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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噩耗?”林鹏隐隐之间有点不妙的预感。
“大裁军呀。”柳如是幽幽地说着:“百万卫所军户、九边之军被革。涉及百姓何止百万?这样的庞大人口卷入市场,哪怕分地了一部分,移民实边一部分,依旧有海量人口转入了京师。也许其余各地好一些,但京师人口膨胀绝对是最严厉的地方。”
林鹏大约明白了:“往常时节,是有些农闲的百姓入城做工,近年倒是少了。的确有许多退伍兵来安置,这是朝堂给的硬性任务。”
柳如是对此很清楚,那谷科不就是这么转业的么?
而今明军操练人马的本事的确不赖,哪怕之前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兵痞,经过朝堂三个月操练也能有些改变,至少不敢再作奸犯科。不管如何,安置的结果大多不坏,分到了一个工坊的工作。
“不仅是兵丁入市的问题,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难题……那就是外国人……”柳如是幽怨地说着,她是一直都不支持朝堂出兵朝鲜,兵发日本的。
固然,这让国内的工商贸易火热澎湃,又大涨了中国人的志气。但落在劳资关系上,却绝对是一桩坏事。
无他,海量的朝鲜人、日本人涌入大明了。
加上本来就日渐增多的蒙古人,顺天府境内的外国人极多。他们许多人因为都是黑户,政治是偷渡入内,所以要的工资极低。
一个正常的纺织厂工人一月两元左右,但一个外国人可以只要一银元。毕竟,大多数工坊都是包吃包住。
如果说卫所兵与退伍兵的加入还只是让原本百姓找工作的机会不那么紧俏,还不怎么影响工资。那么,外籍移民的进入,大大缓解用工荒的同时,是而今工人待遇急剧下降。
比如煤矿工人,原本因为工作格外辛苦三元一月都招不到人,以至于必须买奴仆才能行。现在有了外籍劳工却是让工资一下子跌打到了只用一块五银元一月。正是如此,这才出现了越来越多苛待工人的现象。以至于矿山这等高危岗位死了人也不在乎,因为有大把的外籍朝鲜人、日本人可以挑。
“民生之多艰……我身为父母官却没察觉到……”林鹏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愧疚感。
“大人能如此想,学生便大大松了一口气。眼下这一切,还只是发于末端,收拾起来还来得及。再晚,可就病入膏肓,药石不能救了……”柳如是起身,躬身一礼。
第八章:新儒者
“不得不承认,柳同学说服了我……”林鹏皱眉良久,拱手一礼。
柳如是浅浅一笑,淡然地回礼,这个时候他没有功夫谦逊,而是直接说:“如此说来,大人愿意祝我一臂之力了么?”
她这会心中也是重重松了口气,林鹏毕竟不是那些抱着儒家经义读迂了脑子的,他这一番话还能说动林鹏。如果是换一个人,却不是她这么简单能说服的。
“柳同学想要如何做?”林鹏说。
“如此……就请听学生一一道来……”柳如是将计划一一说出。
这时,一场轩然大波,也已经在京师崇仁书院掀起。
崇仁书院是史可法与黄道周自己捐资,又联络士绅开办的一处书院。显然,他做的是东林书院的旧事。当初顾宪成修复东林书院,让士子可以在此畅言政务,以舆论影响朝政,完成了声望到权力的转化,亦是开启了影响深远的东林党一事。
眼下谁都知道东林恶了陛下,已经被李邦华与倪元璐的新东林吸收。想要再造东林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史可法选择了另开崇仁书院作为保守党的大本营。
虽然史可法联络了黄道周拉赞助,但这等为有功名士子开办的书院是不可能得到朝廷财政扶持的。故而,一路运转,财计之上都是颇多艰难之处。
最终,还是曾经东林里的后起之秀陈子龙出手,解决了这个困扰史可法的大敌。
陈子龙而今就任新闻出版总署署长,也算朝中后起之秀,乃是黄道周与史可法之后的新秀中坚。
他一出手,果然比那些只会夸夸其谈之辈强出无数。
陈子龙用的办法是将崇仁书院变成了一个专门的补习班,用以研究如何考秀才,如何考举人,以及而今时兴的如何考教师资格证,如何考朝廷的选调考试。
从原本只是聚众吐槽发帖的书院变成了热门的教育产业,崇仁书院一来解决了无数闲得发慌又囊中羞涩之辈的生计问题,又提供了一个可以让人不用担心经济问题的吐槽之所。
崇仁书院的成功让保守党在京热度升温,一干大佬纷纷看涨。
大明二七九年十月十二日,这一天开始,崇仁书院开始议论非非。一条震惊的消息从一名自京师大学堂的士子口中传入书院,惹得众人义愤填膺。
公孙艺手中高举着一张布告,进了讲义厅。这里是讨论经义的地方,也是崇仁书院最热闹的所在。原本,这是给一干为了来年科举的举人们预备的地方。但自从书院里各处都被各种各样补习班占据以后,想要聚众吐槽的士子们实在找不到地方,便纷纷涌入进来。
“消息确凿,现在水峪沟煤矿里,一个叫孙三的男子运了十辆大车的骸骨进了大兴县县衙,要状告那水峪沟煤矿的东主,沈万重!”公孙艺将布告拿出,众人纷纷惊呆了。
“十辆大车的骸骨?有这么恐怖吗?”
