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徐平连道不敢。仔细想了一想,太祖太宗时平定天下,灭国也不少,但如自己这样为帅破两国,斩俘其国王,严格说起来好似真地没有。倒不是自己厉害,实在是因为那个时候国力正盛,猛将如云,不像现在这样军力不振,人才凋零。
第7章 我做好人
喝了一会茶,说过几句闲话,赵祯看着徐平,正色问道:“京城三衙禁军到西北十余万人之众,而寸功未立!大战全是由陇右禁军打下来,就连党项降军都败了契丹,攻下云中之地,京城禁军何其不堪!几个月前,枢密太尉便就想依陇右军制,改革禁军。去书西北问你所想,你一再说未可轻动,恐起乱子,一直拖到现在。现在回来了,该改了吧?”
徐平低头,沉吟不语。桑怿和高大全离开西北之后,自己再也没有插手,就连信件私下里也没有通一封。高大全跟徐平的联系,还要靠写信到京城,由林素娘转告。这段时间赵祯摸清了陇右军的制度,知道本质上是中央集权,把军权彻底收到自己的手中。既然是如此,当然要把三衙的禁军军制改掉,用制度把军权握在中央手中,省多少心思。没想到建立这种军制的徐平一直反对,出于谨慎,这件事情便就拖了下来。
想了好一会,徐平才道:“臣一直不主张京城禁军改制,怕的是军制一动,大量的禁军将士被清理出行伍,失了衣食饭碗。京畿重地,动荡不得!”
赵祯道:“食朝廷俸禄,赏赐无限,出外不能战,不能为国家分忧,养之何益!既然陇右军中用川蜀之兵,依然能够连战连胜,则从京东、京西、两淮,甚至江南招募士卒又有何不可!无用之兵,自然就要尽去,不如此,何以应对契丹大敌!”
徐平苦笑,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未回京之前,赵祯已经跟宰执,特别是李迪和吕夷简商量过了无数次,早已经统一了意见,要对京城禁军下手了。要不是自己一手把陇右军带起来,又立下无数大功,根本就不会在乎他的反对,已经开始军改了。
双手捧笏,徐平对赵祯道:“陛下说的自然是至理,无用之兵,养之无益,就该尽斥出军去。只是,赶人容易,这些人没了饭碗,怎么办?”
“持戈矛,卫国家,自然由朝廷供给衣食。不能为朝廷效力,自然自己去找衣食!”
“京城中多出数十万没有生计的百姓,陛下能安坐殿廷吗?陛下不能,臣不能,满朝文武俱不能够。禁军士卒,纵然是除了军籍,依然是天下百姓,是陛下子民,岂能置之不理?如果这样做,会生出大乱子来的!臣一直不同意遽行军改,便就是怕行事太急,在京城出来数十万流民,天下动荡。本是盛德事,做坏了,遗子孙笑。”
赵祯直视徐平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摇头叹了一口气:“你回京之前,我也正是担心此事。军改暂缓,不只是你不同意,我也着实担心数十万人没了衣食,难免聚众为寇,引致天下动荡。只是两位相公言,现在朝廷府库充盈,西北战事结束,可以拿出钱来,把禁军士卒遣出京城,分散各地。只要散在数十州县,自然就聚集不起来。”
“遣散出京?散到哪里去?要给他们多少钱?过百万人口,天下三百军州,依然是每州有千百人,必然天下大乱!陛下,使不得啊!这是动摇天下根本的事情!”
赵祯摇头:“没有那么多人。西北战起,契丹挑衅,数十万禁军出京城往沿边,现在京城只有十余万禁军而已。真要遣散,这十几万人还是可以安置下的。”
徐平连连摇头:“陛下,禁军十余万,他们的家眷呢?西北、河东、河北的禁军,许多人的家眷依然是在京城里,算下来,还是要过百万人口。百万之众,岂能不小心行事!”
