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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正合适你家?“
沉闷的工棚中一下子爆出大笑。笑完大家都说,没想到丁工平常话不多,好容易说一次就成佳话。那天,大家便在工棚里根据各自姓名和长相特点,编谜语猜。
连总院的几个领导也都被编织进去。说着笑着,便愉快起来。晚上睡觉时,有人说今天好快乐。洪佐沁说:“你们是快乐了,可我的英俊形象却被牺牲得不成样子。”
说完自己便先笑了起来。
洪佐沁在勘探队时曾经写了申请想入党。但却意外地发生了一桩桃色事件,使他永失机会。那是一个雨后的日子,天有些闷热。洪佐沁从钻机上下来,到河里洗澡。洗了一半,忽听有人喊救命,便只着一条短裤循声而去,见一女子正在河湾中挣扎,洪佐沁忙跳入水中施救。洪佐沁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不错,救人出水对他只是小菜一碟。没几分钟他便游至女人跟前,三下两下拖她上了岸。女子被水呛得几近昏迷,洪佐沁把她背到树阴下,忙碌大半小时,那女子终于清醒,醒来便跪在地上叫恩人。
这件事情到此,洪佐沁还不失为一个英雄。勘探队接到那女子父母送来的感谢信,着实将洪佐沁表扬了一顿。一个会写文章的技术员还把此事写成文章发表在总院《长江流域报》上。但洪佐沁却没能将这个英雄形象保持下去。被救女子叫水兰,就住附近村庄,未满二十,人长得清秀白净,细腰圆臀,走路时扭扭的,纯朴得招人怜爱。落水事件后,便常来勘探队找洪佐沁。或说奉父母之命请洪佐沁去家里吃饭,或是把洪佐沁的脏被子脏衣服一并抱回洗干净再送来,甚至给洪佐沁千针万线地做鞋缝衣,令勘探队一帮单身们羡慕得要死,纷纷跌脚后悔那天怎么没有去河边洗澡。一个叫王铁的技术员说:“我比洪工年轻,相貌又帅,倘若那天是撞上了我,我现在会比洪工更舒服,她每天给我送晚饭来吃也说不定。道是何故?想让咱做她家女婿呗。”
洪佐沁便笑,说:“凭你王铁,旱鸭子一个,你救谁呀?做个陪葬女婿差不多。”
洪佐沁说过女婿这话后,心里便也有些犯憷,心想该不是也拿他当做女婿人选了吧。洪佐沁便在应邀去水兰家吃饭时,大谈他的太太和孩子的故事。水兰一家亦跟着他开怀说笑,毫无介意之色,对他依然热情不减。这倒使洪佐沁反骂自己多疑,来来往往便放松了好多。
不料这种轻松的来往,竟使洪佐沁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喜欢水兰了,几天不见便眼巴巴地盼望。洪佐沁的太太董玉洁体型肥胖,自小在城市长大,性情爽直,从不会羞羞答答看人眼色,少了一种小户人家女子的乖巧和柔顺。而这些,水兰都有。一次周末从水兰家吃饭归来,水兰送他至村口小路。小路边草深树密,洪佐沁同水兰说得高兴,情不自禁中把水兰抱进怀里。水兰很顺从,任他抚摸和亲吻。
亲热到兴头上,在勘探队过了好几个月光棍生活的洪佐沁自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和欲望,把外衣就地一铺,把该做的便都做了。完后,搂着水兰躺在地上,望着满天繁星,洪佐沁有些怨自己太冲动,未免对不起水兰,也对不起董玉洁。但回味适才水兰的温柔,觉得所获快乐同董玉洁的全然不同。便又想,一生能有一个水兰,多上一种体验,真也实在值得。
事情就这样开了头,有如此的思想基础,洪佐沁便一发不可收拾,常邀了水兰去到无人处共享片刻的欢愉,欲望强烈得忘却了后果。
事情发展到此,自是瞒不住人。勘探队很快便有风言风语,人们私下言谈,对洪佐沁十分不齿。上级自然也知道了,总院派人来工地,严肃地找洪佐沁谈话,言及其错误严重性。洪佐沁方如大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局面已不可收拾,一时十分狼狈。当夜便找了水兰,痛哭流涕认错,说自己如此这般又无法娶她,真乃禽兽不如。水兰很平静,温婉依然如平日,伸手替他抹着泪说:“我没有要你娶我呀。”
洪佐沁说:“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水兰说:“我欠你的。老话说欠债还钱,欠恩还情。我用我的情还你的恩呀。”
洪佐沁一时听得发呆。水兰说:“领导骂你,我去找他们论理。这是我愿意的。”
洪佐沁听罢更是泪水涟涟。不久,他便被调回总院,走前连同水兰道别一声都没来得及。入党自然不被通过,档案上倒多了个大处分,且在董玉洁面前从此抬不起头来。
丁子恒原本对洪佐沁印象颇好,自有此事后,亦对他心生鄙视。丁子恒心说,你洪佐沁能做这种龌龊事吗?你是什么人?既非社会下层之流氓地痞,亦非富贵豪门之浪荡子弟。他们或下有根基,或上有背景,乱七八糟的事本来就在他们的分内。
你是工程技术人员,靠自己吃本事饭行走天下。脚下有扎扎实实的地,头上有前景无边的天。你命中就该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这就是你来到此世界的使命。你不守住自己,却心生妄想,岂不是作贱了自己?
