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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不走呢?”
“没有这种可能。”
“我恳求你。”
“我不同意。”
“我更不同意!”
童副处长带着小车进了院子,拐了几下,远远地就看见安在天和黄依依在撕扯着,他赶忙按了一下喇叭。
安在天低低地吼了一句:“车来了。”
黄依依坚决地:“告诉你了我不去!”
车子停在他们的身边,安在天生气了,道:“童副处长,绑也把她绑车上去!”
“你敢?”
安在天不由分说,拉住她的胳膊就往车上拽,黄依依挣脱不开,竟趁其不备,对着安在天的手背咬了下去。
童副处长下车来,看着二人此番局面,不知如何是好。
安在天任她咬。
黄依依狠狠地,又一使劲儿……
安在天一动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夕阳西下。正是下班时候,路上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和自行车,被汽车赶着往两边分开。
安在天和黄依依坐在后座,前面是司机和童副处长。安在天不时侧目看看黄依依,但黄依依目不斜视,满脸怒容地望着前方。
安在天看着她:“你我不是拉过勾吗?你自己说把题破了,就让我录用你,还一百年不许变呢?这才一下午……”
黄依依脸色缓和了,拉过安在天的手——他手背上已经被她咬出了一圈牙印,都出血了。
黄依依从口袋里掏出安在天送给她的那瓶药,倒出一点儿来,小心地给他抹着……
安在天哭笑不得。
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安在天带黄依依下来,往楼里走去。办公楼还有一道岗,当安在天带着黄依依进来时,哨兵看不惯黄依依的样子,伸手把她拦住了。她穿得这么夸张,也许他是把她当作了怪物。
安在天刚想解释,哨兵打断他说:“对不起,我要对她进行严格的全身检查。”
黄依依问:“全身检查?为什么?”
哨兵显然是个农村兵,白了她一眼:“问你自己。”
黄依依反问:“我怎么了?”
哨兵嘲讽地:“人家哪位女同志像你这么打扮?跟电影里的国民党女特务一样,不检查你检查谁?”
黄依依赌气不理他,径直往里走去,哨兵不客气,持枪往她面前一横——安在天赶紧掏出自己的证件,哨兵看都不看,对他说:“你进去,她留下。”
黄依依刚要发作,一场冲突在所难免。安在天迅速地把她拉在自己的身后,冲哨兵一瞪眼睛:“叫金鲁生来!”
安在天和黄依依跟在金鲁生后面,一路上,黄依依始终是一个表情,一种情绪,怒气冲冲,冷漠傲慢,任安在天说什么都不闻不顾,不理不睬。一直到进来,黄依依还是那个样子,包括见了铁部长。
带着这样一个人出现在铁部长面前,安在天的难堪可想而知。但是,冷场很快就被打破了,胡海波一个箭步上来,握住黄依依的手:“张茜!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胡海波!”
黄依依淡淡地说:“你好。”
胡海波转身,兴奋地对铁部长:“她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张茜……”
铁部长上来与黄依依握手,但黄依依始终冷若冰霜。
安在天咳嗽着,掩饰自己的不安。此时的黄依依对安在天来说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他坚信她绝不会在沉默中死去,而是一定会在沉默中爆发。
铁部长送胡海波出来,胡海波对铁部长说:“我下午幸亏没走,要不,没准儿你还不要她了。”
铁部长:“是啊,你是没听见人家怎么告我们安副院长状的,那话说得不中听,很刺耳,感觉好像就是……她用美人计毒倒了安在天,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安副院长就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刚才她一进来,我看她的穿着打扮和举止作派,简直就信了一大半。幸亏你在场,否则我真可能把她当垃圾扔了。我心里一直还嘀咕呢,安在天不会呀,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呢,他的老婆说不上沉鱼落雁,也靠近闭月羞花,这回就撞着画皮的女鬼了……”
胡海波笑了,说:“这就是缘分,说明她就该是你们的人。”
“对,这是缘分,是她和我们的缘分,也是我们和你的缘分。你看,我请你帮我们破译密码,最后果真就破了一部。”他随即笑了起来。
“不过,我感觉她现在的抵触情绪还很大,可能与她以前在兰登公司不愉快的经历有关,她对我们这些部门有一些不好的想法。”
“可以理解,同时我们也会好好做工作的,争取到她的理解。”
“我刚才也做了工作,效果不好,她听不进去,我说一句,她顶一句。她的个性有点强……”
“有才的人个性都强,所谓恃才傲物嘛!”
“我给你一个建议,你找她谈话,不要给她做思想工作,讲什么大道理,对她来说,这些意思不大。”
“那我应该说什么?”
“先发制人,来,必须来,这是个先决条件,没什么好谈。可以谈的是,在这个基础上,在来的提前下,让她谈她来的条件。”
“那她要胡搅蛮缠,提些我根本满足不了的条件,可怎么办?”
“铁部长,她能有什么事你办不了的。再说,这本身是一种策略,在心理上先压倒她,让她明白你的决心,也知道你的权力。”
“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在铁部长办公室里,李秘书正在给安在天和黄依依泡茶。黄依依的情绪比刚才好了一点儿,但还是阴着脸,不愿说话。李秘书泡完了茶,看自己留下来也是多余,便退了出去。
李秘书一走,黄依依就硬梆梆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叫安在天?我讨厌杨小纲那个名字。”
安在天:“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叫张茜。”
“我要走了,我困了,我想睡了。”
安在天没有答腔,只管掏出烟来,点上。
“我跟你说话呢!我告诉你了,这不是我这种人能呆住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小黄同志,你自己说过,你是周总理点名要回来的爱国知识分子……”
“你死了这份心吧。”
“问题是我不死心。”
“会死心的。你是副院长,领导也是人,会察言观色,会量人择录,更会体谅民情,顺乎民意,我不愿意来,你凭什么非要我来?”