赵祯怔了一下,过了一会默默点了点头。调去沿边的禁军,家眷依然是在京城的。京城禁军的意思,就是他们的本营在京城,哪怕是出外就粮,到边境去作战,家眷也是不随行的。本来这有用家眷牵制前线将士的意思,却让京城就此背上了这么一个沉重的包袱。
作为人口过百万的天下第一大城,这些人给开封城带来了繁华,但也让整个天下不堪重负。仅仅要供应他们的口粮,每年就要数百万石。这不是因为贸易从外地运来,而是由朝廷发下的军粮,所有的本钱由朝廷承担。朝廷在禁军身上的花费,养兵多少是一,集中于京城由此而带来的运输成本是二,哪怕有汴河,这个运输成本也非常惊人。
此时天下总兵力过百万,禁军约八十万,三衙直辖禁军约三十万。除三衙直辖禁军之外,还有一部分禁军本营在京城,京城的禁军加起来约四五十万。加上他们的家属,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军人和家属就已经过了百万。当然许多军营是在开封城外,甚至是在附近的县里,但这些人口都是要由朝廷从外地运粮来养起来的。不要说就此直接把他们除了军籍,从此不管生死,就是给他们发足够的钱,他们也没地方去买粮食。
赵祯紧紧皱起眉头,此前大家考虑得比较粗疏,算除役禁军人数的时候,没有把家眷算进去。核算起来,虽然紧张,费用三司还能够应付。如果把家眷也算进去,三司赚再多的钱也填不起这个窟窿。军改的费用,高昂得有些吓人了。
徐平道:“禁军士卒纵然不持刀枪隶军籍了,依然是朝廷治下的百姓,不能够置其生死不问,一赶了之。天下百姓,没有无用之民,京城觉得他们多余,那是朝廷不对。让百姓无所事事,甚至觉得他们在这里碍事,强行驱赶,何以面对天下!害陛下盛德!”
“唉”赵祯叹了口气。“若如此说,军制要改,实在是千难万难!该如何做?”
徐平捧笏:“军制之改,一是要从禁军中拣选出合用之人,重新整训,编练成合用的大军。今日军制难改,禁军和家眷聚于京城,呈尾大不掉之势,这教训当牢记。整训精练过的大军,不可再使其家眷随军,而是散之于天下。军人或三年或五年,如果不能升至小校军官的,一律除役。如此一来,不必从地方运粮于京师养军人家眷,养兵之费大省。二是要安排不合用的军人去处,给以衣食事小,让他们有生计能够自理,从此自己能够赚出衣食来事大。此次改革军制,立制度,择将校,募士卒,汰冗员,由枢密院行之。从禁军中裁汰出来的剩余军员,向何处去,如何安置,则由中书行之。百万之众,不是小事,急切之间无论如何也完不成。当分作数年,计划清晰,徐徐行之。”
赵祯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先朝俱行征兵之制,果然有其道理。兵聚于京师事小,家眷百万之众,全赖天下供养,委实不堪重负。若依你所说,则聚兵于京师,无有养其家眷之费,所省颇多。只是朝廷练一兵不易,三五年即除役,是不是太过耗费?”
“算士卒兵役,可以自其入军营起,离军营止,路上所费时日不算。入军之后,精练一年,就可编入军伍。依臣这数年时间所见,如此做已经够了,紧急时候新入军之士卒练半年也可用。役期五年,在行伍中四年,不算太过耗费。如此一来,于朝廷是省了养士卒家眷千里运粮之费,于士卒来说,家中自有生计,军俸领来贴补家用,纵然是乡间小农也立成小康之家,于国于民两便。凡理政,必要便民,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赵祯犹豫了一下,道:“如此军改是征兵,民服兵役是当然之理,可充差役,军俸似可发得少一些。既然要改了,那便让养兵之费就此省下去。”
徐平道:“陛下,哪怕是百万之兵,士卒军俸一年十贯,也不过是一年一千万贯。实际此时的正俸,哪怕是三衙禁军,月俸人均也不足一贯。军改之后,禄米停发,由军中统一造饭分食。不养家眷,禄米可省十之七八,运往京城的漕粮可减半数。军中赏赐钱数可依从前,粮帛不发,又可省下不少。如此算来,哪怕是军中俸禄不减,仅仅是漕粮减半,养军之费就可省去小半。有强军,而又省费,多少好事,又何必计较士卒那一点军俸呢?不但是军俸要发,参军依然可以免差役,才能让良家子到军中来。”
军费的大头,一是俸禄和各种赏赐,另一个就是高昂的运费。驻于边境,或者出境作战运粮艰难不说,就是驻于京城,运费也高昂无比。家眷不随军,仅仅省下向京城运粮的运费,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而不再依靠入中,由枢密院设专门机构管理军中运输,效率又提高许多,又省下一大笔钱。两者加起来就足够了,没必要再去计较将士俸禄。
军改之后招兵要召良家子,只有用各种手段,才能吸引人来参军。同样是一贯钱,在乡间比在城市重要多了,发放军俸,才能吸引农民来参军。
沉思了一会,赵祯笑道:“如此做,枢密院裁汰冗员,做恶人,中书安排出路,就是做好人了。西北一战你劳苦功高,也该当得此一好差使!”
