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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不用行礼了。”
她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仍有些虚弱。独孤澈看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心里有些闷。只是落水而已,何以如此严重?
她说完话,似乎很不舒服,坐在床边的太子殿下轻轻说,“姐姐,让我来说吧。”
独孤澈不知道太子殿下想帮她说什么,只是看她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口,心中着急更甚。
她摇摇头,半晌没有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澈,朕没事的,你不用担心了。昨日是朕自己不小心跌入湖中,不怨你的,你不要自责。”
看她费了半天劲,说的居然是这样的话,本来不怨自己的,都有些怨恨了。
昨日是他疏忽,马受惊了却没留神。他生于月尚,可说是于马背上长大,被颠下来绝不是光彩之事。若是跌在地上,他自然懂得不让自己受伤之法。偏偏是跌进水里,而他居然不会凫水,累她也落了水。
如今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却还一心想要安慰他……
想问她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只是落水而已。可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忍了下来。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旁边的人……也不对。
“澈殿下,陛下只是因为落水感染了风寒而已,已经不要紧了,殿下不必挂怀。”
皇夫大人当真善解人意,还没问出口,就已经把他疑惑的事说出来了。
感染风寒?感染风寒会四肢抽搐昏死过去,这风寒来得还真是霸道啊。
皇夫大人说话的功夫对他淡淡一笑,一时间风和日丽阳光普照,只可惜笑意未达眼底,神情分明是说,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了。
莫非她的身子本来就有什么不妥,这一次不过是因为落水旧疾发作?
忍不住看向坐在女皇身旁的太子殿下。晨曦此时正好转过头来,也对他微微一笑。
皇夫大人和太子殿下居然也有同心一意的时候。
只是,他也是她的丈夫,若是她的身子真有什么旧疾,和她日日相见,他有很多办法知道的。这种事,想要瞒住他哪有那么容易?
看她因为他的到来,强撑着坐起来,眼神似乎是看着他,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知道她又在冥思苦想要找些话来跟他说。
她还是这样傻得可爱,都成病人了,还惦记着要想办法引他说话,让他高兴。她不知道,就算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她也是让人高兴的。
她现在需要休息,
“陛下既然感染了风寒,那臣就不打搅陛下休息了,臣告退。”
她点点头,
“殿下去狩猎吧,难得可以出宫一次,不要因为朕扫了兴。”
看她虽然脸色苍白,却笑意拳拳,似乎为终于找到一件可以让他高兴的事,而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对狩猎不感兴趣,何况出了这样的事,不过,如果能让她放心……
走出帐外,听见里面她的声音在轻轻说,
“晨曦,是不是要撤换宫中侍卫的事,我自有主张,让禇大人他们不要急。”
原来,她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心中一宽,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晨曦把她飘落到额前的散发轻轻别到耳后,微笑着说“姐姐,你安心休息吧,我还要处理些杂事,也该走了。”
才片刻工夫,他也要走?
上弦刚刚醒过来,很想留住他,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晨曦你去吧。”
她这一病,本来该她做的事,都变成了他的。
他依旧微笑,静静凝视她,看得她脸有些发烫,才站起身来。然后平静无波的看了一直站在床边的萧默然一眼,萧默然也淡然地看他。
看到他两人无言对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她却有几分心惊。
还好,很快他就收回目光,看着她,柔声对她说,“姐姐,我去了。”
她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
皇帐里只剩下她和萧默然。
“弦儿,你要不要喝水?”
他都已经把水端到她面前,当然是要喝了。
埋头喝他一勺一勺喂过来的水,不敢看他的眼神,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又用那种好像要把她熔化的温柔眼神看着自己。
终于喝完了,听见他的声音在说,
“弦儿,你身上的伤伤及心脉,以后不要再到水边去,骤冷也好,骤喜骤怒也好,都会伤了你,有晨曦给你监国,你就好好休养,不要让自己太累,明白吗?”
