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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张嫣而言,马术这种东西,只是生活中的休闲而非重要技能——只要练到不会在游猎时拖累人的水平就可以了,远没有精通的必要。从小到大花要马术身上的时间有限,与自幼长在马背上的渠鸻更是天差地别。
“嗖,嗖,嗖。”几支箭从远方射来,几只野鸭野兔从栖息的灌木丛中惊惶的飞出来,来人的箭矢劲力明显不足,且方向飘忽,纷纷坠落在地,唯一一只沾着边的,却是擦过了一只野鸡的尾巴,那野鸡受了惊,咯的一声叫唤,扑啦啦飞了半人高,不知窜到何方去了。
渠鸻额头青筋跳动,“我妹子八岁的时候就能够拿着强弓去草原上猎狐狸了。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究竟会什么?”
张嫣有气无力,“我早说了我不擅骑射的。谁让你非要拉着我来射猎。”后面一句话,只在嘴中咕哝,渠鸻却耳朵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张嫣连忙在马上直起身子,诚心应道。
……
渠鸻骑着黑色高头大马从营外回来,远远的见了一排车队停在军营大门之前,匈奴士兵从车上卸下东西,搬运进做库房的帐篷,楼烦王且冬末与白羊王赫泽站在众人之间,彼此瞪着对方争吵,已经到了举手推搡的地步。
“这是怎么了?”他摸了摸鬃角,头疼起来。
“禀左谷蠡王,”亲兵上前,轻轻解释道,“这是这次来的汉使送给匈奴的礼物,瘀氏和咱们部落已经取过了,剩下东西的归属,呃,楼烦王和白羊王正在争吵。”
“一群没用的东西。”渠鸻不悦斥道。
匈奴世代以畜牧为生,国力虽盛,民生却算得困苦,在织绣匠作等方面的工艺刚刚萌芽,远逊于邻居的大汉。哪怕是匈奴贵族,日常用的器具也十分粗糙,因了这些年大瘀氏蒂蜜罗娜爱使用汉朝高等用品,便在国内带起了一股汉朝奢侈器具的风潮。如今这位前来的汉使乃是真正的大汉权贵,随身带的礼品俱都业自长安,代表了大汉此时最高工艺水平的礼物,远非匈奴一路上劫掠的器具用品可比,在帐篷中一展开,便炫了所有匈奴人的眼,这才激的楼烦白羊二王不顾自己身为一地部落之主的面子,赤膊上阵,真算是丢尽了匈奴人的脸。
话虽如此,渠鸻的脑袋还是有些疼起来。
他作战马上无敌,在自家雄渠部也有着极高的威信,发号施令,无人敢不从。但是在这种与匈奴权贵间该打的交道就欠缺一点,从前是胞妹阿蒂替他参谋,阿蒂出嫁后,则由一位姓孙的汉人宾客代为处理。只是此时孙先生离开营帐去招待汉使舞阳侯去了,他总不好去王帐拉已经身为瘀氏的妹妹来处理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渠鸻上眼珠儿一转,便落到身后牵着马不经意站在一旁的汉空小子身上。
“姓孟的小子,”他咳了一声,伸手召道,“你去帮楼烦王和白羊王将那堆东西给分了。”
张嫣愕然抬头,“这在我什么事?”
“本来不关你的事。”渠鸻微扬唇角,带着一丝恶意,“可是我在这儿说了,如果你不能将这事处置的让那两位王爷和我都满意,明儿个我就把你给丢到军营去操练。现在,你觉得可关你的事?”
