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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怎样到了宁王府,是怎样被水清扬半拖半拉到朱离门前我已经不记得,然而站在门口的,是神色肃然的宁王莫长染——这是我见过莫长染数次中,第一次,他唇边没有淡然温和的笑意。
我突然觉得双膝发软就要倒下来,幸好水清扬扶了我一把,但我同样感觉到了他双手的颤抖和冰凉。
“师叔,朱离他……”
“这一劫暂时过了,但……”莫长染道,后半句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从他凝重的表情,也猜得到情况不容乐观。他目光忽然掠到我身上,定定地望着我:“白姑娘,请跟我来。”
说着转身向另一重院落走去。他的语气很淡,但神情间有令人不容拒绝的气势。我握紧了湿濡的掌心,让自己找回意识和冷静,莫长染忽然顿一步,侧目:“清扬你留下,有事随时到书房找我。”
水清扬一怔,依言没有跟过来,只是轻轻握了握我的肩头,仿佛在传递给我一种无声的力量。我突然眼眶一酸,却抬起了头——不,我不要哭,眼泪救赎不了任何人!
宁王府的书房干净而安静。
我低低地望着手中的茶杯,一杯滚烫的热茶却怎样都暖不了我冰冷而颤抖的手。
莫长染摒退了所有人,只坐在我对面,静静望着我。仿佛我不开口,他便可以永远跟我耗下去。
他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温和最儒雅却最深不可测的一个,我没打算跟他比耐心,何况我的心早已乱如麻。
于是我抬眼:“宁王爷找我何事?”
“你和静王世子的事我略有耳闻,而且当初……”
“王爷有话直说。你是想救朱离?他还有救?这一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打断他的话,直视于他,很认真。
莫长染似乎一怔,淡然沉静的眸子间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白姑娘果然是快人快语,又冰雪聪明。”
我摇头:“我不聪明,所以请王爷也直接一点。”
“朱离中的不是毒。”莫长染沉默了一下,那丝笑意从眸中缓缓消失,目光复又沉静幽深。我忽然发现他这种表情的时候,跟朱离竟有几分相像,也许相像的只是气质,也许相像的只是我的想念!!
是的,在知道他真的快要死了的时候,我才发现内心中对他依旧有那么多的思恋和想念!我才发现无论怎样我都对他爱不能却也恨不得,伤再深却也情无悔!无论心里是否有了别人的影子,都时刻惦念着他!
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雏鸟情结的依恋还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我只知道当听说他就要死了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我的身体竟是无端冰冷,我的心竟只觉得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
“不是毒?”我缓缓开口,思维有点混乱。这世上能致人性命的,不是病不是伤不是毒的话,还能有什么?
“蛊。”莫长染薄薄的唇轻轻吐出了这一个字。
蛊——我不由怔了下,这个字只在武侠小说中看过,曾经对于我来说,就跟科幻电影、外星人的概念差不多,相信科学的我几乎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可是连灵魂穿越这么神奇的事情都被我赶上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神奇的么?
特别是望着莫长染眼中的沉静认真,我更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体内有一种蛊,而所有的一切病况,皆来源于此。此物不断吞噬他体内种种精血,化精血为毒素,长此下去,命必不保。”他说的简单,我无意深究。这种东西的原理和存在于我宛若听天书,不得其解,我只关心应该关心的。
“可有办法?”
