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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旅行者的妻子 中文版 [原作者]_奥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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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天涂了深色的口红,我还坚持要留着她的唇印去睡觉。我记得有一次她坐在沃伦公园
的长椅上,爸爸在一旁推着我荡秋千,她的身影在我眼中来来回回,时近时远。
  我时间旅行的时候,最精彩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有机会回到妈妈还活着的那些日子。
甚至有几次,我还亲口和她说话,简短的对话,比如:“今天天气真糟,是么?”我在地铁
里为她让座,跟她去超市,看她演唱。我在爸爸至今还居住的那间公寓附近转悠,看他们俩
,有时他们会带上儿时的我,一起散步,去餐馆吃饭,或者看电影。那是六十年代,他们正
是一对优雅、年轻、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无限的世界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犹如快乐的云雀
,沉浸在好运和喜悦当中,熠熠生辉。我和他们彼此照面的时候,他们会朝我招招手,以为
我是住在不远处的邻居,喜欢出来散步,发型有些怪异,而且年龄时常奇怪地变小变大。有
次我依稀听见爸爸疑惑地问我是不是得了癌症。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为何爸爸从来就没有察
觉到,在他们结婚的头几年,这个经常出没的男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呢?
  我终于目睹了我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她怀孕了;现在他们把我从医院抱回家;现
在她推着婴儿小推车带我去公园,她坐着背乐谱,她一面柔声哼唱,一面摆出各种手势扮鬼
脸,朝我摇晃着玩具;现在我们手牵手,欣赏着小松鼠、汽车、鸽子和任何会动的东西。她
穿着棉外套,七分裤搭配平底鞋,那乌黑的头发映衬着一张引人注目的脸,饱满的嘴唇,大
大的眼睛,俏丽的短发,她看上去像是意大利人,可她实际上却是犹太血统。妈妈连去干洗
店都要画口红、眼线、胭脂和眉毛,爸爸则是一如往昔的高大清瘦,爱穿休闲服,爱戴帽子
。惟一有区别的是他的脸,那是一脸的满足。他们时常互相靠着,手拉手一同漫步。海滩上
,我们三个人戴着同一系列的墨镜,我还顶着一只可笑的蓝帽子。我们涂上防晒油,躺在太
阳下面。我们喝着朗姆酒、可乐,还有夏威夷甜酒。
  妈妈的幸运星正冉冉升起,她师从贾汗·梅可、玛丽·德拉克洛瓦等等先辈,在她们细
心的引领下沿着成名的道路不断前进;她演了一系列独具光芒的小角色,在抒情歌剧院演出
时引起了路易·比海尔的注意,她在《阿依达》里为琳娜·魏沃莱做替角,随后又被选中主
演《卡门》。其他公司也注意到了她,不久我们便开始周游世界。她为福茂录制了舒伯特,
为百代录制了威尔第和魏尔⑥魏尔(Kurt Weill),德国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我们去伦敦
,去巴黎,去柏林,去纽约。现在还留在我记忆里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酒店和飞机。电视里转
播了她在林肯中心的演出,我是和外公外婆一起在曼西看的,当时我六岁,瞪着黑白的小屏
幕,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妈妈,她当时正主演《蝴蝶夫人》。
  歌剧院六九年至七九年的巡回演出结束后,他们打算搬去维也纳。爸爸要参加维也纳爱
乐乐团的团员甄选工作。只要电话铃一响,不是妈妈的经纪人艾什叔叔,便是某个唱片公司
的人。
  我听见通往地下室台阶的门开了,又“砰”地关上,随后是缓慢下楼的脚步声。克莱尔
轻声敲了四下门,我挪开把手下的椅子,她头发上还有些雪花,脸颊红扑扑的。她已经十七
岁了。克莱尔张开双臂冲过来,激动地抱紧我,“圣诞快乐,亨利!”她说,“你能来这里
太棒了!”我亲了亲她的脸颊。她的欢乐和活力驱散了低落的情绪,不过那种伤感和失落并
没走远。我把手指伸进她的发间,抽出时,沾上了一些雪花,不过一下子就融化了。
  “怎么了?”克莱尔注意到我还没碰过食物,和我无精打采的沉默,“是因为没有蛋黄
酱吗?”
  “嗨,别做声。”我坐在一把破旧的懒人椅上,克莱尔硬是挤到我旁边。我搂着她的肩
,她却把手放在我的大腿里。我移开她的手,把它握在手心里,她的手冰凉。“我和你说过
我妈妈的事么?”
