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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颌首,却打断他道:“水师也要好好操练,下西洋,难道只是为了朕一人吗?文皇帝可以做,朕也可以做,你们平日总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嘛,朕信了你们,当真了,你们又说,化外之地,只是徒费民力,最终肯定是徒劳无功,要之何用?反正什么都是你们说的,朕以后,可都不信了,你们不造,朕就让刘瑾去造,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显然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不干,没关系,有的是人干啊!
偏偏杨一清很吃这一套,他怕太监来胡搞一通,反而折腾出更多的事来。
杨一清只好无奈地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陛下该爱惜民力才好。”
朱厚照不由地感叹道:“那镇国府,不也在造舰吗?他们没多少民力,不照样风生水起?可见问题不在于民力,而在于新政,镇国府推行新政最彻底,才有了这样的实力,才不觉得造舰是靡费民力。”
蒋冕一听,脸色顿时就不太好了,道:“陛下,臣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臣前几日,听说鞑靼人袭了吐鲁番,这……吐鲁番一直乃是大明藩臣,镇国府这样做,是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啊,陛下,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这个理,并非没有道理,陛下若是一味地纵容镇国府,迟早要养虎为患。陛下可还记得那赵宋的天子赵匡胤吗?他心里未必就没有对君主的忠心,可最后如何,不还是一样黄袍加身,篡了周吗?臣并非离间陛下与镇国公的兄弟之情,实在是有些事,不得不防啊。”
这些话,朱厚照其实已经听得麻木了,一开始的时候,倒是满腔怒气,可是又能怎么着,又跟这群人据理力争?人家可是说了为了他好,他是学聪明了,可不想继续找麻烦。
于是,朱厚照很敷衍地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吐鲁番,你以为朕不知吗?当初有好处的时候,便遣使来,后来见吐蕃势大,转眼就向吐蕃称藩,朕的钦差使者,他们说驱逐就驱逐,这样也叫藩臣?”
“陛下恩泽四海……才能令人心悦诚服,现在叶春秋在关外称王称霸,并非是好事,这对陛下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句句不是好话,可现在的朱厚照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辩了。
此时,蒋冕目光一转,却是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道:“以臣愚见,陛下不如将叶春秋召回京师,而且不准他带新军入关,且看叶春秋敢不敢回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华忍不住错愕地看了蒋冕一眼,眼中有些愤怒了。
这句话的杀伤力很大。
若是无端把人召回来,还刻意加一句不得带新军,这不是明显地告诉叶春秋,朝廷在提防他吗?
若是心思深一些的人,怕是要担心自己的入了关,因为这朝内到处都是议论纷纷,人家未必就敢入关了,可一旦不敢入关,这不正中了蒋冕的下怀,让陛下认为叶春秋有了异心?
其实这种手段,是最容易挑拨离间的,尤其是现在朝野上许多人都说叶春秋可能会反的情况之下,却又同时把人召回,这明显是加深也叶春秋对朝廷的疑虑。
而叶春秋只要不敢来,那么事情就更好办了,到时候只怕争议愈发厉害。
“你这样一说,朕倒也真想见一见他,前些日子,他还和朕修书,说是急盼能与朕见一见呢?”朱厚照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不过,还是算了,他有他的事。”
朱厚照摇头。
蒋冕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唇边微微一笑,却是淡淡地道:“只恐那镇国公,不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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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厚照脸色一拉,蒋冕这话里的刺太明显了,朱厚照似乎有点忍无可忍了,想要发怒,却又觉得有些无从下口。
心里想,叶春秋怎么会不肯来呢?