莫长染忽然一顿。我的心被提了一下,他却缓缓道:“有。”
心又轻轻落下,这位宁王爷是慢性子,不知道人命关天会吓死人啊。可是……我疑惑地看着他,若是有办法,也必定不是什么容易解决的办法,否则他能办岂不是早就办了?我相信以宁王的实力和手笔,宁王府应该不缺什么天山雪莲,千年老参之物。
我不语,等着他揭开谜底。
“这蛊是被人下在他身上的,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叹息,我再笨也知道他目光一瞬不眨盯在我身上的含义:“是我下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不妥,我干嘛又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可我还未再开口,便听莫长染道:“是从前的世子夫人所为,自然与白姑娘无关。只是……”
“宁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甭管朱离如何否认,所有人如何默契的替他否认,我还是白晴,至少这身体不假。”我截了他的话,想了想,又道,“反正你说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大约也是指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可能救朱离吧,我不喜欢迂回,还请直言。”
我见莫长染唇动了动,居然有点猜到他想的是什么,于是又道,“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如果需要,我都会尽力帮忙的。我与他……相识一场,不想他死。”
莫长染目光一闪。于是我自作主张地认为那是惊讶和感动。我不是神,可以以德报怨,不计前嫌,他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伤害依旧鲜血淋漓,就算哪天愈合,也会有永远不能消除的疤痕。
但生命却比一切都宝贵,于我来说,是凌驾于伤害伤痛(我至今依旧不想承认我对朱离是“恨”)之上的。又或者说,他活着,我才有一个怨念的目标,而他若死了,我就算想恨都没人去恨。
忽然感觉到莫长染良久没说话。我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平视他。
“如果是用你的命,换他的命呢?”莫长染终于开口,说得异常地缓慢。
我一怔:“什么意思?”
“这种蛊,引回本体身上,会反噬。”
莫长染的声音在我耳中不断扩大,扩大,扩大……扩大到最后,全部化成一句话,化成一种意思——原来,只能一命抵一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情何物
我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我笑得这般放肆,这般淋漓,这般疯狂,这般痛快!
笑着笑着,我却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次,我竟也是哭得这般放肆,这般淋漓,这般疯狂,这般痛快!
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原来我与朱离,真的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莫长染就那么静静地隔了一道书桌看着我又笑又哭,然后还到外间去唤人送了热水亲自端了来,又绞了布巾,在我发疯之后递到我面前。
真是一龙条的周到服务,只是不知道我死了之后他是不是还可以负责收尸入敛火化入土立碑,每年清明中元的再烧点冥币什么的。
我接过布巾道了谢,他又在我杯中加了热茶。
让堂堂一个王爷帮我做这些,也许死了也值了——可是……擦了脸,喝了茶,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我抬眼望着莫长染,一字字地道:“还有多长时间?”
莫长染轻声道:“最多七天,一次发病会比一次重。”
“若是我不肯呢?”
“蝼蚁且贪生,况白姑娘与世子非亲非故,不答应也很正常。”莫长染依旧坐在我对面,面色淡淡,“若是我,也许也不肯。”
我微怔。没有责难,没有相劝,没有大道理,没有强迫,我从他目光中读到了从容了然。
“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事关你身。”莫长染起身,意图明显——送客。
“谢谢。”我放下手中的杯,也起身,沉默了片刻才苦笑,“我果然不是神。佛祖割肉饲鹰,佛祖以身饲虎,我只是一个俗人,俗人哪怕活着像狗,也想活着。”
“对不起,是我之过,平白让你添了负担。”莫长染向我行了一礼。
我退半步,侧身避开,却只是笑笑不语。他不是寻常人,这些后果他自然想得到。然而病急乱投病的心情我能理解,更何况……在他们眼中,或许我的命的确是不如朱离的命值钱的。然而,莫长染身为王爷,肯跟我这个前身是恶妇,现身是下堂妇的女子行礼道歉,我,又何需去计较那么多?毕竟我终是有了私心。
我转身,他忽然在我身后低语:“只有一件事还需拜托姑娘。”
“什么事?”
“这件事,请莫让清扬知道。”
我蓦然转身:“水清扬知道,也会逼着我用自己的命去换朱离的命么?”
这句话原本是质问,可到了最后,却终是成了疑问。
细细想来,我算什么?赵阔说会回护我,不过是因为朱离,水清扬会去救我,不过是因为朱离,莫长染肯收留我,也不过是因为朱离……爱屋及乌,我的身份不过如此,除了那个出言恶毒形容委琐却一次次舍身相救的笨蛋外,谁是真心待我的?!