洪佐沁亦知丁子恒对他的反感,心叹世上无人知他内心之苦,便也自疏远了。
如此这般,他们虽同住乌泥湖,且洪家东窗对着丁家西窗,却来往不多。只是洪家长子洪泽海常#同大毛两人隔着窗子高声谈话。
丁子恒敲洪佐沁房门时,洪佐沁正忙着把壁橱腾空,预备陆续地买些粮食储藏其中。开门见丁子恒前来找他,不禁有些迷茫。丁子恒拿出资料递给他,他方恍然,一边说谢谢,一边又说:“三峡还上得了吗?”
丁子恒说:“怎么上不了?”
洪佐沁说:“我好像有什么预感,总觉得这工程一下上不去。”
丁子恒有些诧异,说:“不会吧,我见林院长信心很足的。巴克塞也夫专家也说可以大力做施工准备了,科委三峡组也马上要召开三峡科研会议,交通部也将召开三峡航运问题讨论会。以我的观察,国家是在紧锣密鼓地上三峡哩。”
洪佐沁苦笑一声,说:“但愿如此吧,也许我是多虑了。”
丁子恒说:“你母亲怎样?”
洪佐沁脸色一暗,说:“已经去世了。”
丁子恒便有些抱歉,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人老了,总会有这一天,你也要节哀顺变才是。”
洪佐沁说:“也只能这样。”
丁子恒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丁子恒和洪佐沁始终是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洪佐沁没有让丁子恒进屋一坐的意思,而丁子恒亦没想到应该进他家门。直到走出戊字楼,丁子恒方想,洪佐沁怎么连门也不让进?如此也未免过分了吧?想着便有些不悦,心里对洪佐沁便更不喜欢。
六
吴松杰家自搬到丁字楼上以后,同邻居丁子恒家的交往淡到几乎没有往来的地步。吴松杰原本在荆江工程处工作,因为性格内向,家庭成分又不太好,一直到三十岁都没有成家。当地有个女中学生,常去处里找人玩耍,并且露出口风不想在家乡嫁个农民,而想找一个有工作单位的人,便有同事将吴松杰介绍给了她。这个女中学生就是李乐云。吴松杰并不太中意李乐云,可是除她外,也没有其他人选,便也罢了。李乐云亦不觉得吴松杰是她合适的人选,她觉得自己有文化且还眉清目秀,找吴松杰这么个闷葫芦实在是有些亏。但眼前的单身汉只有一个吴松杰,同村里的人比较起来,他当然还是要强得多,也就只有认命。于是两人交往半年后,便申请结了婚。
婚后李乐云的母亲与他们同住一起,两人感情并不很好。吴松杰喜欢的东西,常#恰是李乐云排斥的,反之也一样。吴松杰言词木讷,争执起来,永远也争不过李乐云。李乐云一口沔阳话说得流水一样连贯,有俗语有比喻,话中套话,弄得吴松杰头大。更兼李乐云母亲一听两人语言相撞,立马搭腔帮助女儿,吴松杰一对一尚难取胜,何谈以寡敌众,遇事只好三缄其口。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便更加沉默寡言。
李乐云跟着吴松杰调进城后,便在子弟小学教算术。她说话时眼睛喜欢向上翻动,仿佛不用眼睛帮助就说不出话来。大毛和二毛便为她起了个绰号叫“白眼翻”。
饭桌上说笑起来,被雯颖骂了一顿。雯颖虽然骂了大毛二毛,可自己心里一想,那李乐云可不就是个白眼翻?便也觉得好笑。
雯颖从心里不喜欢李乐云,每次相遇只点点头。雯颖很自然地拿她与魏婉娴相比,觉得李乐云实在是缺少魏婉娴的那份雅致,倒是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土腥气,衣装虽然进了城,说话行事却依然按着乡下人的一套法则。雯颖不知的是,在她瞧不起李乐云的同时,李乐云亦从心里充满了对她的鄙夷。李乐云想,你陈雯颖再怎么洋气得像个大家闺秀,也不过一个家属。一个家庭妇女同我这样有自己的事业的人如何相比?