  “没有,”克莱尔一下子全神贯注起来,她总是渴望了解任何和我家庭有关的事情。随
着日期表上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们不久就要进入那段两年不见的时间了。克莱尔暗自确信,
只要我透露一点点细节,她就一定能在现实中找到我。当然,她做不到,因为我不愿意说,
而她也无从寻找。
  我们每人吃了一块曲奇饼,“嗯,很久以前,我的妈妈,当然还有爸爸,他们深深地相
爱,后来有了我,我们非常非常快乐。他们的事业都很成功,尤其是妈妈,非常出色,我们
常常一起周游世界,住遍各国的酒店。有一年,圣诞节快到了……”
  “那是哪一年?”
  “我六岁那年。那天是圣诞夜的早晨,爸爸在维也纳,因为不久我们就要搬过去,所以
他先帮我们找房子。我们约好,爸爸坐飞机去机场,妈妈开车带我去接他,然后我们三个一
起去奶奶家过节。
  “那个下雪的早晨天色灰灰的,马路上结着冰,还没有撒过盐。妈妈是个焦虑的司机,
她痛恨高速路,痛恨开车去机场,除非有很正当的理由,否则她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们起得
很早,她把东西装进车里。我身上是冬外套,针织绒线帽,皮靴,牛仔裤,羊毛衫,棉衣,
有点紧的羊毛袜,还戴了一副手套。妈妈则一身全黑,当时这么穿是很罕见的。”
  克莱尔直接就着纸盒喝了些牛奶,纸盒口留下一个肉桂色的唇印,“是什么样的汽车?

  “是辆六二款的白色福特菲尔兰。”
  “那是种什么样的车呢?”
  “仔细看的话,外形像台坦克,而且有尾翼。我父母都很喜欢——那辆车曾给他们带去
很多回忆。
  “总之我们上了车,我坐在前排,也都系上了安全带。我们出发了。天气真是糟糕透顶
,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那辆车的除霜功能也不是很灵。我们终于穿过住宅街区的迷宫,
上了高速路。那时已经过了高峰段,可是因为天气和圣诞节,交通依旧一团糟,我们移动的
速度大概只有每小时二十五到三十公里。妈妈把车开在右车道,也许是她看不太清楚路面状
况,就不想换车道了,另外,我们去机场的这段高速路程也不是很长。
  “我们跟在一辆卡车后面,正后方,车距足够大了。经过某一上口时,一辆小车,一辆
红色的雪佛兰科尔维特跟在我们后面。开那辆科尔维特的是个牙医,早上十点半他有些微醉
,上来的时候过快了些,因为地面结了冰,他还没来得及刹车便一下子撞到了我们。如果是
正常天气,科尔维特肯定会被撞烂,而我们那坚固无比的福特菲尔兰,只会在后保险杠上留
下一个弯弯的印记,并无大碍。
  “可是天气恶劣,路面湿滑,所以科尔维特撞上来的动力把我们的车加速前推,而整个
交通却在缓慢的减速中。我们前面的卡车几乎停止了运动,妈妈一遍遍地踩刹车,可丝毫没
有作用。
  “我们还算是缓缓撞上卡车的,起码在我看来是那样。而实际车速却是每小时六十五公
里。那是辆敞篷卡车,装满了废铜烂铁,我们撞到它时,一大片钢板从卡车后面飞下来,穿
过我们的挡风玻璃,把妈妈的头削去了。”
  克莱尔紧闭双眼,“不!”
  “是真的。”
  “但你也在那儿的——你太矮了!”
  “不,不是的,那块钢板紧紧陷进了我的座位,陷进了应该就是我的额头的地方,钢板
刚一碰到我的额头时,留下了这块伤疤,”我给克莱尔看,“它割烂了我的帽子。警察怎么
也想不明白,我所有的衣服都在车里:座位上、地板上,可是我却赤身裸体地站在道路一旁
。”
  “你时间旅行了。”
  “是的,我确实时间旅行了,”我们静默了一会儿,“这只是我第二次时间旅行。我一
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着我们的车子撞上那辆卡车,下一秒我就在医院了。事实上,
我一点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怎么……你为什么会时间旅行?”