可是蒋冕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像是吃死了朱厚照一样。
朱厚照想了想,接着便笑道:“嘿……朕才不上你的当。”接着便不打算理会了。
吃了这么多亏后,朱厚照算是明白了,不理会,就不会为自己找麻烦。
可蒋冕显然是不想放过这次机会的,正要一鼓作气,这时,外头却有人气喘吁吁地进来。
只见刘瑾匆匆地入了暖阁,接着纳头便拜。
刘瑾看起来比从前显得年长了一些,渐渐城府日深,自从上一次差点阴沟里翻船,就变得比从前谨慎了许多,不过此时,他却是喜上了眉梢,朝朱厚照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喜意道:“禀陛下,急奏,是从青龙来的急奏,镇国公上奏,说是要入关,特来觐见陛下,请陛下恩准。”
外藩入朝,都是需要请示的。
只是这个时候,听到叶春秋突然主动请求入朝,自然显得不太合时宜起来。
那蒋冕听到叶春秋主动要入朝,也是脸色变了一下,老脸不禁一红。
这叶春秋当真来?
他其实一直以为叶春秋在外头风头这么大,朝中又有这么多人批评,叶春秋想必是不敢来的,或者说,他该是不愿来的,毕竟山高皇帝远的日子,在关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肯定很是滋润,而到了京师,必然是各种掣肘,何况,还会有着许多难以预料的事,可……
现在倒是好了,居然真的直接来了。
朱厚照一听,顿然忘了方才的不高兴,立即大喜过望地道:“这家伙,朕可不想他来,拿来朕看看。”
接过了奏疏,果然是叶春秋的亲笔,细细一看,和刘瑾说的一般无二,便道:“他既然想来,那就来吧,这有什么法子,朕难道还不让他入朝不成?立即下诏,传他入京。”
刘瑾道:“遵旨。”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才意识到还有其他人,才又勐地想到蒋冕方才的一番话,唇边那抹笑意收起,忍不住朝蒋冕冷冷地道:“蒋爱卿,还有什么话说吗?”
蒋冕一时无言,感觉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痛,忙道:“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死。”
“谁让你死,往后记着谨言慎行。”朱厚照撇了撇嘴,很是鄙视他一通。
虽是给闹了点不愉快,可一想到叶春秋这家伙要入朝,朱厚照顿时又变得心花怒起来,平时虽有书信来往,可毕竟说的不过瘾啊,毕竟自己有许多话想要说呢,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若是没其他事,你们都告退吧。”
王华在心里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自然领着两个大学士告辞。
蒋冕的心思太明显了,他对蒋冕颇有几分不喜,所以索性当先走了。
蒋冕心里也是郁郁的,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费宏名声不好,所以这一次没有机会接替李东阳,而自己呢,本来资未必够,可是眼下反商派却几乎没有什么旗帜人物,所以才会最终廷推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深知自己这个内阁学士,带着无数反商生员和民意的殷殷期望,若是毫无作为,人家可是会骂娘的,到时可就真正里外不是人了。
他就如同一个在野党一般,非要表现出一点态度不可,可结果呢?
看着那王华不满而去,蒋冕就知道,自己这回算是将这位首辅得罪死了。
他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见杨一清也走得急,似乎不想多事,他忍不住快步上前,口里道:“杨公,且慢一步说话。”
杨一清便驻足,等他上前,倒是露出了点笑意道:“敬之,可有什么话说吗?”
蒋冕苦笑道:“哎,你倒是清闲自在得很,只管造舰和你的马政,其他事一概不理。”
杨一清晓得他说什么,无非是抱怨自己对朝中两党的争斗置身事外罢了。
他含笑道:“其实……大家都难啊,王公为了商税法难,老夫为了马政和造舰难,谢公年纪大了,身子愈发的不成,这就更难了,可再难,能逆的了天命吗?敬之当然有难处,这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可迟早还是会海阔天空的,等将来回头来看,这些难处,又何足挂齿呢?”
