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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凶险,若是逾轮一招失守,便会在流虹飞电一般的剑光下粉身碎骨,只不过这一次逾轮也是全无保留,折扇开阖挥洒,风流雅致,身如柳絮,随风起舞,形如鬼魅,在滔天剑海中若隐若现,丁铭剑势略缓,他便发起致命的攻击,每一次都令丁铭有险死还生之感。两人身形越来越快,劲风激荡中,满地飞沙走石,两人的身形仿佛交缠在一起,可是一个如同天神临凡,任意挥洒手中电芒,一个如同九幽魔神,随手使出追魂夺命的杀招,彼此又是泾渭分明。
丁铭一边厮杀,一边心惊,此人武艺比起两年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自己几乎难以辩明他招式的来去踪迹。他却不知这两年逾轮的心境因为柳如梦之故不再消沉寂寥,生机再燃,潜心修练之下大有进境。练武之人,若有名师指点,初时的成就主要是看根骨天赋,但是到了后期却要看品性智慧,逾轮本是聪明颖悟之人,又历经种种情仇磨难,两年前更因为陆灿之事,心灵遭遇强烈的冲击,令他有了突飞猛进的契机。
只不过逾轮虽然大有进境,毕竟不如丁铭根基深厚,两人苦战百招之后,丁铭渐渐稳住了局面,剑势变得越发灵动流畅,逾轮却是渐渐守多攻少,别人虽然看不出来,他自己却是知道自己很难取胜了。
柳如梦双目神采尽失,虽然眼前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乎她命运的激斗,可是她却全没有看在眼里,只是想着宋逾自承有份害死陆灿的言语。她不是寻常女子,并非不知亡国恨的商女,自从大将军被诬下狱之后,她便深恨尚维钧误国之举,更是数次相劝宋逾,希望他能向尚承业进言,挽回此事,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却也不愿袖手旁观。虽然知道宋逾和尚承业交好,可是在她心目中却从未想过宋逾会加害国之栋梁,就是宋逾在陆灿被赐死那日失魂落魄地返回住处,柳如梦也只道他伤心,全没有想到陆灿之死会和宋逾有什么关系。爱之深,责之切,故而柳如梦才会这般伤心欲绝。
这时,丁铭突然厉喝一声,剑光电闪,接连刺了五剑,每一剑都生生刺在逾轮折扇扇骨之上,声音清越如铮鸣,连绵不绝,逾轮竭尽全力闪避反击,但是却不能避开那凌厉堂皇的剑势,到了第五剑,逾轮手中的折扇脱手而飞,踉跄后退,丁铭手中长剑丝毫不曾放缓,刺向逾轮心口,逾轮自知今次真得无法逃生,冰寒幽深的双眼透出绝望灰心的神色,神色平静地看着那长剑没入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唯一看清局势的灵雨惨叫道:“不!”声音凄切惊恐,丁铭心中一颤,想起了当日宋逾给自己等人陆灿的确切消息,让他们可以见到陆灿一面,虽然未能救回大将军,可是此情不能不酬。而且激战许久,丁铭心中悲愤稍减,也能比较理智的思索,在他看来宋逾还未有影响大局的能力身份,纵然他说了些不该说的言语,也不过是推波助澜,但是若非尚维钧存心如此,也不会最终自毁长城,更何况见宋逾言辞,颇有悔恨之意。心思电转,丁铭手中长剑一偏,避开了要害,虽然如此,顿时鲜血滚滚涌出,染红了逾轮半身。丁铭却也不好过,他原本被灵雨刺了一剑,虽然不甚重,可是激战许久,伤口迸裂,此刻也是血透衣衫,只是他全神贯注地迎战,直到此刻才有所发觉。
场中战势寻常人根本无法看清,只觉突然之间正在激战的两人身形凝住,然后便看到丁铭的长剑刺入宋逾的右胸,只是两人身上却都是一般的鲜血浸透,几乎看不出谁胜谁负。
逾轮目光淡凝,仿佛那利剑不是刺入自己身上,缓缓伸出左手,握住剑刃,鲜血瞬时从手掌和剑锋之间淌落,汇入地上的血河之中,他冷冷道:“丁大侠从南闽生还之后,却是改变了许多,不是已经被大雍的恩惠收买了吧,才对和议这般用心?”
