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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毕竟谨慎,因为谁也没见过扛大刀的亚兽,事出有异必有妖,几个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想要速战速决,因此配合得严丝合缝地一同扑了上去。
两个人一边一个夹住长安,目的是缠住他手上的马刀,另一个人原地化成巨兽,嘶吼一声,从极近的距离正面向长安扑过去,巨兽有力的后腿将地上的雪推出了一人多高,前爪与獠牙一同直奔长安的头颈。
巨兽一张嘴正经是血盆大口,往前一扑声势浩大,路达甚至感觉长安两个脑袋都能让他当个枣给咬了。
长安却忽的往后一弯腰,整个人弯成了一个拱形,黑暗中即使不远处的人都难以从那晃动得厉害的火光中看个分明,唯有金属碰撞的时候发出的迸发出的杀意、以及刀尖剑刃划开肉体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马刀画出了一道凛冽的圆弧,刀柄精准地撞开了砍过来的长剑,刀刃一偏,正好从最下面甩了回来,以硬碰硬地径直从巨兽的咽喉里插了进去,长安借着他的刀弹回来的力量,生是把这一头压下来的巨大的畜生的身体撑了起来,一声轻喝,往旁边砸去,巨响落地,积雪与血沫子一同飞溅起来。
那一边的兽人因而被迫闪开,而另一边的那一位却趁机绕到了长安身后——高高跳起,笔直下劈。
长安头也不回,将马刀扛过肩膀,一声蜂鸣杠住,金属的摩擦声叫人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一触即走。
马刀从长安的脖子上绕过,他忽然侧身两步助跑,一脚踩上石头城墙,竟像是凭空“走”上了高耸垂直的石墙一样,半空中膝盖猛地一弯,整个人凌空翻了过来,正好躲过平削追至的一剑。
随后,他的马刀整个倒过来,从上往下格住了那兽人的长剑,那兽人虎口猛地被撕裂,被迫松手,被他自己的剑柄自下而上狠狠地弹了一下下巴,疼得他简直要当场落泪——没落下来。
因为他这一扬脖子,便如同一只乖乖待宰的公鸡一样,将脖子送到了长安手里,长安当即毫不客气叫他的身首大难临头各自飞去也。
最后一个夜袭城门的兽人险些被同伴的人头砸到,一瞬间他便被恐惧压住了脖子,后脖颈子上的汗毛排队一般地全站了起来,一身的血流回到四肢,脑子一晕,登时乱成了一锅粥,竟然要本能地回头逃命。
这人脑子显然已经成了个瓜,因而被长安当瓜切了。
路达和青良便站在石头台阶上,目睹了长安连一句话也没有,手起刀落间便让地上多了几具尸体。
直到此时,才分出身来的几个守卫才大步从城楼上下来,将尸体收拾了,把头割下来,用破布随便兜了一下,抬上了城楼。
长安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不慌不忙地走在了最后。
路达的目光追随着他,眼睛都要亮起来。
他觉得部落里的老兽人说得话没有错,能让男人的热血沸腾起来的东西从来只有那么几种——鲜血的味道,滚烫的烈酒和美人的胴体——后两者对于这个毛头小子来说还稍微遥远了一些,然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刺鼻的铁锈一般的味道却叫路达彻底待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了长安的衣服,带着一点期冀看向他,飞快地问道:“我呢?我能动手么?”