  “压力——完全的恐惧。我想我的身体玩了它惟一会玩的把戏。”
  克莱尔转过脸来看我,忧伤而激动地说:“那么……”
  “是的,妈妈死了,而我没有。福特的车头缩成一团,方向盘的驾驶杆穿过妈妈的胸口
,挡风玻璃早就没了,她的头飞了出去,飞到卡车后面,还有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血。科尔
维特里的那个家伙倒是毫发未伤。卡车司机走下来,看看是什么撞了他的车,他看到了妈妈
,当场晕厥倒地,后面一个校车司机本来就手忙脚乱的,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结果从他身上
碾了过去,轧断了他的双腿。与此同时,我不在事故现场足足十分四十七秒,我不记得我去
过哪儿,仿佛只过了一两秒的间隙。交通全面瘫痪,救护车从三面赶来,半个小时后才到达
现场,医生们只能徒步奔跑。我从肩膀开始现身,当时惟一看到我的是个小女孩,她坐在一
辆绿色雪佛兰商务车的后排座上。她的嘴巴张得很大,一直一直盯着我。”
  “可是——亨利,你那时——你说你记不得当时的情况。你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
十分四十七秒?不多不少?”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找一个最佳的解释方式,“你学过引力,对吗?某件物体越大,它
就有越多的物质,也就能产生越强的引力,它能吸引比它小的物体,然后小物体就绕着它不
停地转,对吗?”
  “对……”
  “我妈妈的死……那是最重大的……任何事情都围着它转呀转……我时常梦到它,我也
——时间旅行去过那里。一次又一次。如果你也能去那儿,能在事故现场逗留一下,你就能
看见每一个细节,所有的人、车、树,还有天上飘着的雪——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真切地看
到每一样东西,你就会看到我。我在汽车里、灌木丛后、桥上、树梢间。我从各个角度亲眼
目睹了一切,我甚至亲自参与到其中:我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给机场打电话,要他们用广播
通知我的父亲立即去医院。我坐在医院的等候室里,爸爸一路跑来找我,他的脸色看上去仿
佛受过重创似的灰白。我沿着公路走,等待幼小的我随时出现,我把一条毯子披在我瘦弱的
肩头,我看见我那张幼小迷茫的脸,而我想,我想……”我已泪流满面。克莱尔抱紧我,我
靠在她马海毛绒衫的胸前,无声地抽泣。
  “想什么?你在想什么,亨利?”
  “我想,我也应该一起死的。”
  我们相拥着。我逐渐控制住自己,克莱尔的衣服被我弄得一塌糊涂。她去了洗衣房,回
来时穿上一件爱丽西亚的白色室内乐演奏衬衫。爱丽西亚只有十四岁,可已经长得比克莱尔
高大了。我望着克莱尔,她站在我面前,我后悔来这里,后悔毁了她的圣诞节。
  “对不起,克莱尔。我并不想把这么多悲伤强加给你。我只是觉得圣诞节……很艰难。

  “哦,亨利!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这儿,我宁可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你总是无缘无
故地出现,然后就消失了。如果我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你的生活,那样你看上去就更……真
实了。就算是可怕的事情……无论你讲多少,我都愿意听。”爱丽西亚在楼梯口叫着克莱尔
。该让克莱尔回家庆祝圣诞了。我站起来,我们小心地接吻,然后克莱尔应道:“来啦!”
她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跑上楼梯。我把椅子重新顶在门后,独自迎接一个漫漫长夜。
  ……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亨利二十五岁)
  亨利:白天的圣诞音乐会演出后,我打电话问爸爸是否要我过去陪他吃晚饭,他带着几
分做作的热情邀请我,我推脱了,他也松了口气。今年德坦布尔家族“官方”的悼念日将在
几个地方同时举行,金太回韩国看她的姐妹了,我便负责帮她浇花灌草,接收信件。我打电
话叫英格里德·卡米切尔出来,她却轻快地提醒我,今天是圣诞夜,有些人要回家孝顺父母
。我翻遍我的通讯录,大家不是出城了,就是和前来拜访的亲戚待在一块儿。我也许应该去
看看祖父母,然后我又想起他们此时正远在佛罗里达。下午两点五十三分,店铺开始关门了
,我在艾尔酒廊里买了瓶杜松子烈酒,把它塞进大衣口袋,然后在贝尔蒙特车站跳上地铁,
前往市中心。这是个阴冷的下午,车厢里只有一半的乘客,大多都是家长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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