第8章 大道佐君王
徐平默默点头,是啊,打了这么多仗,立下如许功劳,自己也该捞个好差使,当回好人了。军制是一定要改的,而改军制,就涉及到原来的禁军以后的生计。你真敢不考虑这些人向何处去,不给他们安排出路,大刀阔斧的改下去,就必然会出乱子。堵不如疏,而疏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不顾一切地莽一波,那样做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官府是干什么的?前世的课本上说,政权是维护阶级统治的工具,是暴力机构。这话说得不完全,政权除了维护阶级统治,同时也调和阶级矛盾。当然换一种说法,调和阶级矛盾是为了更好地维护阶级统治,看怎么去理解。但不管怎么样,政权必然是要担任这两种角色。一方面维护统治秩序,保证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剥削,同时对统治阶级进行压制,使剥削限制在一个水平上,不致于使天下失序。一体两面,不可偏废。
政权当然代表了统治阶级,不然从何而来?去代表被统治阶级,这政权自然也就被推翻了。不代表地主利益行不行?几千年来,有农民起义的实践,有理论家的推演,最终都没有解决问题,那么就只能维持这种结构了。不要以为古人不考虑这种问题,消灭依赖于土地的剥削制度,均分土地使耕者有其田的思索从来没有停止,徐平门下就有李觏和张载一直坚持。只是历史的现实,告诉人们这样做不行罢了。前世的土改不只是均分土地,那些与土地制度相关的措施,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几乎全部实践过了。真正让土改成功的是与土地无关的配套措施,伴随着的是工业化,没有工业化伴随,土改不成其为革命。徐平前世有人天真地以为土改是封建社会的屠龙技,却不知人类社会根本没有屠龙技。
宋人常说,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无非是一二大臣。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就要有这种自觉,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多向调和阶级矛盾的方向靠一靠,就是好人,这是中国人一直坚持的文化传统。或者说,偏向维护统治秩序,是法家,偏向调和阶级矛盾,是儒家。
中国文化比较早熟,先秦诸子几乎向每个方向做了探讨。法家的本质不是法制,实际上当时的核心是以天下奉一人,天下整齐划一,治理国家社会只要严刑峻法即可,不需要调和。儒家的本质也不是人治,而是对统治者限制,讲的是阶级调和。先秦诸子讲天下大一统的,就是儒法两家,道墨则讲分而治之。秦朝完成了中原政治上的统一,汉朝完成了文化上的统一,封建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在政治上深刻影响后世的就是法儒两家。政权的两面性,决定了这两种思想必然并存,儒皮法骨是必然。
历史上儒法两家都讲规章制度,真正执着于用法制来治理社会的,最早是用法家制度的秦,另两个是儒家占上风的汉和宋。法制不法制,不是法家和儒家区分的根本,根本是法家强调维护统治秩序,儒家则讲阶级调和。至于人性善恶、三纲五常、仁义道德,都是从这个根本目的延伸出来的细枝末节。
当认为国家已经没有阶级、没有剥削,不需要再调和的时候,便就会推崇法家,“劝君少骂秦始皇”。认为人性没有善恶,人与人没有什么不同,不同就是教育不到位,顽固地没法教育的,就是敌对分子,敌对分子越来越多,法家的高压就出现了。当认为天下整齐划一没那么重要,出现矛盾就是调和不到位,便就一切和稀泥,万事和谐。
徐平两世为人,还没有见到彻底不需要调和的稳定社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应该怎么做。他来当政,调和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