蒋冕不禁深看了杨一清一眼,听出了杨一清的话外之意,不由道:“杨公的意思,肯定是说四五年之后的事,其实老夫岂会不知呢?四年之后,便是重新公推,可是你却不知眼下天下人有怨气啊,我真想学你,也能置身事外,其实这世上最难的,反而是得罪人,可有什么法子呢,我不说话,内阁里就再没有人说话了。”
说着,他便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又道:“无论如何,我等都是为了社稷苍生,杨公,你真以为这商税法有益国家吗?那镇国府在关外,自行其是,也有益于社稷吗?”
杨一清却是不做声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的,总觉得迟早会变成隐患。
可最终,他摇头苦笑道:“陛下想必会有陛下的道理吧。”
蒋冕一听,就晓得杨一清的真实想法了,陛下能有什么道理呢?无非是杨一清还想继续置身事外吧,不过这很好理解,能不趟这趟浑水,自是少很多麻烦。
蒋冕自然明白要拉杨一清到同一阵营必是不易,只得叹口气道:“镇国公就要入京了,本来嘛,他不来还好,现在读书人还只是挣个口头上的实惠,骂一骂,出出气就好了,现在哪,可不一样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激化起来,也不是国家的福气,我看哪,又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哎……”
说着,他朝杨一清笑了笑,才又道:“明日我还得上书,狠狠地痛斥这镇国公一通,不然……”他摇摇头,显然是对于未来很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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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谁才是傻子?
杨一清似乎能理解蒋冕的苦衷。
是啊,很多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
谁让他入了阁,承载了天下这么多人的期望呢?
他莞尔一笑,道:“言辞少不得要狠厉一些。”
蒋冕想不到杨一清会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一时也是愣了一下。
新政的推行,确实是积攒了许多读书人一肚子的怨气,他们害怕改变,他们也看不惯那些粗俗暴发的商贾,这些人不读圣人书,他们觉得一切都是坏的,心里不免愤恨,这种情绪渐渐扩大,尤其是在庙堂上,他们的声音愈发微弱的时候,这种情绪便爆发了出来。
他们其实倒是借了工商的东风,导致印刷业日渐繁荣,印刷的技艺愈发提高,从而使得报纸不再是奢侈品,因而越来越多人借着报纸抱团在了一起,各种各样的诗社,许多的书院,便借着这股东风开始抱团。
而今的生态,早和从前不同了。
读书人晓得了抱团的重要,这些有特权的生员,再加上有了公推的权利,便无人敢制止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蒋冕一封弹劾的奏疏上去,顿时又闹得人尽皆知,反商的读书人又意气激昂起来。
而此时此刻,叶春秋的到来,也注定了不可能平静。
叶春秋是在半月之后抵达京师的,再回到京师,叶春秋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虽是离开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可看着这座熟悉且又有几分陌生的城市,从前叶春秋看这里时,总觉得恢弘,可是现在,却觉得不过如此了,或许……是因为他更爱他的青龙的缘故吧。
这熟悉的城楼和街道,没有给叶春秋太多的留恋,此时相见,竟真有些陌生了。
他只是吁了口气,心里不由苦笑,靠着玻璃窗,正欲一睹街景,却是发现马车不动了。
外头一个卫士在车旁道:“公爷,外头有人拦驾。”
叶春秋微微皱眉,若是朝廷有人来迎接,那就不该是拦驾,可自己初来乍到,怎么会有人拦驾呢?
他打开了车门,稳步走了出去。
虽已如春,可空气还带着些冷,口里喷出丝丝的白雾,不过叶春秋本就身体极好,倒也是浑然不觉。
此时,他见在自己的车驾前,竟乌泱泱地跪了许多人,都是纶巾儒衫的打扮,众人跪在这冰冷的地上,许多人的脸上甚至被冻得发红。
叶春秋不是不喜欢读书人,而是不喜欢一群读书人凑一起,这是有史教训的,他太清楚这些拥有一丁点特权,却又聚在一起总是爱高谈阔论的读书人汇聚在一起会爆发出什么乱子了。
叶春秋不多想,便转身准备回到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