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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老十七声音缓了缓,恢复了冷静:“我数过,这些老兄弟还有六百零十三个兄弟。三哥下了令,今日在营里的有五百零三人。”
末了,老十七顿了顿,开口道:“多亏了三哥接济,不然营里要有两三百号兄弟没办法在京里活下去。”
能进京营当兵的,不是家里孤寡无所依靠,就是军户子弟的余丁,亦或者各种走投无路,这才投身军旅。在大明,当兵吃断头饭就是一门最次的路子,没有哪个良家子会考虑。不管这些右哨伤卒出身是哪一样都有一个共同的标准,那就是回了京有了家人也没办法依靠。更何况还是伤兵要医药,要米肉补身。
故而,靠着这份救人水火的大恩,乔博胜在右哨里的威望真是一时无两,说绑了营官就绑了营官,便是有士卒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也并无犹疑。
听老十七这般说,原本平静的乔博胜冷笑一声,道:“这些银子,也是我姓乔的拿命换的!我乔三儿在厮杀场上不知被多少兄弟救了几回,这些卖命的银子今天用来给兄弟们救急,那自然是心甘情愿。但兄弟们就没有想过,咱们当兵吃粮,为国杀贼,就理当有那一份粮饷吗?”
“粮饷……”老十七听着乔博胜的话,舔了舔唇,知道了他的意思,顿时跟着轻蔑地道:“朝廷的粮饷?自打咱们离了湖广回京起,已经断了三个月了!哪怕是在湖广,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地方大老爷们,又何曾瞧过咱们一眼?哪次不是要卖命了,才能吃一顿饱饭?”
“可咱们是朝廷大兵,就该有一份粮饷!”乔博胜的话语渐渐激扬了起来:“他们欠了咱们的,绝不能忘!”
“我乔三还记得我初入营领我练杀敌技艺的师傅齐九爷。九爷教我拿长枪,教我顶盾牌,教我爷们儿要挺直腰杆,杀敌要无畏,心中坦荡,万世不朽!可九爷呢?我乔三犯了事,十军棍打下来,躺着都哆嗦。是九爷拿着棺材本给我姓乔的买了药!在襄阳上了阵,中军的龟孙子都跑光了,是九爷替我这不成器的崽子挡了贼头一枪,我没事活了下来,九爷却伤了,捅在腰上,在床上挺了半个月。我乔三儿跑遍了军营,求不动只给文武将官治伤的医士,就因为特娘的那个阉人吓得哆嗦了,没一个医士能出来!”
乔博胜回忆着,仿佛眼前一幕幕在眼前回忆着,真情流露,目光朦胧,想到最惨淡的一幕,更是声音沙哑,低沉而仿佛隐含着即将爆发的雷霆。
“等到我乔三儿拿着刀从县城里带着大夫赶回营里的时候,九爷挺不住,走了。”
第四十四章:右哨出营
“咱们当兵的命贱,死了一个,大老爷笔上添一笔就是了。喔,走失了十三个,打没了三十九人,伤了两百,降了一千!”乔博胜的声音越发激荡,吼声让整个武军营右哨都聚集了过来:“可在咱们当兵的人心里,那一个,一个……可都是咱们的兄弟,咱们的邻里,咱们的父老乡亲啊!全他娘的让主将当官的大老爷们可劲的糟蹋。何曾怜惜,何曾记得欠了我们的?”
老十七缓缓闭上眼睛,仿佛那一幕幕就在昨日一样,只听老十七浑身战栗着,颤声道:“而我们所求的……不外乎是当兵吃粮,卖命求活罢了……”
听此,乔三儿猛地怒吼了起来:“可那些当官的,给过咱们这个机会吗?朝廷给咱们的钱粮都到了哪里去?莫不是真要如元年蓟门驻军那般,焚抢火药,震动朝廷,才能让这些当官的人知道,咱们当兵的心,也是肉长的吗?”
乔三儿猛地喘着粗气,环视左右,对视着一个又一个,尽皆凝望过来的目光。
他从最初的麻木,震惊,恐惧看到了最后关头里,所有人冒出来的渴望,一种希望被灭绝了无数回以后,从人心底里颤颤巍巍冒出的希冀:“这群当官的不把俺们当人,俺们也决不能自贱!三哥,要怎么做才能求一个公道,要回俺们的钱粮,三哥发话!俺姓庞的皱一个眉头,就是没卵子的阉货!”