长安看了他一眼,点了个头,简短地说道:“上去,叫他们给你一副甲。”
路达欢呼一声,顾不上他那废物点心一样的“兄弟”,转身便往城楼上跑去,腰侧的手捏紧了他挂在身上的尖刀。
这样一来,青良没了人扶持,便彻底靠着冷冷的石头软了下来,烂泥一样地萎顿在那里,惊惧地盯着那热气溅消的小战场。
一只手却突然犹犹豫豫地搭在了他的头顶上。
青良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长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只手蹭到他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就像是与那铁刀柄一脉相承。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长安忽然微微弯下腰来,一直看进了青良的眼睛里,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眼珠又黑又亮,眼角天然地扫出一片氤氲来,被头发一角压住了整齐的眉,是很好看的,可是这种好看青良却要离得很近、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的时候才能发现。
不然长安在他心里,永远是沉默不语地扛着一把大马刀的静立在一边,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像只兔子,有种天生的敏感,会对所有食肉动物瑟瑟发抖,尽管长安从未对他动过手、甚至连挤兑他几句都没有,可青良就是怕他。
怕他,又有一点想亲近他。
因此借着火光,青良看见了对方眼睛里自己那副熊样,便恐惧羞愧交加起来。
长安将在城楼石阶旁边的积雪上蹭了蹭自己刀刃上的血迹,继续说道:“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很多事你都是没有办法的,吓哭没办法,吓死了也没办法,你……”
长安“你”到这里,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了,看着青良那惊惧交加的模样,也很没办法,于是只是摇了摇头,伸手一指道:“你……唉,你还是去避风间里吧。”
城门外面已经聚集了少说有上百人,半夜的时候微微起了雾,从上面看上去,影影绰绰得不分明,巨兽嘶吼着往上爬,城楼上老猎人的弓箭像是雨点一样地往下掉,城楼的好处终于分明了,把人往下戳,一戳一个准,仿佛在海上叉鱼一样,痛快得要命。
长安观战了片刻,便没了耐心,每到秋冬他都不好过,城楼上猎猎的风很快便吹得他有些头疼,里面有根筋一跳一跳的。
因而长安一抬手,将一具被守卫们抬着的尸体整个给挑了起来,擦着城楼上众人的头皮,抬手给抛了下去。
老兽人“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对长安咆哮道:“什么脏东西你就往人脑袋上攘,弄我一脸血!”
长安面无表情地道:“早干了。”
那具尸体穿透大雾,将一个正在往上爬的兽人笔直地砸了下去,一死一活两个人一同砸在了地上,下面的惨叫声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嗷嗷出的。
这一来,入侵者立刻发现阴谋败露了,再负隅顽抗也没用,他们人不够多,全死了尸体摞在一起也码不成一条通往上面的石阶,因而他们倒是十分识时务,远处立刻有人呼哨一声,不过片刻,这些半夜里如潮水一般来的入侵者又如潮水一般退了。
翌日,直到清晨雾散了,换班的守卫才将这一批人换下来。
早起出来干活的阿芬背着还没睡醒的儿子,远远地见到长安,忙对他招手道:“长安,过来帮我把门口的芽麦糖搬到屋顶上!”
长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拖着有些沉重的马刀走过去,站在阿芬家门口问道:“放哪?”
阿芬一回头,这才瞧清楚他那一身干了的血,吓得“啊”一声,险些把手里的小篮子掉在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会,意识到头天晚上出了事,忙推着长安道:“我的天,哪也不搬,你赶紧去找阿叶,这一身的血,我的天……”
长安摆摆手,把马刀戳在一边,弯腰搬起阿芬晾的芽麦,轻巧地踩着突出来的石砖蹿上了屋顶放好,这才半垂着眼,拖起马刀,以之前那种慢吞吞的步速,半死不活地走了。
而这时候,部落中的人们已经感觉到气氛变了。
内城的防卫一宿没睡,十来具尸体整整齐齐地陈列在了首领和长老们平日议事的小广场上。
厚厚的皮革帐门口坐着鲛人“啊啊啊”,正帐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哭得直打嗝,“啊啊啊”在门口支着耳朵仔细地听,人话至今不会,却先跟着学了一口哭嗝,自娱自乐地“咯咯”有声。
长安有心给他一脚,腿抬到半空,想起“啊啊啊”的丰功伟绩,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掀开皮帐子走进去,只见头一天晚上被吊在队尾的几十个伤兵一般的男人摩肩接踵地坐了一屋,上坟似的,一水的悲伤沉痛。
长安顿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华沂瞧见了他,一边招手叫他过去,一边亲自站起来搂着长安的肩膀将他拎了进去,短短几步便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摸了个遍,确定什么事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叫人给他腾出了一个小塌,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歇会,睡一觉,睡醒了我和你说。”
长安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当即顶着一群人的注目,四仰八叉地往小塌上一躺,骨头“嘎嘣”一声。
他蜷缩起肩膀,沾枕头就着,隐约听见有人低声说了什么“黑风扑亚”,剩下的话没听仔细,便迷糊了过去。
56、卷三
长安是被一阵哭声闹醒的,帐子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此时十分安静。他的肩膀有些发僵,躺得时间长了总会这样,阿叶说是气血有问题,长安听了也就作罢,没往心里去,他身上没问题的地方实在有限,挂念得完脑袋也顾不上脚,不如随他去。
这时,两只手却突然将他的上半身抬了起来,华沂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肩膀后背上揉捏起来。长安迷迷糊糊地半趴在他的腿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眨巴了两下,仿佛他又变成了一个小家伙,病病歪歪地趴在哲言怀里,有点弄不清今夕何夕。
然而过了片刻,他的鼻尖情不自禁地轻轻抽动了一下,没有闻到记忆中的草药味,这才随着上身血脉畅通,重新清醒过来。
华沂见差不多了,这才松开手让他起来,把小火炉上架着的一碗鱼肉粥端了下来:“吃点。”
长安指着帐外问道:“那个东西又怎么了?”