丁铭眼中闪过狂怒,继而变得冰冷,道:“不错,丁某为了身上毒伤,亲赴南闽越氏求医,幸蒙大雍靖海公夫人越青烟援手,得以逃过死劫,可是丁某之心天日可表,姜夫人大度宽容,并未留难于我,也不曾收买丁某叛国求荣,此事不论你信不信,丁某都无愧于心。”
逾轮冷冷一笑,正欲再言,耳边响起一个动人悦耳的声音道:“逾郎可是一心求死么?所以才这般激怒丁大侠?”
逾轮浑身一震,缓缓松开左手,身子已经有些站立不稳,目光艰难地望向一旁,只见柳如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血泊旁边,一双流波明泉也似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突然之间,丁铭闪电一般地拔出长剑,顺势点了逾轮几处穴道,止血上药,等到逾轮从急剧的痛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已经倚在柳如梦怀中,柳如梦跪在地上,一身衣裙已经被鲜血浸透,却那般温柔坚强地抱着自己,四目相对,两人都是痴了,再也记不得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丁铭黯然的声音道:“宋公子、柳姑娘,两位有些什么言语,还是快些说吧,只怕现在我们这里的纷乱已经惊动了外面的雍军,若是他们询问起来,尚大人便不好交待。”
逾轮这才清醒过来,他知道方才的激战绝对会惊动外面的雍军,看到尚承业青白的脸色,知道他随时可能下令杀了自己灭口,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艰难地伸手握住柳如梦的素手,道:“梦儿,对不住,我真的没有办法救你了,与其看着你被人凌辱,我宁愿先走一步。”
柳如梦略带苍白的玉颜上,两行清泪滑落,便如明珠玉碎,她柔声道:“逾郎,我想了很久,大将军的事情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定下千古奇冤的昏君奸相,你纵然有些过错,可是如今你已经后悔了,是不是?”
众人听得奇怪,都不明白为何这对一见便是情深意重的爱侣,为何会在诀别之时说起不相干的话。逾轮却是明白柳如梦的性子,答道:“是,我从前说了许多对大将军不利的话,虽然有些别的缘由,可是在我心里,总觉得他迟早会变成王莽,我不信世间会有那般赤胆忠心的臣子,可是大将军临终之前,我有幸在他身侧,才知道他的胸怀便如光风霁月,任何猜疑和污蔑都不能玷污他的为人,梦儿,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便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说半句不该说的话。”
柳如梦露出微笑,只是那微笑便如将要消逝的晚霞,纵然美丽,却是转眼就要湮没,她轻声道:“那就好了,我一直再想,若是逾郎不曾后悔,那么我就只好亲手杀了你,然后再和你一起上路,若是我所爱之人心中没有忠孝节义,那么我就是有眼无珠,自然该和你一起死的。”
听到柳如梦斩钉截铁的话语,已经是泪如雨下的灵雨惊叫道:“不,姐姐,你不能死。”
尚承业心中大惊,上前几步,却觉得想不出什么话语相劝。丁铭却是心中一紧,上前一步,已经决定若是柳如梦想要自尽,定要拦阻下来。
只有逾轮平静依旧,似乎全没有想过柳如梦是生是死有什么不同,只因他了解柳如梦,知道这个女子不论作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没有原因,若是她真得决定一死,那么对她来说,定是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更何况他听出柳如梦的话中之意,至少柳如梦现在已经没有了自尽之意。
别人的反应柳如梦似乎都没有放在眼里,只是深深地望着逾轮苍白的面容,珠泪滚落在他面上,发上,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直到周围的楚军开始有了骚动,似乎是外面的雍军发觉里面有了异状,她才抬起头,看向满面狼狈的尚承业,淡淡道:“尚大人,妾身知道逾郎所为,必然惹怒了大人,他伤重如此,又在重围之中,大人若要杀他,正是情理之事,可是妾身却有不情之请,希望大人肯放过逾郎,待他伤愈之后放他离去,若是大人不许,妾身虽然微贱,却只有一死而已。”
众人都是脸色一变,若是柳如梦一死,已经递上去的贡单就成了南楚不恭的铁证,那么只怕求和之事立刻告吹,尚承业尤其心惊,虽然听了宋逾方才之言,他早已忘却昔日交情,恨不得立刻杀了此人,只是此刻却也只能按耐下来,道:“柳姑娘放心,宋逾是我旧交,我怎会害他,只要他不再妨碍和议,本官保证他可以平安返回江南。”
柳如梦只是淡淡一笑,却看向丁铭,道:“丁大侠为人,妾身一向敬重,纵然是今日之事,也有不得已处,若是丁大侠肯承诺保证逾郎的平安,妾身承诺绝不会自寻短见。”
丁铭闻言深深钦服,道:“柳姑娘言重,宋兄乃是性情中人,在下不得已重伤了他,已经是心存愧疚,绝不会容许别人伤害于他。”
柳如梦这才放下心来,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一双明眸焕发出耀眼的光彩,轻轻让逾轮平躺在地上,便要起身,逾轮目中俱是悲愤,挣扎着握住她的素手不放,顾不得伤口再度溢出鲜血来,厉声道:“梦儿,我的生死何需你顾惜,你肯忍辱偷生,难道我就不能一死相报卿的深情么?”
