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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竟然一早就看透了!
从头到尾,林谷重和王锐都是被戏耍的那两个人。前后的猖狂与嘲弄,此刻都加倍甩到了他们的身上。
可是……
林谷重两人知道了又如何?
他们敢说出来吗?
不敢,显然是不敢的。
一旦说出来,那就意味着京派要与浙派开战。意味着要将京营身后那些人全部都推倒对立面上去。一想到那个恐怖的局面,给林谷重十万个够胆也不敢啊!
林谷重和王锐目光泛着血丝,盯着朱慈烺,好像要将这一幕死死记住一样:“你早就看透了!”
朱慈烺微笑以对。
陈皋文拍拍手,道:“不错,具已复核完毕。秦侠用心公务,做得很好。这才是尔等的榜样。好了,都散了吧。我会向余主事回禀,给诸君奖励。”
谢毅目光重新平静了下来,这就是了。
陈皋文一早就判断出朱慈烺不是大头巾的人。
如果朱慈烺真的是大头巾的,那余主事绝不会同意陈皋文这么折腾自己派进来的卧底。
毕竟,朱慈烺如果是大头巾们派进来的卧底。那他的目的不外乎是掌握庶务,拉拢人手,分化世袭胥吏,以方便大头巾们上下其手,将原本被胥吏把持的好处分一份大的捞到自己怀里。
至于揭开一个贪污军费的超级炸弹,只是求财的户部文官们是没有这个胆色的。
朱慈烺既然不是卧底,又的确是个对浙派无害的人才,还这么机敏地交上来京营这么一个投名状。陈皋文将朱慈烺收纳为己用就在正常不过了。
毕竟,户部也是要干活的,会干活,又会来事,还懂规矩。这样的人,为何不收?
谢毅笑了起来。
陈皋文也罕见大方地要奖励手下。
只有林谷重和王锐感觉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他们之前实在是太过分了。之前越过分,现在,自然是越丢脸。
丢到脸一片火辣,血淋淋地一样惨败。
朱慈烺走了过来,很是有礼貌地朝着林谷重拱手道:“不知之前让林兄王兄为我压得赌注,林兄可还记得?听说赌坊压我赢的赌注已经到了一比八,也就是说。我给的十两银子,林兄要记得还我八十两啊!”
八十两,以户部之油水丰厚,也得他贪污做手脚干上一个月啊!
而这次,在他俩的鼓动下,不知多少交厚的胥吏跟着赔了精光!
“做梦吧你!”一向冲动的王锐这时候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凑过来对朱慈烺道:“你以为你现在就赢了?只不过是靠着投降了陈皋文当奴才而已,你以为这就是你胜了?小子,你的想法太天真,太单纯了。你这样一个无根无底,来路不明的小辈,就算进去了这世界,也只是一个炮灰的下场。你在得意?躺在火山口边,你敢得意?哈哈哈,告诉你,只要我京派有朝一日能得势,为了平息我们的愤怒,你将是第一个被送出去息怒的祭品!”
朱慈烺依旧保持着笑容,看着两人,就像看着两个白痴一样:“的确,给谁当棋子都是棋子。但比起只会以势压人的京师土著们而言,浙人的手腕就要更灵活,更聪明,也更狡猾,甚至更有诚意。你们背后的人甚至不愿意和我这个小棋子见面,吃酒多谈一点。显然只是摆明了拿我当揭开盖子的炮灰用了。”
“至于你们的得势……坦诚的说,与失败者讨论这种问题,毫无意义。”说完,朱慈烺就飘然离去。只留下两个脸色铁青的人。
“我的确不是文官的人,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给京派这些人做牛做马,但我会投诚吗?呵呵……哈哈,别忘了……我是大明皇太子啊!”
朱慈烺回到公事房的时候,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认定朱慈烺是自己人后,一干带着浙音的官话纷纷涌来,一个个朝着朱慈烺问话。
“秦小哥儿这次教训了林王二贼可是大快人心啊!”
“老七儿说得对,如此盛事,理当庆贺啊。一会儿放了衙,咱们哥几个一起吃花酒,赏品北国胭脂!秦小哥可别忘了!”
……
朱慈烺一一拱手:“诸位兄弟如此抬爱,正好秦某也赚了些银子,一会儿定下时间与诸位兄弟去教坊司,我秦侠请了!”
