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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多时就见几个面色枯黄身材干瘦,带着警惕目光的军汉环视着周遭,簇拥着一个文官进了武德卫营。
此刻,正巧一队队士卒匆忙跑进营房里。
最终,一个面带沧桑,举止带了几分气场的男子立在营门驻足忘了一眼,直到再也没有穿着破烂赤红军袄的军汉进来,这才对着守营门的军官低语了几句。
张镇隔得远,听不清楚什么。但偶然一瞥,却让张镇看着那沧桑军汉身边一人颇为怪异。
还未等张镇细看,就听猛地砰地一声响起。
武德卫营的大门紧闭,在夜色之下,仿佛再度张开之时,就是狰狞血口。
见此就连一旁摆摊卖面的老汉也纳闷了起来:“什么时候右哨的人这么乖巧了,竟是都给了银钱,还乖乖都跑进了营门里。”
张镇见此,面色有些不太好,丢了一颗碎银子给了收拾桌面的老婆子道:“老丈阿婆,武德卫营的兵吃面都是给钱的?”
“往常当然不,都是拿东西换的,要是没得换,便拿刀子。嘿,也就最近世道好了些。据说是营里出来了豪奢人物。”老丈笑着收了银子,掂量了下便急慌道:“客官,您这银子拿多了,老婆子,还不快拿一串通宝来。”
张镇摆摆手:“不碍事。老丈还是赶紧收拾铺子,回家顶上门墙吧。”
说完,张镇就把腿跑到了街边,解了缰绳,纵马疾驰向南熏坊奔去。
果然过了不多久,一道浓重的黑烟在教忠坊燃起,直冲云霄。整个教忠坊内,吼叫沸腾。
兵部。
嘭……
“什么?马绍愉身陷武德卫营?”
看着兵部经历司经历带着一名老卒颤颤巍巍地在身前毫无章法地叙述着教忠坊五军营右哨的事情,陈新甲脑袋里猛地炸开,一股难以描摹的恐惧在心怀里升起。
“大……人。是乔三儿下的令,封了营门,囚了营官。又恰好兵部马大人前去视察,于是……于是……便囚了马大人,道是京营积年所拖欠的粮饷必须都尽数下发,这才能放人,不然……不然”
“现在武德卫营满是浓烟,整个京师都能得见。”
“听说五军营在安定门与德胜门的左右掖也是过得苦……要闹饷……”
……
几乎是乌鸦嘴一般,一名又一名逃出的兵卒在兵部属官的率领下来到了陈新甲的公事房。
陈新甲手上微微颤抖,猛地站起身,奔出门:“奔马,去襄城伯府!”
西城的大时雍坊内,襄城伯李国桢听着门下家丁陆陆续续报信,眉头越来越皱,最后连脸色也皱成了苦瓜一般:“怎么骤然间变乱成了这般局面……”
“竟是乱成这般……”
“五军营左掖的李琪博跑去了哪里?右掖的张舒驰又去了哪里?”
“神枢营可还好?神机营又如何了?领神机营的阳武侯薛濂呢?”
……
第四十二章:朝议震荡
李国桢相貌堂堂,面色白皙又身材匀称,着实是京师中年勋贵里少有的美男子。平日虽然并未怎么打熬筋骨,却也保持了身材,并不似无能发福的军将。此刻虽然骤然听闻京营有乱,但领了京营两代的李国桢却不惧这么点乱子。饥兵求活,这样的事情李守錡也是遇到过的,不外乎是派人扑杀一次,然后施恩于下便能解决。
只要五军营左掖的副将李琪博,右掖的参将张舒驰两人赶到,稍稍了解情况,然后带几队兵丁冲进去就能扑灭。
这样想着,李国桢也就安奈住了性子,等同样在大时雍坊西边不远的阜财坊的两人将情况弄明白了报过来。
李国桢这样左想右想,还未等来两名属下,却见兵部尚书陈新甲冲了进来,气势汹汹。
“襄城伯!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深陷乱兵,被指饥兵求活,索要军饷。此事,襄城伯可备好了方略,集齐了人马,立刻出兵平乱?”陈新甲冲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疾声诘问。
陈新甲虽不是进士,却是正牌子文官。李国桢被这样的气势与对方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来,嗫嚅说了几句,脑子记得发汗,却是只能含含糊糊:“此事……末将还在细查,细查……听闻贼兵只是图财,五军营右哨近日还过得去……应是无碍……至于人马,我正在唤左右掖副将李琪博、参将张舒驰前来,想必很快就能解决……”
就当李国桢糊弄着应付陈新甲,却见心腹管家李应书脚步匆忙,面带急切地跑到了李国桢耳边细语了几声。
李国桢闻言,顿时咬着牙到:“迎进来!”