听他说到晨曦,心中一动,抬头来看他。他对她微微一笑,接着说,“你休息吧。”
说完起身要走。
她伸出手去捉住他一片衣角。
“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头顶问。
许久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她听见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中的水盏调匙放在一旁,又坐回来将她拥入怀中。
她不说话,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搂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手去捉他的衣角。
昨天落水,昏过去的一刹,她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刚才在他吩咐内侍打发兵部的几位大人时醒来的,一醒来就听见他的声音,她很高兴。
可是,他,不是应该在太庙中为她祈福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太庙的礼官们为什么没有拦住他?还有前几日她在斋戒,为什么他能来探她而没有惊动任何人……
忍不住问了出来,
“殿下不是应该在太庙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气息滑动,似乎在微笑,抬头来看,他果然正在对她笑,“弦儿你落水了,我怎么可能还在太庙祈福呢?你旧伤发作了,知道吗?我当然是要来帮你疗伤的。”
他搂着她,低头凝视她的眼中,似有潋滟波光,气息轻轻挠动她脸颊鼻翼,说完这一句,又是一笑。她的心怦怦跳起来,脸上发烫,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
他明明知道她想问的不是这些……,她想知道的是,他在太庙里,怎么能知道她落水,怎么能来猎苑,这件事有违祖制,礼部一定会弹劾他的。
可是他不愿说,她再问也没有用。
原本她脸色发白,此时脸颊浅浅的粉了一片,睫毛盖住眼睛,尤在微微颤动。萧默然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角。
知道她怕痒,故意在她耳边问,
“不喜欢我来陪你?”
看她果然一边摇头,一边把耳朵藏进他怀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礼部那边会弹劾殿下的。”
看她涨红了脸,睁开眼看着他说了这一句。原来她担心这个。
“安心休息吧,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他怎么能这么肯定?
心下一沉,她已经知道原因了。不能再假装不知道,不能再自己骗自己。
忍不住更抓紧了他的衣角。默然哥哥,你要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不去碰晨曦。
不知道能这样被他拥在怀里的日子还有多长,不想放手,不想放……
萧默然感觉到她的手抓得更紧了,想到她刚才的问话,知道她又开始折磨自己。心中一疼,忍不住捉住她紧抓自己衣角的手,在她耳边轻轻说,“弦儿,我不会离开的。”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她的手仍然紧抓着,没有放开的意思。
心中忍不住叹息,他,从没骗过她,从来没有,可是她,却已经不敢再信他了。都是他教的,要她不可以信任何人。
当初究竟是怎么狠得下心教她这些,差不多都要忘怀了。那时只怕她学不好,会着了谁的道,如今,她却日夜堤防,害怕着了他的道。
没有别的办法,就算让他再选一次,她想当女皇,也还是只能这样。
变数
自从那次落水以后,转眼已过了一年多。不知不觉,她的脸颊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淡粉色,手也不再冰凉。
今夜又是初一,她得在月隐宫留宿。
这位女皇陛下,真是有点拿她没办法。看她明明眼皮已经快要合在一起了,还要逞强,说什么要陪他。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被她发现了他总是一坐就大半夜,她自己也就不睡了,要陪他一起坐。
可是,所谓的习惯都是顽固的,她的作息似乎一向规整,于是每到子时,她就开始……
看她的头终于垂到了书案上,忍住笑,抱起她来。她还挣扎一下,咕噜着说,“澈,你睡不着,朕也不睡,来陪你……”
话未说完,已然睡熟过去。
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看她睡梦之中依然眉头微皱,有些心疼。
这个念头堪堪滑过心间,忽生几许怅然。原来,他有生之年还能再有替人心疼的一天,于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终是没有堪破。
她睡过去之前,说明天要为太子殿下庆生。
太子月晨曦殿下,每次想到这个人,都……。初见竟王殿下之时,只以为他是这赤宫之中最大的变数,如今,已不合适再作如此肯定了。
当初她落水,竟王殿下还有他这个皇贵妃,一同被礼部弹劾。不管是擅离太庙,还是看护不力甚至累陛下落水,都是渎职之罪。最后各自罚俸一年了事。他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在月尚,所谓皇贵妃与皇夫居然是有俸禄的,而且陛下若先他两人而去,他们甚至可以向新君请辞,准了辞呈便可回佳林和竟国去。这里的风尚实在是和佳林太不同了。
不过这些现在来说都是小事。
重要的是,宫中的侍卫,因为她那次落水,有很多撤换成了太子殿下的亲兵。她想帮太子殿下培植势力本来无可厚非,只是,选了错误的时机。此时让储君有机会控制禁宫的防备,实非明智之举。她不是急躁冒进的人,何以在这件事上如此沉不住气?犯这种有可能令自己万劫不复的错,这种任何一个君王都不该犯的错。
看她眉宇已经舒展开来呼吸平稳,理不清其中原委,心下无奈。
不为她于此性命攸关之事沉不住气,只为她并不是任何一位君王,乃是月尚独一无二的元庆女皇。而他,竟不能坐视她当不成女皇。
那位竟王殿下的心思,实在是不难猜的,只须留意他看她的眼神……。深陷情网难以自拔,竟有幸与自己情之所钟结为眷属,若还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也无非就是那些了。
惟有太子殿下,他究竟在想什么?