张嫣从原地跳了起来,转身就向楼烦白羊两王的方向奔去了。
渠鸻笑了一笑,慢悠悠的眼着过来,听见少年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我奉左谷蠡王之命给两个王爷打个圆场,说起来,我跟楼烦王也算是才交情了,有道是请生不如请熟,不如就请楼烦王将这些礼物分一分吧。”
“凭什么?”一旁,白羊王赫泽暴躁的跳起来,双眼瞪大犹如铜铃,且冬末却大喜起来,翘起大拇指赞道,“你这小子不错。”竟是就轻易的就将张嫣之前骗的他弃城而行的仇怨给忘怀了。
“别急呀。”张嫣轻笑,“我话还没说完呢——请白羊王先人这两份之中挑一分拿回去。”
帐篷内外一时之间都微微沉默了一会儿。
由楼烦王且科末分发礼品,但是由白羊王赫泽先选,这样,且冬末为了怕赫泽取走了价值更高的一份,自然不敢分的不均,而同时他又因为有了先选的权利,怎么都不怕吃亏。
待两王嘟嘟啷啷,不算满意,但终究是和平的取回了自己名份下的礼物,张嫣回过头来,对上了渠鸻若有所思的眼睛。
“你这小子,倒有些本事。”
张嫣怔了怔,用泠泠的眼光看了一下渠鸻,“左谷蠡王在试探我?”
“怎么?”渠鸻哈哈大笑,“小孩子生气了?”
“我怎么敢?”张嫣答道,带着微微自嘲的语气,“你是匈奴的大王,我不过是一个无名无性的汉家小子,哪里敢生你的气?”
“小子说话何必这么酸?”渠鸻笑道,“等我们和汉使和谈完毕,你跟着我回雄渠部吧。到了草原雄渠部,你想要金银,美酒,还是女人,我都可以给你。”
张嫣微微怔忡,过了一会儿,才轻轻道,“如果左谷蠡王这是命令,这话根本就不必对我说,如果左谷蠡王这是问询,那么我想说,不用了。”
“其实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没有什么本事的。王爷是大人物,每日里有很多事情要忙,花功夫在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多不值得。”
马乳酒带着故乡草原上特有的风味,渠鸻一口饮尽,若有所思“阿蒂,怎么样才能够让一个心不在匈奴的人甘心为我所用呢?”
王帐中,阿蒂优雅的放下手中的小匕,“哥哥见过那孩子了?”
“是啊。”渠鸻淡淡笑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哥哥听过淮阴侯韩信么?”
“自然听过。”渠鸻道,“听说他是汉人的军神呢。可惜后来死在妇人之手,不然的话,”目光烁烁,闪过浓重的好战之意,“我倒真想和他打上一仗,和他比比,看谁更厉害。”
蒂蜜罗娜不以为意的笑笑,执起执壶,为渠鸻面前案上的空爵倾满酒液,“韩信也算是一个人物,当初他初投西楚霸五,项羽以胯下之辱辱他,后来改投刘邦,此后,宾客蒯通游说他叛汉,他说,‘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哥哥懂了么?”
渠鸻重复道,“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蒂蜜罗娜点了点头,面上笑靥如花,“孟英堪称国士,若哥哥能以此心待他,何愁他日后不心诚意服,日后为你所用?”
九月辛卯,汉使舞阳侯樊伉终于到达了两军交战的太原郡前线。
“这位舞阳侯,乃是陛下派来的人。”暗夜中,孟观照例点了塔娜睡穴,悄悄与张嫣商量,“我们可不可以求助于他,逃出升天?”
一灯如豆,张嫣拨了拨灯火,黯淡道,“不可能的。”
“阿蒂瘀氏她不可能容许我借助汉使的力量逃出去,势必在樊伉在的这段日子严防死守,我与其做点什么惹怒她,还不如安安分分的。孟观。”
“想要离开匈奴,我们只能够靠我们自己。”
第二日,左谷蠡渠鸻与大瘀氏蒂蜜罗娜在匈怒军营中设宴招待汉使樊伉。
樊伉在酒宴之上提道,“……奉大汉皇帝陛下命,与左谷蠡王议和,并想赎回此战中的战俘。”
主座之上,瘀氏蒂蜜罗娜仿佛没有听到樊伉的请求,笑颜如花,“听闻大人是故舞阳侯之子。”
“然。”
“甚好。”蒂蜜罗娜拊掌赞道,“我虽然在匈奴,也曾经听说,故樊将军英雄了得,昔日在鸿门宴上,从西楚项王手中救回了高皇帝。樊大人幼承家学,想来亦身手了得。如今虽是入秋,郊外还是有些野兽的,两日后,我们去山中狩猎如何?