不多时,顿时就见阳武侯薛濂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开门见山就道:“左右掖副将李琪博、参将张舒驰各自困在营中,都出不了了。本侯恰好在神机营,这才诛了宵小,平了神机营未乱。现在神机营的兵马将乱兵堵在了德胜门。只是……两位将官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也无法去其他地方的乱局了。”
陈新甲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李国桢听闻,更是一阵目眩,几乎就要栽倒。还是一旁的管家反应快,赶紧扶助。
两就不。
李国桢弱弱地说着:“三千营……”
陈新甲缓缓摇头。三千营是用来摆仪仗用的,至今都在宦官王承恩的手中把持着。不说三千营本来就羸弱,就说王承恩麾下,有哪个有那勇气去和乱兵对阵?对于本就势弱的武官勋贵而言,更是不敢和天子家奴抗声的。
现在,李国桢的爪牙被堵在了德胜门无法平乱。薛濂的兵更是要防止德胜门的乱局扩散。
这也意味着……这个局面,超出了在场三人的控制范围。
“压不住了……”陈新甲喟然一叹:“诸公,上殿吧。”
同时,陈新甲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解决不了此事,都准备洗干净抹脖子吧……”
武德卫营狼烟燃起,教忠坊百姓纷纷闭门守家,战战兢兢。京营饥兵作乱,囚上官,绑郎中的事情再也压不住后,迅速摆上了崇祯皇帝的案台。
至此,京师大惊,皇城震动。
“京营……作乱……”赫然醒目的几个字应在朱由检的目光里,透着赫赫杀机。
但光有杀机无用,陈新甲已然将眼下局面都一一分说。京营的乱兵几乎是同时举事,让五军营瞬间瘫痪,更让神机营也无力。
简单说,短时间内朝廷竟是没了必胜弹压的本钱!
一想到十数里外就有兵士造自己的反,朱由检就不由地内心一寒,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愤怒。
“李国桢!你深受皇恩,就是这般管着京营的吗?粮饷都去了哪里?朕一年二十七万两折色银都去了哪里?十万两本色何在?竟是让京营士卒都不得饱餐一顿?“
“兵部议论如何?京营之事,到底如何解?”
“诸位卿家,诸位卿家!乱兵就在不过十数里外,尔等就无有一计可以解此乱局吗?”
朱由检接连三个质问扫视群臣,让所有人触碰到目光无不是纷纷拜下请罪。
就连急忙赶过来的首辅周延儒更是心中暗叫倒霉,这些天竟是如此多事。而且还是超出了朝廷控制范围,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的大事!
事情既然超出了控制范围,周延儒作为一个沉浮宦海这么多年的老油条,自然迅速来了一个变被动为主动,道:“陛下,兵乱之事,剿为一策,抚为一策。既然进剿不得不暂缓,抚乱安兵亦是可用。况且户部既然有信心可以拨付京营钱粮,那想必安抚乱兵是足够的。”
周延儒开了口,陈新甲自然忙不迭地甩锅:“臣以为然,当以抚乱安兵为先。只是不知户部准备如何,可否济事?”
一旁,户部尚书傅淑训与户部侍郎王正志面色各异。听了陈新甲开口,傅淑训刚想回复,却见魏照乘抢着又是补刀道:“以之前户部之策,一人言三十万两,一人言五十万两。那无论如何,此刻先出十万两应是可行。”
“户部正在整顿,拨付之事,依前日所奏,十日后自然会见分晓。”傅淑训深深呼出一口气,缓缓出声,实际上将三人都给拒绝了。
见此,周延儒、陈新甲以及魏照乘纷纷变色。
就当傅淑训竭力平复心境的时候。
王正志略显阴柔的声音带着笑声道:“陛下,臣启奏。整顿之事,臣未曾有吻任何实证,亦是未曾得知何处有碍与国朝政事。户部之于朝堂非是言官所列,并无风闻奏事之权。而今户部人心动荡,下僚无不惶恐,无人敢用事与国政,军饷拨付之事,自然无从做起。臣请陛下暂缓所谓整顿之事,以安下僚之心。臣亦可立军令状,旦夕恢复户部,臣即可于明日拨付第一批钱粮不少于三万两,十日内筹措钱粮三十万!”