柳如梦双目透出无限深情,缓缓地,坚定地将手抽出,轻声道:“逾郎,莫非你以为一死便足以相酬知己么,妾身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本就是路柳墙花,纵然沦落天涯,又有什么要紧,只要逾郎能够好好活在世上,妾身就会很开心了。更何况你又何必担忧,如梦虽然姿色平平,所幸还会些歌舞声艺,未必不能得到贵人宠幸,纵然没有这个福分,也有法子平安度过余生,或者将来会把逾郎忘了也不一定呢。”
说罢,她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原来的营帐,无双风华,纤弱高贵,这一刻再没人记得这女子原本是江南第一名妓,天上的仙子的风姿想来也不过如此。
浑不知身外的一切,柳如梦眼中便只有那熟悉的营帐,快到了,快到了,三步,两步,一步,当她终于走进营帐,随着帘幕的垂落,她的双腿一软,再也不能支撑下去,踉跄跌倒,却落入紧紧跟来的灵雨怀中,灵雨惊骇欲绝地望着她霜雪一般的苍白容颜,此刻的柳如梦,气息微弱,竟是立刻就要死去一般的模样,灵雨连忙点了她几处穴道,催动她的生机,柳如梦才悠悠醒转过来,灵雨泣道:“姐姐,你又何必如此,纵然你说出这般伤人的话语,莫非他就会相信么?”
柳如梦低低呻吟一声,醒转过来,面上露出凄凉的笑容,低声道:“我与逾郎,虽然两情相许,却是生前不曾同枕席,死也不能同墓而眠,但是如梦却觉得,纵然是百年偕老朝朝暮暮,也不如这片刻相知,我知道他不会相信,可是只要他心中存着我会好好活着的期望,他就不会赴死,妹妹,逾郎他从来都漠视生死,我早就很担忧他会舍我而去,如今我只盼他能够好好活着,便是我受尽屈辱又有什么要紧,或许,或许等到我鸡皮鹤发之后,还有机会活着见到他。”
灵雨抱紧柳如梦那纤弱冰寒的娇躯,似乎能够感觉到她生命的流逝,低声道:“姐姐,灵雨原本很害怕,我很怕雍人将我当成师父她们的同党,如果他们杀了我,我会很遗憾,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练成绝世的琴艺,如果他们不让我再有机会弹琴,我也会生不如死,若是他们真的,真的欺辱我,灵雨只怕再也不能活下去,可是现在灵雨发誓,我一定要活下去,不论遭遇到什么,我都要护着姐姐,一定要让姐姐有机会再见到他。”
这时候早已经陷入昏迷的柳如梦,却是听不到灵雨的誓言,只是她那苍白的面容上始终带着笑容,却是令人觉她早已心碎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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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卢照邻《行路难》节选
注2:刘克庄《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改
第六部 天长地久 第四十八章 倾城一舞世所稀
显颇爱声色,闻柳姬之名而喜,召入银安殿,略略数语,乃令起舞,乐师惧王威,曲调不成,王欲斩之,姬曰:“妾舞不需管弦。”乃作无声舞,将士皆醉。
——《南朝楚史·柳姬传》
望着柳如梦消失的背影,逾轮心中悲愤交加,气急攻心,却是又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空荡荡的营帐之中,耳边传来两个争辩的声音,却是尚维钧和丁铭。
只听见尚承业气恼地道:“丁兄,在外面要人的可是大雍的嘉郡王,齐王李显的亲生儿子,若是得罪了他,和议别想有任何希望。”
丁铭冷冷道:“在下承诺了柳姑娘,保护宋逾的性命,雍人声言要将在他们宿卫下惊扰南楚使团的贼子千刀万剐,如果他落入雍人之手,岂不是有死无生,大人只需对雍人说是内部纷争,想来他们也不能进来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