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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侍们领命退了出去，斯陨这才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寝殿去。
原本蔓延着血腥气的寝殿里，已经打扫得干净，空气里没了那些腥甜的味道，但这并不能让人更好受一些。
太过安静，太过低迷，让斯陨一进来，就能够察觉到那种压抑的感觉。
然后就看到了坐在卧房里的消瘦男人。
第1677章 叫醒
斯陨其实不止第一次来微泗殿了。
从那天事情发生之后，他张罗着仆人来这里将房间里的血污都清理干净。
并且也要将千陨清理干净，他浑身是血，脸上，身上，手上。
狼狈不堪。
并且，一直是那样魂不附体的状态。
当时是斯陨和夜杭亲手将他扶去盥洗，洗干净身上的血污，换上干净的衣服，从始至终千陨都没有任何自主动作，任由他们帮忙。
只是洗完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之后，他就有了动作，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径自走向微泗殿的寝殿去。
之后的每天，都是这样，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了。
夜杭是想劝慰他的，老皇帝和老皇后也都想要劝慰他。
但是没有用，任何人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没有回应，就像是他们在对着一个木头说话似的。
他唯一说话的一次，是卢明儿来见他，卢明儿哭得很厉害，眼泪一直都没有停过。
忍着哽咽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询问他，打算立一个牌位。
那一次，千陨终于说话了。
他摇头，脸上也终于有了除了麻木之外的表情，他眼睛通红，却没有眼泪，像是所有的眼泪早在那天全已经随着那泣血的狰狞而流光了。
没有眼泪了。
他只是摇头，红着眼睛表情却是很坚定，“不，不要牌位！不要牌位！她还没死，天呐，她还没死，她只是不在这里，并不意味着她死了……她还没死。”
千陨不断重复这四个字，像是对自己的催眠，也像是对所有人的催眠似的。
而后来，卢明儿跪在地上哭着求他，“求您了，陛下，给我女儿立个牌位吧……我不想……不想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她若是不在了，我不想……她变成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求您了……”
千陨妥协了，并不是因为他心里承认了叶风回的死。
而是，他需要对卢明儿负责，她是回儿的母亲，是回儿那么在乎的人。
他不能让她这么难过，所有的难过和负罪，都让自己来背负就可以了。
于是他妥协了，无声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那就是他最后一次说话了，再没有出过声音。
斯陨走进卧房去，看着坐在地上的千陨。
他就这么坐着，每一天。
坐在这地面上，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床上，他不睡觉，也不怎么吃东西，就定定地看着。
憔悴的。前所未有的憔悴。
目光是空洞的，眼睛因为一直不曾休息，布满了血丝，眼眶下渲着阴影。
胡子拉碴，嘴唇干裂。
瘦得下巴削尖，颧骨凸出得很明显，依旧是精致得无可挑剔的五官，但是，瘦削的轮廓衬得他显得越发沧桑。
斯陨轻叹一口，走了上去。
脚步声在安安静静的房间里，显得很是突兀。
斯陨走了上去，拿了一条毯子，在他身旁蹲下，将毯子披在了他的肩头。
“起来吧，不要在地上坐着了，地上凉。”斯陨低声道，“我扶你。”
千陨却是避开了他搀扶的手，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这让斯陨，无来由的有些恼怒，那种又心疼，又恼怒的感觉，折磨得他快要忍不住了。
他用力伸手握住千陨的肩膀，直接将他从地上拔了起来，按到椅子里坐着。
这让斯陨吃惊，没有想到能够这么轻易……
小七真的瘦了好多啊。
“小七！你振作一点！”
斯陨晃着他的肩膀，“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陪着阿回一起去死吗？！你是个皇帝！你还是个父亲！”
这话让千陨空洞的眸子有了些焦距，他转眸看向斯陨，抿着唇，没有马上说话，但是眼睛已经越来越红了，好一会儿，微微启唇，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大抵是太久没有说话了，他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粗哑。
“她……没有死。”
千陨吐出这四个字来。
“对！她还没有死！你一直是这么相信着的，而且我们也都是这么相信着的！那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难道你想折磨死自己么？若是阿回某一天回来了，她好了痊愈了，回来了。但是你却不在了，你要让她怎么办？”
斯陨的语气很强烈，他知道，对于千陨这个状态，温和的言语不会管用，只有强烈。
千陨目光越发清晰了，痛苦，但清晰。不再是之前麻木空洞的模样。
“她在意的，你现在全抛下了！”斯陨一一细数给他听，“她在意你，而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她在意这个帝国，用了这么多的力气，出了这么多的点子，就是想要让帝国能够变得好一点，让人民能够过上好日子，让这大陆平静下来，战事不要再发生，而你现在，你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上过朝，甚至连旁听一场朝会都不曾。她在意燃儿！那是她的儿子，她为了让燃儿出生，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你！甚至连看都不曾去看燃儿一眼，那是你儿子！那是阿回拼了命也要给你生下来的儿子！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一句一句话，像是重锤一般，敲进千陨的耳朵里，敲进他的心里。
“是啊……”千陨低声喃喃，“她做了这么多，而我都做了什么……她不在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无能……这么无能……”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想，想着和她的过往，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千陨就会觉得，原来自己是这么无能，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她存在，才存在。
“你不无能！”
斯陨依旧按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小七！你从不无能！我知道这个！阿回也知道这个！我们都知道你不无能！所以父皇心甘情愿把帝国交给你，我心甘情愿辅助你，阿回心甘情愿将所有事情都交付给你。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
千陨轻轻扯了扯唇角，没有做声。