张义,张义,张义……我在心中将他默念了数遍,终是狠狠将他推出生命之外,今生——负他良多,却注定与他无缘。
然后,我向莫长染苦笑:“对不起,宁王爷,未浠一时失言……”
莫长染只盯着我,神色复杂,静默了半晌终是叹道:“我只是怕他会接受不了,毕竟他自负医术超群……”
这是托辞,我知道。可是应该也算得是原因中的一部分,我知道水清扬颇是自负他的医术,这世上真正能让他佩服的,也只是师叔莫长染一人而已。因此若是他知道朱离中的是蛊,而且除了以我的性命来换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外再无办法,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不知道他会不会自责内疚,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心难过,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
然而,蓦的,有一些东西仿佛呼之欲出:“朱离所中是蛊毒一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朱离可知道?他……可让你来寻我?”
我每个问题出口,莫长染的温和的面色便淡了一分,待这三个问题问完,莫长染终是面色疏离清冷了几分:“姑娘既然已准备撤手,又何须知道这些,无论是什么答案,总会让你不安。”
“宁王爷。”我忽然上前一步,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愤怒,“你今日既然肯将此事告诉我,也定是把这前因后果想得通透。不必做什么欲擒故纵,欲言又止的把戏,你若期望我真能如你们所愿以命易命,最好把这一切告诉我……”
要他不是王爷,没准儿我就一把揪上他的衣襟了!我虽不太聪明,但却也不想让人当个笨蛋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上。
莫长染却没因为我的情绪而有任何的不悦,静静地望着,淡淡地道:“白姑娘多虑了,我没什么欲擒故纵和欲言又止,其实知道,就算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也一定会以命易命。”
我怒目瞪向他:“你这算是威胁,还是逼迫?”
“相反,我想劝你三思。”莫长染轻声叹息,“可我怕偏是你放不下。固然世子性命金贵,可他却宁愿舍生成全你,所以……我今日将此事告之与你,日后他亦不会原谅于我。”
我忍不住退了一步,两步……退至身后的是门板,退至退无可退。
原来我一口否定去救朱离,莫长染的不相逼,不是体谅,不是豁达,只是释然!他若不告诉我这件事,是觉得有悖于自己的良知和道义,可他若告诉我这件事,又觉得对不起朱离的叮嘱,原来……原来,我喃喃自语:“原来他知道自己中了蛊毒……”
“应该是很早就知道了。他不说,害得我从家师众多遗作中埋头查了数日,直到查出病况症状摆到他面前……后来清扬受伤,带了你来我府中,你昏迷之中我替你诊了病,我才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不肯讲!”莫长染目光渐露悲哀,“他宁肯你恨他,却不愿你死!”
我面前好像突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我好像身不由己地掉了下去,只觉得身体在不断下坠下坠下坠,永远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于是,我的心脏开始颤抖,双腿开始颤抖,身体开始颤抖,于是我顺着门板,缓缓跌坐在地上!
“他宁肯你恨他,却不愿你死!”
因为这一句话,便能解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苦难么?
其实,在这之前,我不是没抱过这种想法,朱离绝决地将我推开,定然是有他的苦衷。所以一直怨他,却无法恨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哪怕是他真的有一天会死去,我也愿意陪他共同分担一切的苦痛,哪怕是天大的困难,我也愿意跟他一起面对今后的风雨。可是……可是,我却没想到,偏偏我们之间竟然已经是水火不容的状态——我生,他死!他活,我亡!
原来无论怎样,我们注定都不能在一起——哪怕是生死!我们也许注定是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是我的自不量力企图把彼此拴在一起,到头来却是误人误己!
我将头埋进双膝间,竟连哭也哭不出来。沉默了良久良久,我终是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宁王爷就在我面前罚站,其情何辜?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