王正志说出,顿时如同一把尖刀一样,狠狠地捅在了傅淑训的背心之处。
听闻于此,傅淑训顿时感觉眼前一黑,身子微微一晃。他甚至能够看到崇祯皇帝脸上动摇之色。
第四十三章:右哨的过去
“还好……还好秦侠在国子监的动作快!我的动作,更是不满!”傅淑训心中百般念头回转,随后厉声大喊道:“下僚无不惶恐?荒唐!户部运转,自有法度。点卯一起,公事便行,岂能因为所谓人心动荡便视朝堂国法于无物?陛下,臣已遣户部经历司发文至顺天府,请三班衙役入浙江会馆,户部人员,擅离职守者,皆以索入户部,以待朝堂律例惩处!”
“至于实证之处……”傅淑训说到这里,心中恨恨一咬牙,怒吼一声拼了,便道:“明日,臣自当上奏陛下,京营账务之漏!君前无有戏言,臣既发军令状于君前,便绝无悔改!安抚乱兵所用,既起于兵部,应出于兵部。户部整顿之事,不当为此所乱!”
崇祯听此,止住还要说话的群臣,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默默无声,不知如何决断。
妥协,选择户部侍郎王正志便可以立刻获得恢复运转的户部,获得三十万两救急的军饷。有此军饷,兵乱自然可以迅速平定。京营也可以稍事整顿。
“但这一切……却并不是凭空来的……”崇祯皇帝的目光扫视全场,无人敢对视,纷纷下拜。
这一批臣子都是他崇祯的命令下这才得以入朝堂为阁部高官。前后并无变化。
能有三十万两……其实只是拜托于一个人。
那就是他崇祯的儿子!朱慈烺!
妥协……无疑是对朱慈烺的背叛。
想到此处,崇祯似乎再度看到了那双坚定的目光。
良久,崇祯皇帝的声音在殿上响起。
“就依傅卿所言。兵部先将太仆寺准备的钱粮准备下……兵乱……若是平不了,就让兵部先抚。户部的事情,尚有六日时光,如何处理,六日后再论。”崇祯说完,起身回了寝宫。
众人恭迎崇祯离开。
崇祯皇帝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鲜少有可以让其动摇更改的时候。
自然,每个朝臣都能感觉到,今日仿佛阴云浓重,如雷霆将出。
王正志更是垂着头,目光阴暗,如卷风雨。
忽然,王正志看向殿堂一脚,一个青袍小太监悄悄退下,顿时心中大喜,看着前方魏照乘瞥了自己一眼,不动如山,顿时无限希望升起。
“我们还有后手!”
“我们还有机会!”
“所谓证据,不就是秦侠所算账册吗?既然兵变都干了……那干脆将秦侠……”
教忠坊,武德卫营。
捏着一封从宫中传来的密信,乔博胜看着身边汇聚过来的一干兄弟,轻轻呼出一口气道:“老十七,咱们右哨是多少人去了南边,跟着从南边回来的老兄弟,还有多少?现在又有多少在营里?”
被唤作老十七的是一个身材稍稍矮小一些的老卒。老十七气质悍勇,举动沉,看起来是个沙场搏命,忘却生死的主儿。只是今日听着乔博胜这么一问,眼上却微微蒙了层雾,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跟着孙将军一路南下,咱们右哨的人去了三千,走在路上走丢的,陷坑的,病死的就有两百。到了湖广,水土不服,粮米供应困顿,逃走的,走丢的,又是几百。前前后后几场仗打下来,死三百多个,伤了一千多个,被俘投降不知多少。拖到最后孙将军开恩,找了漕船接回京的,竟然只有九百三十七个兄弟得以能回京。几千里坐船回来,丢在路上的,病死的,伤疾发作的,又有两百零七号。到了京师,饿死的,伤好不了被赶出去,冻死在京师的,又是几十号,记不得了。”
说到这里,老十七声音缓了缓,恢复了冷静:“我数过,这些老兄弟还有六百零十三个兄弟。三哥下了令,今日在营里的有五百零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