华沂道:“别管他,装的——这个鲛人上岸没有几天,狗屁能耐没学着,这会倒长行市了,学会假哭了。”
长安仔细一听,果然这哭声不怎么对劲,哭得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高低起伏,别有韵律,婉转得跟唱小曲似的,间或还夹杂着几个颇有节奏感的小哭嗝。
华沂笑道:“听见了么?这哭得可真好听,过一阵子说不定就有人愿意花钱雇他假哭了。”
长安没听说过还有人愿意花钱干这种事,华沂便伸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一点一点柔软下来,轻声解释道:“总有些人不孝顺爹娘,还不愿意给别人知道,阿爹阿妈死了,便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哭,外人看起来好看……行了,这些烂事,你不用懂。”
长安一口喝掉了半碗粥,腮帮子鼓鼓的,华沂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你过来跟我住吧?”
长安猝不及防,吃得本来就急,想说话,没顾上嗓子眼里有热粥,顿时给呛住了,咳得昏天黑地。华沂一边偷着乐,一边努力将脸上的表情掰成忧虑的样子,拍着他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喝个粥都能呛着,你这日子过得啊,实在是乱七八糟。”
长安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脸红脖子粗地对他说道:“滚蛋。”
华沂便不言声了,用一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贤妻良母似的表情恶心长安,看着他笑而不语,等他的答案。
长安一边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放慢了速度,将剩下的半碗粥也喝干净了。他将小碗在手中转了两圈,这才略微有些踟蹰地问道:“两个男人,可怎么过日子?”
华沂闻言,目光立刻一冷,他一把按住长安的肩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压低声音,略带些逼迫的口气问道:“是谁?跟你在背后胡说了什么?”
华沂大部分时间是个睿智远见、心胸宽广气度也温和的首领,对得起手下人,也很对得起自己的部落。他中途接手一个部落,短短几个月便得心应手,而后天灾逃难,死了不少人,可却不停地接纳其他的逃难者,至今他们部落的规模已经是洛桐领导时候的三倍。人们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说明这个首领做得确实可圈可点。
然而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脾气上来的时候,长安脾气上来的时候会比平时粗暴,华沂比他城府深得多,一般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他肝火愈盛,心反而越冷,于是便会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
长安那句话音没落,在华沂心里,已经惊涛骇浪般地出现了七八个不同程度不同目的的阴谋诡计——他认定了长安眼大,这些鸡毛蒜皮从未入过他的眼,甚至几年前在山洞里,他连小崽子是怎么生出来的也弄不清楚,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然而长安却顿了顿,坦然道:“没人说什么,我自己想问的。”
他虽然可能确实比别人心性迟钝一些,可也并不瞎,再愣头愣脑的少年也有长大的一天。秋狩节那日过后,长安便对这些事上了心,时常会留心观察别人“家”是怎样生活的,也会追溯他幼时那份似是而非的记忆,不可避免地觉出了几分荒唐,似乎有点别扭。
怎么个别扭法,他说不清楚,就好比大多数人都用右手拿筷子一样。左手拿筷子有问题么?长安想不出这当中的道理怎么错了,然而就是别扭。他还见过阿芬纠正小吉拉,硬生生地把小东西的左手给掰回了右手。
阿芬只是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