“三哥,发令吧,咱们听你的!”
“三爷,下令吧!”
……
“好,好,好!我乔三儿的兄弟总算还没丢光了爷们那口硬气!”乔三儿慷慨大笑,看着众人道:“既然,兄弟们信我,我姓乔的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这天下,给咱们兄弟一个公道!拿回属于咱们当兵的卖命钱!”
“现在,兄弟们,带上兵部马绍愉那个郎中,跟我出营!”
“出营”
“出营!”
“出营!!”
……
国子监,还未得知朝堂里已经风云变色,气息近乎窒息的朱慈烺脸上终于缓缓带出了一点笑容。
看着一本散发着幽幽笔墨清香的账册,朱慈烺笑出了声,近乎癫狂:“总算出来了……总算出来了。”
“京营每年领取太仆银一万六千两,屯田籽银一千零六十两,犒赏官兵、制作器械、各种杂工的伙食费都从中开支。但一年将官支用,竟是达到了两万两之巨!”
“京营一年支取米一百零七万四千多石,比万历四十六年增加了五万七千多石。京营里何时能吃这么多本色粮了?更何况还有饥兵不得求活的事情在!贪污本色如此之巨,竟是都算在了崇祯十三年的检校,练操之事上!荒唐,崇祯十三年七月、八月、九月。竟时接连有九次次连续三天的练操。京营若能如此勤奋,如何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还有这所谓兵甲、战袍采买,竟是一年达九万两之巨,偏生数目只有区区六千副!难道以为分散在十九本账目之中,我就查不出了吗?”
……
“如此众多线索,如此确凿罪证!足以向天下人较多,京营之怪状,绝非空口无凭了!”
朱慈烺说罢,畅然大笑:“我辈胜机,终于在握了!”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眼神狂热地看着朱慈烺。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自己的确是在做一件足可以光耀青史的伟大行动!
“万胜!”谢毅率先喊出,声调激扬。
“万胜!”
“万胜!”
……
正阳门外,急急赶出来几乎如同要奔跑一样的傅淑训立刻找到了自己二儿子傅如圭。
还好这一次傅如圭亲自跟着傅淑训上朝,就在正阳门外随扈,要不然还指不定又要冤枉跑一趟。
撇开这点思绪,微微庆幸的傅淑训低声而又语速极快地开口到:“我儿!你立刻带上家中所有家丁,用上家中所有马匹,备齐一人三马,以最快速度给我立刻赶到国子监,找到秦侠!若是无碍,你们就守在那里,直到秦侠将账册之果算出来连带秦侠一起护送进户部!若是有碍,便护送着账册与人手,迅速赶回户部!”
“是!”傅如圭感受到了父亲言语之中的急切,来不得细细思考,解下一匹快马的缰绳,重踢马刺,猛地朝着东边南熏坊家中驰去。
不多时,一支二十余人组成的马队便朝着北边崇教坊疾驰而去。
于此同时,傅淑训更是急忙赶回了户部。
此刻的户部,如同鼎沸的热水一样。
傅淑训开了底牌,用了顺天府的三班衙役将浙江会馆里集聚的所有胥吏一窝蜂地全部逮回了了户部。
至于理由更是简单。
开工点卯之时,身为朝廷胥吏,竟是全部溜号跑到了浙江会馆,这不是违反律例是什么?
更何况还有盖了户部尚书打印的户部公文在,浙江会馆里的胥吏一个个目瞪口呆,却是没人会想到傅淑训能如此撕破脸皮。
上到山东清吏司管勾周俊良、广西清吏司管勾温南国以及唯一有品级从九品的户部经历司经历费继宗,下到不具名的上百司计都无力反抗,甚至找不出个合理的理由。
于是户部胥吏再度齐装满员出现在了户部。
只是,这些人看户部尚书傅淑训会是怎样的目光,自然不言而喻了。
面对一个个望过来恨不得生吞自己的目光,傅淑训看到了王正志。
“大司农回部了,真是可喜可贺呀。”王正志微微眯着眼睛,笑着:“只是……大司农现在才回来,却是慢了某一步。所谓户部确凿之证据,定然是子虚乌有了。以我朝律例,诬告者同其罪,却不是大司农可准备好了!”