“如果是刚死不久的,还真有这般恐怖。就算是死的变成了白骨,那也是蛮吓人的。听闻至少就是死了三十七人,这么多人的骨头垒在一起,太可怕了……”
“那沈万重真是奸商,竟然落下了这么多人命!”
“这不是奸商不奸商的了,如此罔顾国法,还是这天子脚下,必须严惩!”
“这是当然,若是不能严惩,从今往后天底下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
这时,屋外的两人听着声音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一个白发渐多却精神抖擞的老年男子一双眼睛带着震惊与忧虑的神情:“朗朗乾坤,竟然有这等事情?我本以为,而今已经是渐渐治世,盛事气象初生。没想到……竟然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十大车的骸骨……”
“石斋先生,且别着急忧虑。我看这事有些不对劲,前些时候,我还听闻只是城北出现了一些盗匪,大兴县求援顺天府,已经调集了数百民壮,不日就能平定。眼下看那些盗匪竟然主动报官,这说明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呀。”陈子龙轻声说。
“哦?”被称为石斋先生的显然就是黄道周了:“卧子可别是安慰老夫,老夫我的承受能力并不坏。”
这位老者那副忧国忧民的心肠不是假的,老实讲,他耍手段心机的本事并不高。但这三年任职,却是平生最畅快的阶段。能够施展一生所学,教化子弟,使大明渐渐国泰民安。实在是让黄道周觉得不枉此生。
可近日听了如此消息,却是忍不住惊骇起来。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却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亏他还以为而今朝堂衮衮诸公尽心竭力,已经有盛世气象。
陈子龙缓缓说:“一者,所谓盗匪恐怕是谣传,说不定只是一群活不下去来请愿的灾民罢了。二者,无论如何,他们还能告官,说明这是对朝廷的信任呀。换平日,哪怕往前推二十年,何曾有百姓能这么对官府有十足的信心,相信他们会给一个公道?这说明,局势还在朝堂的控制之中。不是造反,不是叛乱。”
“卧子不愧是治世大才,这一番话,我记下了。说不定下一回朝议到时候,卧子就要参加了。”黄道周赞赏地说。陈子龙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角度刁钻,十分犀利。更难得的是还很积极。
“石斋先生与陈卧子来了!”公孙艺讨论得正欢,忽然间感觉外面有人,一撇,果然发现了两尊大神。
屋内顿时骚动起来,黄道周与陈子龙也是纷纷入内。
“学生见过石斋先生!”
“卧子兄,好久不见!更加英姿勃发了。”
“拜见石寨先生,拜见陈院正。”
……
各式各样的称呼响起,大家都对两个大人物的到来感觉很激动。
显然,这是有大事要干啊。
陈子龙显然不会在领导面前出威风,微微一个侧身让开,将视线的焦点留给黄道周。
黄道周轻咳一声,见屋内众人渐渐安静,说:“诸君。我与道邻开办书院之时,之所以取名崇仁,就是因为我辈儒生,怀着儒家最核心的一个理念:仁。而今,奸商苛待害民,实乃人神共愤。我辈儒者,学圣贤文章,岂能容忍世间污垢横行?现在,我希望崇仁书院的同学们挺身而出,为我辈新时代的儒者做出一个表率!”