“因为我们需要你。”
“可我不需要你们,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厢情愿才能走到一起。比如说有个女人喜欢你,你不喜欢她,你们能好上吗?”
“可我们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国家。”
“你们代表的是国家,是国家机器,可这又怎么了,难道我不愿意,你们还要强迫我?”
“你为什么不愿意?如果大家都不愿意,这个国家机器就无法运转了,那么我们国家的安全,人民的生命,谁来保护?”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怎么可能大家都不愿意呢?至少我们两个人就不一样,我不愿意,你愿意。”
“个人意愿应该服从国家的需要。”
“这只能说明你的觉悟比我高。”
“这是一个公民必须有的觉悟,国家是由每个人组成的,爱国就像爱家、爱自己亲人一样,是每个人的基本道德。”
黄依依打断安在天的话:“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我没有不爱这个国家,爱国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种,我离开兰登公司从美国回来,就是因为我爱这个国家,我爱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
“如果祖国的安全需要你,我想你总不会拒绝吧,你将去从事的工作,就是直接关系到我们国家安全的。现在,祖国需要你以这种方式来爱她。”
“这种方式适合你,但不适合我。”
安在天还想说什么,黄依依阻止道:“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跟你们领导说。”
“好,那你等着。”
黄依依急了,说:“你不要这样对我说话好不好?我不喜欢和你面对面吵架,像一对公鸡和母鸡……”
铁部长送走胡海波回来,安在天和黄依依还在干坐着。铁部长对安在天说:“安副院长,请你先出去一下。”
安在天起身,黄依依眼巴巴地看着他出去。
铁部长显然接受了上校胡海波的建议,他正眼看了一眼黄依依,平静地说:“你有什么条件?”
黄依依不解地问:“什么条件?”
“去701的条件。”
“谁说我要去,我没说要去,哪来的条件。”
“我说‘要去’。”
“你说要去就你去,我不去。”
“这个问题我们不谈,因为没什么好谈的,必须去,没有不去的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你明天就离开这个国家,走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版图。但我想这不太可能,所以去是你惟一的选择。现在我给你15分钟,你谈你去的条件,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单位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解决,个人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们满足,都可以谈,随便谈。”
“我不去……”
“你再说我就告辞了,但701你照样去。”
“凭什么?”
“凭需要。”
“你们不了解我……”
铁部长:“我们了解你,正因为了解你,我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才有可能跟我提要求。已经给了你我们可以给的最大尊重,希望你珍惜这个机会。我是身不由己的,有事说走就走了,我走了,你的条件也就走了。说,有什么说什么,701在等你,我也在等你。”
“我去不了。”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去不了,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存在。我再说一遍,你必须去,可以谈你去的条件,但不可以说不去。去,等着你的是美好的前程,是体现你才华和价值的捷径。你曾经在兰登公司工作过,给美国人破译过密码,今天你的祖国需要你做同样的一件事情,你却拒绝不干,这个道理你说得通吗?”
黄依依欲言又止。
铁部长:“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听着呢。”
黄依依气呼呼地:“我有两个条件。”
“两个,不多。说第一个。”
“破译了‘光复一号’密码,你就让我走人,不管是谁破的。”
铁部长想了想:“可以,我答应你。第二个。”
“如果是我破的,不但我要走,我还要带走一个人。”
“谁?”
“这是我的隐私。”
“那我没法答应你,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答应。”
“反正我要带走他。”
铁部长心里明白了是谁,说:“如果他不愿意跟你走呢?”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人愿意跟你走,我必须放,不能卡;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最多,你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铁部长哈哈大笑,说:“这事,简单,就这么定了。”
里间的门开了,铁部长走出来,兴冲冲地对李秘书说:“你马上跟空军联系一下,看他们明天有没有去那边的飞机。”又回头对安在天,“有的话,你们明天就走,她现在是你的人了。”
在铁部长办公室里,黄依依坐在那里,百感交集,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安在天问铁部长:“她同意了吗?”
“你不是说,不同意也得同意嘛。现在我想不要她都不行了。”
李秘书回来,报告说:“明天上午9点半,空军有一架训练飞机要往那边飞。”
“跟他们说好了没有,我们有人要走?”
“说好了,他们叫我们9点之前赶到机场。”
“也就是说她7点半钟就要从数研所出发?”
“对。”
安在天:“恐怕不行吧?她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呢。”
铁部长看手表:“现在才10点,还有9、10个小时呢,够了。”
安在天:“从这儿回数研所,车子还要开1个小时……”
“那还有8、9个小时。明天必须走。往那边的飞机一周才飞两趟,赶不上明天的话,就要几天之后了,你等得起吗?”
正说着,黄依依出来了,她尽量恢复着常态,昂首挺胸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铁部长问:“哭完了?”
黄依依“嗯”了一声。
“哭完了就通知你,明天早上9点到机场。”
黄依依叫了一声:“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呢!”
铁部长:“我们马上送你回去,你至少有8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够吗?”
黄依依看着安在天,有些梨花带露的样子,说:“不够也得够,是吗?安副院长?”
安在天:“是的,黄依依同志。”
铁部长拍拍安在天的背:“走吧,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安在天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快乐像血液一样,从心脏流到心脏,流遍了全身。因为黄依依,她终于成了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