若他执意要让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有个结果……,或者,他想帮她达成心愿,助她成为盛世明君,又或者,他不忍看她日日劳累想要多帮帮她,不该帮的也一并帮了。或者或者再或者,已经仔细留意一年多,太子殿下完全没有破绽。
猜不透他的棋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床上上弦犹在酣睡,他的心也渐渐静下来。
其实,她离所谓盛世明君只有一步之遥了,身上就差一样紧要的东西。
“陛下,只要你自己相信能当盛世明君,深信不疑,便成了。”
这句话居然说出声来,他自己也是一愣。随即摇头,若让她相信自己也像说话这么简单,他又何必在此替她担忧呢?
当上弦抵达兆阳宫时,天还未亮,但晨曦已然备好点心,在那里等着了。
烛光摇曳,兆阳宫中层层叠叠的红色被染上一层金色的辉光,晨曦静静的坐着,似乎盯着身旁三尺高的树形铜灯,脸上也有一层温暖柔和的淡金色光彩。
上弦静静走过去,在他身旁不远处站定。
有的时候,天天见面的人,反而不一定认认真真地看过。就是因为朝夕相对,便不再去注意了。好比晨曦之于她,日日朝堂议事,琼华殿中批折子,而她,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看他了。
她静静看他,他便回过头来,对她微笑,
“姐姐,你来了。”
他的笑容,让她觉得温暖。
在他身旁坐下,
“晨曦,过了今天,你就满二十周岁了。”
他只是看着她微笑,并不答话,为她倒了一盏茶。淡淡茶香氤氲开来,他仍是微笑不语。似乎在等她接着说下去。看他唇边一抹浅笑,眼神温柔专注,他……真的是很迷人啊,难怪,难怪有姑娘只见过他一面,就芳心暗许。
那句话在心中反复了好久,终于还是整理了出来,“晨曦,你二十岁了,也该纳太子妃了,你见过陆将军家的小女公子……”
“姐姐,”他的声音不急不缓,轻轻打断了上弦接下来的话,脸上笑意稍退,凝视上弦片刻,又淡淡笑着说,“姐姐还记不记得,你当初从成国战场上回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她记得的,因为一直记得,所以这是直到今天才提起。他并不要她回答,只是接着说,“姐姐答应过我,我的新娘自己选,君无戏言。”
点点烛火映在他眼中,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眸静静凝视上弦,微笑着说出这句君无戏言,好像是玩笑,又好像……是质询。
片刻之间,上弦心中想好的说词全都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脑子拼命想着该怎么说下去。而他,却在这时转过眼去不再看她,又是凝视烛火,轻轻说,“姐姐想要让陆家的小女公子做太子妃,是不是因为陆将军手上的兵权?”
是啊,有那么多可选的名门淑女,单单挑中陆家幺女,除了因为兵权,还有什么呢?握有全国三分之一兵权的陆将军,负责守卫尚京周围重镇的陆将军,如果可以迎他最最宠爱的幺女为妃,那晨曦……
“姐姐,你要我掌管禁宫防卫,又要我与掌握尚京四周防卫的陆将军家结亲,你就不怕……”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烛火静默。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