第九章:旧党的野望
黄道周登高一呼,崇仁书院人人热血沸腾。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一样也有着不一样的新一代年轻人。
现在,大明已经不用再畏惧国内的流贼,不用害怕关外的鞑虏。就连祸害了大明数百年的蒙古人,笼罩在整个中华帝国数千年之久的草原蛮族,也被一战平定。河套回归,蒙古安宁,数遍天下,竟是再无让大明感觉忧虑的敌人。
外敌已去,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而言,有限的生命里就可以有更多志趣高洁的目标。为中华复兴而读书,为大明强盛万载而读书,为升官发财娶老婆而奋斗,为了全人类更昌盛的文明而奋斗。
那么,未来对于儒者而言,又该是怎样的呢?
这不仅是来自一个个读书人内心的疑问,同样也有基于现实**裸的考量。
他们感受到极大的压迫感。
新东林的兴起是皇帝陛下一手缔造的。
就连新东林的党纲,据闻也是由皇帝陛下敲定过的。扶持工农,对外扩张,技术兴国,百家争鸣。
这样一个新的政党,虽然大部分都是儒家学徒在其中,但在皇帝陛下这双异常强大的手扭动之下,已经越来越少有儒家学说的成分在里头了。
甚至,就连朝廷的公文也不再是文言文,而是被皇帝陛下勒令成必须以白话文的形式书写。黄道周对此既是不满,又是无奈。他不敢去怼朱慈,只能将矛头对准新东林。直斥新东林已经忘记圣贤文章,为了身上的权位而丢失节操,只知道媚上欺下,全然忘记了圣人之言。
当然,新东林实力庞大,不仅是御史,就连报纸也大多为新东林影响。黄道周的这些吐槽只能私底下说说,他不敢妄开党政之祸。陛下对于党同伐异之举是十分警惕的,一旦过线就会立即反噬。
对手的强大让黄道周与史可法这些保守的儒者重新团结在了一起,就连刘宗周这个当世大儒也开始重新思考儒者的未来。
儒家很清楚,学派之所以能长存,就是因为与政治权力牢固地绑定在了一起。曾经,封建皇帝只晓得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力,只晓得如何让自己的江山万世不变。
但现在,朱慈这个年轻的皇帝显然足够开明。他甚至连党派都解禁了,岂会在乎什么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不可动摇?
朱慈很清楚,这个时代,属于皇帝**的时代已经渐行渐远了。跟不上历史的潮流,只能拖着中国的未来一起被埋葬。
所以,朱慈才会亲手督促着新东林建党,确立一个崭新的党纲。
崇仁书院的讲义厅里,听了黄道周振奋蓬勃的话语,众人格外激动。
“我愿挺身而出,为我辈新儒者做出表率!”
“舍身取义,乃是古之圣贤的奥义。今日,为朗朗乾坤之下一个仁字,我辈也绝不吝惜与当世黑暗开战!”
“读圣贤书,为朝堂命官,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一展胸中心怀。我公孙艺读书十五载,今日亦不甘落后,定还我大明一个郎朗晴天!”
……
黄道周包含期望地看着眼前的士子们义愤填膺,热情澎湃,忍不住动情地说了起来:“这就是我们的希望呀。虽然,我不知道属于旧党的未来在哪里,但我知道,如果没有切身实地去体会,去实践,去探索,我们就一定不会知道。五年了,我曾经无数次朝着自己的内心发问:为何无数仁人志士用鲜血都无法保卫大明,为何新党在陛下的手中,只用了五年就再造了一个兴旺的大明。曾经,我以为这个疑问会带到坟墓里去……”
史可法与黄道周等保守党其实并不喜欢保守党这个称呼,他们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旧东林党。于是,大多数自称的时候,都是自己说自己是旧党。
“现在,石斋先生可是有体会了?”陈子龙笑着说。
“没错,是多了一些体会了。”黄道周沉声地看着众人说:“答案就在诸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