傅淑训闻言,顿时心下一寒。
毕竟是积蓄太浅薄了!傅淑训久在京外任职,宫中没有底蕴积累。
在宫中,傅淑训没办法在君前议事上脱身,自然只能自己急忙跑出来传递消息。
可只要再积蓄深一点,在京中经营稍许,以户部尚书之位何愁找不到宫中内侍帮自己传递消息?
傅淑训的确无人帮忙,慢了一步。
但王正志居京已久,宫中显然是有人的。傅淑训找不到人提前传递消息,他王正志甚至魏照乘却肯定有的!
第四十五章:汇总集册
“得一步之先,提前下令……他们会做怎样的安排?等等……五军营右哨就在教忠坊武德卫营。而国子监,就在教忠坊东直门大街北边的崇教坊啊!”
“此等奸贼,已然图穷匕见,是要杀人灭口!”
“毁册灭迹……”
果然,就当傅淑训脑海之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城北,一道火光缓缓升腾。
“快跑啊,兵乱了啊……”
“武德卫营烧起来了,这群当兵的赤佬都疯了……”
“救命,救命……强抢民财啊!”
“啊……别过来,啊……”
……
教忠坊内一片混乱,当武德卫营的营地被整个燃烧起来的时候,谁都知道,此事真的闹大了,闹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同样,在乔博胜率领下的还在军营里的五军营右哨两千多号人也是彻底沸腾了起来。
有悄悄跑掉不见踪迹的,也有脱离了队伍带着刀兵冲进民居抢掠的,更有肆意举起火把到处点燃火焰的。
但最多的,还是跟随在了乔三儿的率领下,一路往北,朝着国子监正门进发。
于此同时,傅如圭带着二十余家丁不惜马力,纵马疾驰在崇文门里街上。看着教忠坊燃起的浓重火光与黑烟,纷纷都是心下一沉。
“平乱大事,快快让开!”傅如圭看着前方的人潮,心急如焚。
身后的家丁头领傅真听此,也是一边控马绕开人群,一边大喊:“教忠坊平乱,无关人等速速闪避。”
“良民百姓速速回家闭门!”
……
“兵乱了,快跑……”
“快让开这些人,他们是去平乱的!”
“快回家啊,紧闭大门!等待平乱!”
果然,听傅如圭、傅真带着家丁们如此一喊,大街上的人群顿时轰的一声纷纷让开。
见此,傅如圭终于得以再度带队加速。
不多时,过了朝阳门大街,越过居贤坊终于看到了教忠坊的影子:“快到了,大家爱惜一些马力,一会儿还要护送回家!”
忽然,当傅如圭的马队冲上东直门大街的时候,一名家丁吞了口唾沫道:“恐怕……用不上爱惜了!”
此刻,教忠坊内一队人马缓缓走出,一杆大旗高高举起:“饥兵求活!”
“但求公道”
“誓惩贪官污吏……”
“少爷……还冲进去吗?”傅真看着已然围上国子监正门的乱兵队伍,微微咽了口唾沫:“这些人举旗缓步,非是乱兵,显然有号令之人。这样一支兵马……我们这些人绝非敌手,纵是冲出去也难。”
这一刻,傅如圭心中猛地一震,念头通达,全部疑问豁然开朗。
这就是对手最后,也是最强的一记的杀招啊!
一旦让乱兵冲进去,拿住了毫无反抗能力的朱慈烺,毁了其中的账册,就是再来十个傅淑训也无法挽回朝中的败局。
此刻,国子监围墙之上,一人高高扬起一杆小红旗,正是朱慈烺家仆张镇!张镇见到傅如圭看过来,急忙将旗帜朝着右侧门摇过去。
见此,傅如圭咬咬牙,大喊道:“正门已堵还有侧门!速进国子监,从侧门进去!”
傅真见此,不再阻拦,调转马头,趁着乱兵还未堵上侧门,带着人疾驰进了国子监。
见到这一马队冲进国子监,乔博胜身边一个穿着不合身簇新战袄的男子急忙道:“堵住出口,快冲进去!不能放走了国子监里一人一书!”
乔博胜见此,立刻分拨两路人马各三百余人,朝着四门堵过去。随后,乔三儿看了老十七一眼。
老十七缓缓点头,带着十余人将十匹马扯了一根大绳系在国子监正门上。
随后……
“抽鞭!”
“唏律律……”
十马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