樊伉犹豫了一下,”瘀氏有请,伉乐意之至。“
倾城(补)
一碟风干笋脯,一碟灼鲫鱼,一碟蛋脯,一碟炒葵菜,一罐煨野鸭汤,两碗粟米松仁羹。
青葵便一盘盘的将菜肴从托盘中放在了二个人面前的案上。
刘盈感慨万千,这些都是他曾经喜爱的菜色,在过去四年的夫妻生活中,阿嫣一道一道的为他备过。如今案上的这些,虽然原料不及椒房殿的精致,手艺也远远不如椒房殿食官老到,可是还是在一瞬间,仿佛将他从战火连天的边城带回到温暖绮丽的椒房殿。
“自你离开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个手艺的菜了。”刘盈轻喟。
张嫣嫣然而笑,“那你可要好好尝尝,这是我指点厨子做的,你瞧瞧味道可好。”纤细的手指捧在漆碗上,好像漂亮的百合花花开。
“与从前的味道一样。”刘盈就着她手中的小匕尝了一口,唇角微扬,笑意明朗,“——可惜,不是阿嫣你亲手做的。”
张嫣心中黯然。此时情景,她是真有有心为刘盈洗手作一次羹汤的。只可惜,自己在中馈之上匮乏无力,不愿反让刘盈难为。”
“既有佳肴,如何能无美酒?”她扬眉笑起来,接过一旁青葵捧过来的酒樽,放在堂下的红泥火炉上微温,“这是我刚到沙南时亲手酿的酒,那时候沙南还有着桃花开,我便用桃花入酒为酿,酒成之后,埋在院中的紫藤花树下。后来,孟观回到沙南,什么都没取,偏把这罐酒给带回来了。”左手牵袖,用木杓挹取了,双手捧着递到刘盈面前,“舅舅不妨尝尝看。”语笑嫣嫣,吐气如兰。
浅口圆肚耳杯之中,酒汤色泽清澄,芳香扑鼻。用桃花沁过的酒,也就染上了淡淡的桃花香,经过小半年的发酵,成了一种深碧的色泽。
“好酒。”刘盈大口饮尽,不禁击节赞道,“此酒既出,百酒尽退位也。”唇边尚含着笑意,见张嫣殷殷相望,奇道,“阿嫣,你不饮么?”
绝望的情绪在杏眸中蔓延开来的时候,张嫣凝望着他,深深的,深深的,像是要将这张熟悉的容颜刻到自己心里去。唇边噙出哀伤的笑靥。
“阿嫣……”刘盈心中一怔,哐当一声,手中的耳杯落在地上,澄清的酒液溅在衣摆之上,渗透了,他却没有力气抬手擦拭。“你……”
他的脑中开始昏沉。心中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酒液铺洒在案上,弥漫出芬芳的清香。
他听见阿嫣起身,走到他的身边,“持已,”声音里带着动人的哀愁,“你怪我么?”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
“若不是我离开未央宫后来到云中,你就不会追着我来北地,结果被匈奴人困在这一座小小的云中城,生死未卜。”
张嫣带了一丝哽咽,连忙转过头去,逼回眼中泪意,声音却已经带了一点鼻音:
“若是我肯收敛自己的小棱角,早点点头答应原谅你,那么,你早就回到长安做你的太平皇帝了,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这样的境况?是我害了舅舅。所以,我必须将它挽回。”
不是这样的。
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费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扣住阿嫣的右手,死也不肯松开。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阿嫣,是我不好才对。
阿嫣,如果不是当初,我不肯正视心中对你的感情,你又何苦自苦,最后放弃一切出走北地?
阿嫣,如果不是当初有你,也许我就一辈子颓废在戚夫人死后的那个夏天,再也振作不起来。
阿嫣,如果不是有你这些年劳心劳力的陪着我,这大汉如今可能又是另一种模样。
阿嫣,我们好容易才能够守在一起,我不要我们就这样惨淡收场。
眼睑仿佛有千斤重,他用尽一切毅力,想要看她看的久一点,想要记住她的模样,直刻到心里去,却终究无能为力的慢慢落了下来。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张嫣欲泣无声,想要起身而去,却不能得行。刘盈用的力气却很大,轻易无法挣开,只得重又蹲下身来,“笨舅舅。”在他的耳边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