便就那样长在那里吧。然而这根刺周围的肉是会烂掉的,一年一年地烂下去,终会要了自己性命。
东方西方,其实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不过罗马被蛮族灭亡了,时不时灭亡罗马的蛮族,会向周围的人显示一下罗马的荣光。汉人太顽强,硬是不灭,撑了两千年。然而再是顽强,王朝换一个是汉人的家族上台,汉人的文化、传统、政治等等也不会原地满血复活。
这根刺,一直牢牢插在中原汉族王朝的身上。每当有异族入主中原,还会把这根刺拔出来,重新擦得明亮,向汉人示威一番,插到更要害的地方。
这个传统顽固得难以想象,以至于当最后汉人被压迫到灭亡关头,终于奋起,这刺不用拔而自然消散,还有人认为这是汉人政权的传统。有人一直在怀念有这根刺的时光,说那是中国最辉煌的时候,万族来朝,你看连异族都融入了我们之中。
民族的交流与融合是正常的,但这样一根异族文化的刺,却不可能让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