“好!秦小哥儿够意思!”
和一干人打完招呼,朱慈烺独自到了不凑热闹的照磨谢毅这里。
朱慈烺郑重一礼,没有说话,谢毅回了礼,也没有说话。
正此时,矮瘦的孔田走了过来,看向朱慈烺:“秦侠?”
朱慈烺行礼道:“见过孔照磨。”
“管勾唤你过去。”孔田仔仔细细看了朱慈烺一眼,眯着眼睛,仿佛一条黄鼠狼一样,嘿笑了声又道:“秦侠你识时务,做得好。良禽择木而栖,好好干,少不得你的富贵。”
第十八章:图穷匕见
众人一笑,朱慈烺面上跟着笑,心中却是微微的不自在。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将我视为驱使的禽兽么!
“谢孔照磨提点!”朱慈烺应下,心中冷笑起来:“京派土著胥吏被自己一顿耍的团团转失了士气,的确再无威胁。但这么早就觉得高枕无忧了么?”
想到林谷重王锐那番炮灰威胁论,朱慈烺沉住气,走向陈皋文的公事房。
千里之行,最后一步,决不能最后关头掉链子!
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到了公事房,朱慈烺见到了陈皋文。
果然,一堆账册在公事房里散乱地摆着,陈皋文正在收拾。
朱慈烺见此,跑过去收拾起来。
有人分担,陈皋文也乐得如此,眼中带着满意之色,待朱慈烺忙完了,对朱慈烺道:“你之前刚入户部,我也不好给你分派职司。现在,五军营右哨之事已毕,有你这功勋在,不仅我很满意,同僚也都会服气,这个时候我再给你寻一个好归属也就理所应当了。嗯,往后你入孔田麾下。”
“是,谨遵管勾教诲。”朱慈烺应下,又道:“敢问管勾是否要将这些账册全部送到余主事处?属下也有一把子力气,愿为分担。”
陈皋文先是微微皱眉有些不愿,这账册之事历来都是最为机密,最为紧要的事情。虽然这里的账册都是他验查过,精心修饰的。尤其五军营右哨,更是他亲自主持。每次账册覆核完毕,更是他亲自交到值守的户部主事处,或者直接交到云南司郎中南云吉那。
不过,朱慈烺刚刚带着投名状投过来,如此殷勤努力,他也不好打击人心。
况且,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这样的力气活,让手下做也无碍。难道还担心他在满是浙人的户部里把账册偷出去?
想到这里,陈皋文觉得自己实在太紧张了。眉头缓缓舒展下来,应下:“嗯,好好做事,去吧!”
朱慈烺应下。
待朱慈烺离去后,按着屁股喊疼的原器和矮瘦的孔田走来。
看着朱慈烺离去的方向,原器道:“管勾大人真打算用此子?”
“可用不可信。毕竟不是自家人!谁知道京营的账册里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手尾?”孔田接过话。
陈皋文瞥了一眼孔田,有些不满道:“京营之事是我亲手主持,能有什么事。”
孔田闻言,顿时讪讪。
但很快,陈皋文凝眉一想,道:“莫要太多疑,也莫要觉得我的手尾是那么好做的。就算京营上还有什么事,也都会尽数让他顶上去。若是无事,打磨几年,平时用用,给他一点富贵也无碍。毕竟人才难得。”
“管勾大人高明!”原器一副被点醒的恍然大悟模样。
一旁的孔田也是干净跟着道:“管勾大人妙计在心,小的懂得,胜读十年书啊。”
陈皋文微微抚须,享受着属下的马屁。
与此同时,依旧推着方才找来的独轮车,朱慈烺走向了户部官署更深处。
朱慈烺在户部衙门呆了十来天,大体对户部各处都熟悉了。
今日推车独轮车,一路上各家胥吏看着朱慈烺,都已经明白,此人已经进了浙人的阵营。
不少人上来打招呼,朱慈烺也是一一应下。
要是有人问朱慈烺去做什么,朱慈烺就答:“奉陈管勾之命,将账册交至云南司郎中南云吉处。”
有熟悉云南司的就纳闷道:“今日不是余主事当值么?”
朱慈烺就摇头:“属下也不知,只是谨奉命令,不敢有所疑问。要不,前辈先去询问管勾,晚辈且候着。”
那名纳闷的司计顿时皱眉摆手,朱慈烺搬出了陈皋文,谁敢二话?