吴松杰和李乐云都要上班,家里事情便落在李乐云的母亲李三婆身上,洗衣做饭外加照顾两个外孙。李三婆有三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对男孩子便有一种偏爱之情。
李乐云一生便是两个男孩,李三婆将两个外孙吴安林和吴安森宠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家五口人,吴松杰表面上是一家之主,其实却是这个家里最没有地位的人。
李乐云同癸字楼上右舍何民友是老乡。何民友在计划处工作。早在荆江工程处时,两家就都熟悉。何民友的太太陈丽霞常来陪李乐云的母亲李三婆聊天。陈丽霞同何民友是姑表兄妹通婚,婚后生下两个孩子,一个弱智,一个白毛。现在又怀着第三个。她盼望生一个正常孩子,却不知肚里这个是不是又有问题。同李三婆说起时,陈丽霞每每止不住眼泪往下淌。每次淌泪,那个已经十岁的弱智男孩便伸出肮脏的小手替母亲把泪抹去。
因为陈丽霞常来丁字楼上,同雯颖多少也有点熟,见了面彼此也少不了有几句说笑。雯颖因不喜欢李乐云,连带着对陈丽霞也有点淡档的,只是每每见到弱智的小儿替妈妈抹泪,心里便生出许多怜惜和感动。
一个星期六,三毛从幼儿园回来得很早,神秘兮兮地伏在雯颖耳边,说:“妈妈,吴安森跟我说,那个何多多是个傻瓜哩。”
雯颖说:“可不许这么说。他是个很乖的小孩,他心地很善良。”
三毛说:“那他为什么长这么高也不上学?”
雯颖说:“那是因为他有病。”
三毛说:“他很笨哦,什么都不懂。大毛哥哥有病的时候,就什么都懂。”
雯颖说:“他生的是一种特殊的病,你可不能欺负他哟。”
三毛说:“那……吴安森说星期天要把他带到野地那边去玩,叫他趴在地上给我们当小马,算不算欺负?”
雯颖吓了一跳,说:“当然算。身体好的人欺负有病的人,是很丢人的事。三毛,你可不能干这样的事。”
三毛想了想,说:“好吧。那……我教他算算术行不行?”
雯颖说:“这个可以。”
陈丽霞再来吴家小坐时,三毛便缠着常年跟在妈妈身后的何多多要教他算算术。
为了这事,吴安森不依,竟挽了袖子,跟三毛打了一架。三毛打不过吴安森,但他身边有蒲海清,所以他获得最后胜利。但是胜利者三毛在教了何多多三次后,便对着雯颖连连长叹:“我教何多多一加一等于二,教了十八次,他还是不会。他这个病真是怪病。”说得雯颖忍不住好笑。
1959年(三)
七
国庆十周年,乌泥湖宿舍许多人都出去游行。家属们全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时间,操场上来来去去的人们一片鲜亮。丁子恒和雯颖也带着孩子们出去看游行,看完游行,又上长江大桥上玩。
长江大桥飞越南北,南搭蛇山,北架龟山,气势如虹。只是它小巧玲珑的桥头堡,用丁子恒的话说,太小气了,如同一个又高又壮的大人,戴了一顶儿童式的瓜皮帽。
家里其他人却全然不理会丁子恒的不满。尤其三毛和嘟嘟,在人行道上小跑着,很开心地争着数桥栏上的雕花图案。嘟嘟不敢站在栏杆边,更不敢向桥下望江水,三毛便捧着肚子笑她比老鼠的胆子更小,笑得个要死。
长江在脚下流动得无声无息。
二毛说:“哎呀,坏了。我写作文是说长江水,哗哗流。”
大毛说:“这也没错呀。”
二毛说:“但实际上长江是静静地在流。”
大毛说:“站这里望长江,它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