斯陨继续说道，“这是你的帝国，这是阿回操持到今天的帝国，那么多她的想法还没有实现，燃儿还这么小，你不能垮！你是一个皇帝！是一个父亲！你应该对这一切，负责！”
第1678章 游荡
听着斯陨强烈的言辞，千陨有微微的怔忪。
片刻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我应该对这一切负责。否则，以后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回儿。”
“你应该振作起来。”
斯陨说完，看着千陨的模样，“所以，好好收拾收拾你的模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承担你的责任。你好好承担阿回原本想要为你承担的一切。”
千陨听了这话之后，没做声，只不过……他的脑子里，却是不断回响起了，叶风回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千陨觉得自己那已经死掉的心，又再次裂开。
但是，他站了起来，哪怕是那么尖锐的痛，他还是站了起来。
“我去洗个澡，收拾一下。让所有大臣到御书房来，最近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知道，让他们准备好汇报。”
千陨的目光已经渐渐的变得淡漠，但起码不再是空洞而麻木。
“不急，你起码得先洗澡，收拾一下，然后再吃顿饭，你已经多久没有吃东西了？”
“到了我这个境界，不吃东西也死不了。”
千陨对此显然是不以为意的。
“你必须吃东西。”斯陨很强硬。
千陨轻轻皱眉。
“你如果不吃东西，总之，你也相信着的，我也相信着的，阿回还活着，而她总有一天会回来，谁也说不好这一天会多久，说不定，很快，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这些事情我都记着，绝对会一字不落地告诉她，到时候……”
“我会吃东西的。”
千陨答了一句，虽是眉头皱着，却是妥协了。
……
而此刻，叶风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死了吗？
这……就是死了的感觉吗？
分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是她其实并不记得，甚至并不知道，死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其实叶风回有些模糊，她极力想要维持自己的清醒，但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甚至没办法醒过来，她只能够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是清醒的，至于身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死亡了，是不是已经被烧掉了。
而千陨究竟有没有把她的魂缚了，这些，叶风回都不知道。
她心中有些惶惶，这种没有任何把握的感觉，让她有些惶惶。
像是在什么里头漂浮，感觉上轻飘飘的。
并且一直持续着这样的状态，她不能说话，几乎不能视物，但是却能够清醒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什么？灵魂？还是仅仅只是个意识？
这样的状态持续得越久，叶风回觉得自己越是觉得快要疯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而后，她就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刚开始只是朦胧的声音，幽远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谁在低语，有声音，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内容她却是听不清。
而后，声音仿佛近了不少，依稀能够听到一些声音了。
是说话的声音，只是，内容让她感觉到恐惧。
因为她最害怕的事情，似乎发生了，她交待千陨，在她死了之后，将她的魂缚了，就是担心这样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的，是不属于那个世界的声音，不属于那个有千陨的世界，而仅仅就是她的世界，她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她孤苦无依的那个世界。
“她的脑电图有些异常，去叫神经外科的医生过来！”
“天呐，这怎么可能，她头部枪伤已经昏迷了一年多了，都已经濒临脑死亡了……”
“赶紧去叫医生过来！”
然后，声音似乎就停止了，只有一些仪器滴滴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又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密切观察她的情况，一旦醒了，马上叫我。”
“医生，她真的会醒吗？”
“有可能。”
“可是她已经昏迷了一年了，而且，身体状况极差，这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有奇迹的，我现在担心的是她醒过来之后的事情。”
“是啊，她这么多伤，浑身骨头几乎断了个遍……恐怕很难再恢复了呢。”
“密切观察她。”
然后声音又停止了，叶风回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像是有些迷蒙了，只是，朦胧中更像是有什么力量将她拽着走一般。
然后她就察觉到了疼，能有这种感官，还真是让她有些惊讶，但是，的确是察觉到了。
并不难忍。
难忍的是那种无形中拽着她走的感觉，她分明就只是一个意识，怎么会被这样拽着走？
叶风回以为，是自己在被缚魂，或许被缚魂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吧？
但是，她却没有听到千陨的声音。
这让叶风回有些失望，游游荡荡这么久，她想念千陨，想念儿子。她想着要是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自己这样无助的游荡，应该会变得更加好过一些。
但是，没有，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一片沉静。
这让她感觉快要疯了，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被拽着的感觉……像是五马分尸一样，虽然不是什么剧烈的疼。
但是，感觉很不好。
难受。
甚至，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叶风回觉得自己……都有些丧失了时间了。
她不知道时间，所以并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
像是一切都清晰，但是一切都沉寂。
一片死寂让人感觉快要疯狂，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疯了。
但是叶风回不是普通人，她曾经接受过无数的训练，无数的，就是来锻炼她的意志的，面对刑讯时应该如何忍受，情绪应该如何控制，心态应该如何调整。
她曾经接受过无数的训练，就是为了让她的意识变得强壮，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这样近乎可以称得上是精神折磨的情况。
所以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