朱慈烺低头前行,心中暗笑。
不是陈皋文有想法,是朱慈烺有想法。
南云吉的地盘很快就到了,作为户部云南司郎中,南云吉的地位比余主事要高得多,他所在的公房也是在户部尚书侍郎附近,离着更近。
朱慈烺推着独轮车使向了一间间公事房。
越过一个个主事、员外郎、郎中的公事房,到了南云吉所处的时候,朱慈烺依旧继续往前推。
前方是户部右侍郎王正志处,朱慈烺依旧往前推。
到了,朱慈烺停门前,这里是新任户部尚书傅淑训的公房。
推车入内,旁人见朱慈烺一身乌色公服以为是公务,并未阻拦。
朱慈烺一直从外间推进到了内间公事房,见到了端坐在堂上的户部尚书傅淑训。
这是个面色白皙,六十上下的老年文人。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发色留青,身板硬挺。只是精神状态不佳,甚至有些黑眼圈眼袋。显然履职户部不是个轻松活儿。
朱慈烺突兀地将独轮车推进了户部尚书傅淑训的堂前,这时候,一旁办公的幕僚胥吏们这才发现,纷纷都惊呆了。
“你是何人,到此处作甚?”
很快就有人回答了,司务厅管勾费继宗疑惑道:“好像是云南司的秦侠,你不在云南司做事,到这里做什么?”
朱慈烺不说话,直视着傅淑训,道:“请大司农将旁人清退,我才好说话。”
说完,朱慈烺一拍账册。
费继宗猛地想起了什么,大喊道:“来人,将此獠拿下,胆敢闯入司农公事房,先拷问再说!”
傅淑训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当下就下了决断:“你们先出去!”
那认出朱慈烺的胥吏还想说什么,傅淑训却直接一挥手,根本不容置疑:“都出去,本官自有决断!”
场内只剩下了朱慈烺一人。
朱慈烺笑眯眯地看着傅淑训,虽只是一介胥吏,面对大明正二品高官却从容平常,自信昂然,仿佛见到的只是寻常老翁一样。
只听朱慈烺声若金铁相击,铿锵有力地道:“小生今日来,为解大司农财计之困!”
朱慈烺说罢,不等傅淑训开口回答,便抢声喝问:“大司农。松山一战,副将焦埏战死、巡抚邱民仰及总兵官曹变蛟、王廷臣战死……战兵伤亡,岂止于十万?此一战败,户部准备好了抚恤之银否?”
“辽东尽失,则京畿忧虑。再集兵马,则新军粮饷齐备否?
“二月已尽,京师百官俸禄折宝钞是五成,还是七成?”
第十九章:交锋户部尚书
伴随着朱慈烺一声声喝问,傅淑训的眸光渐渐深邃,凝视朱慈烺,户部长官的气势竟是被朱慈烺夺去大半,最终只是问道:“危言恐吓以动人心,你这纵横家的辩才倒是有几分。你是何人?所为何来,又有何本事,能有何计谋与我?”
傅淑训一语说罢,还未停下继续接着说道:“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为我解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要知道,你所某之处,你所图之利。”
朱慈烺笑了笑,拍了拍独轮车上的这些账册,沉吟了一下,接着道:“仓有硕鼠,积粮颇丰。”
随后,朱慈烺就将农人挖田鼠找到田鼠积蓄粮食的故事给缓缓说了出来。
“国朝旧弊,使士子不习庶务,独尊科举,摒弃杂途,绝胥吏上升之路。此举或有裨益,更酿就政令不通之困局。庶务之上离不开胥吏,使十分税赋上交,入国库只得三分。七分归于胥吏之手,通过胥吏之手,又再分三分与豪强,分三分与官宦。”
“我知大司农勤勉用事,不惜己身。但李侍问之辙于眼前,大司农应知,户部之事,只在于结果,并不在于大司农做出结果之前的过程。松山善后之款,固边防,筹新军,整京营。每一事都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赋投入。而户部的压力,绝不比松山之时有几分减轻。更何况三月之时,青黄不接,户部要筹措粮饷更是困难数倍。哪怕大司农奏请陛下加饷百万,最终入账,能得十万两否?”
“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