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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只黑瞎子?小松原觉得不可想象,一位孤独老人在深山老林,等一只黑瞎子的到来。
“我已经等了它十多年。”白发老人说。
一只黑瞎子在十多年前,在树洞前舔去他孙女的脸皮后将女孩子咬死,白发老人赶来,野兽逃走。倔强的老人在此等他的仇家,住在它的窝一等就是十几年。
“它活着吗?”小松原问。
白发老人望眼莽苍的山林,说:“活着……它会回来的,黑瞎子临终之前,它要走一遍它曾走过的路。”
小松原对白发老人这种说法未加置否。
树洞壁上挂着一把板斧和钢对撸(一种捕动物的夹子),他的主食就用它获得。那把板斧肯定在熊出现时派上用场。
“我发现一只花斑狼,它正喂崽子。”白发老人说,然后邀请小松原参加捕猎,“打住物我们半擗(对分)。”
62
第一场雪如同无声命令,索菲娅要对仇人动手了。
杀掉宪兵队长她计划了三年多,最后期限定在年底前完成,以第一场雪为信号,就是说她在两年前与雪相约,为什么非得这样做没人知道。
玉米走后,远山老板派来一个女人来伺候索菲娅,此人得到雇主的特别交代,用监视的眼光瞟她,这也是索菲娅提前动手的原因之一。
亮子里镇周围有胡子活动,来报告的人是朱敬轩。
“太君,”朱敬轩使用了对日本人的尊称,很合他的身份,他是满洲国的村长。他说,“胡子昨晚抢了我家。”
胡子打劫某某家,不算什么新闻,胡子抢劫大户人家成为家常便饭,宪兵队长的耳朵里塞满了这样的报告。不过,朱敬轩家遭抢,他很关心,那有一个使他牵肠挂肚的男孩。
“有人受伤吗?”林田数马问。
朱敬轩说没有。
“你家大院也有人能攻进去?”林田数马觉得奇怪,“你家不是挂着红旗吗?”
朱敬轩村长家的烟囱上挂一面小红旗,生活在关东的人们都知道那面小红旗的全部含意,它是告诉胡子此户人家有炮台有护院炮手,你们就不要来抢劫了。敢挂这面红旗向胡子公开警告的人家不多,朱敬轩敢挂,村公所设在他私人宅院中,挎枪的人保护了村公所也保护了他的家。加之背后有日本宪兵队撑腰,胡子对朱家不敢轻举妄动。
胡子常说:砸窑砸响窑。
爱音格尔荒原匪满为患,富裕人家常遭抢劫。朱敬轩怕家产叫胡子搭上眼,为防止意外,购置枪械雇用了炮手,严加防范。并下一道家规:老弱者幽居避世,闭门谢客,息交绝游。陌生人投宿过夜及歇脚打尖一律拒绝,不准开门放进院子。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生怕胡子绑票和探底。
盯上朱敬轩财产这块肥肉的胡子不止一绺两绺,窥视很久的项点脚绺子抢先行动。
几年前韩把头攻打花膀子队,项点脚急中生智,钻进狼洞躲过一劫,他是那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后来重新拉杆子,做上了胡子大柜。
项点脚扮成卖麻花儿的小贩,挑着两花筐麻花儿在朱家院外高声叫卖:“大麻花儿,又甜又香,大麻花呀!”
朱敬轩走亲戚不在家,丁香便秃子打伞——无法无天。她一听卖麻花儿,摆着三寸金莲,拽着儿子洪达,叼着铜锅玛瑙嘴的旱烟袋,颤颤巍巍走出正房,被管家王青龙笑脸拦住,他婉言劝阻道:“夫人,当家的留下话啦,谁也不准出院,外边挺乱的,少爷更不能出院。”
“兔子胆,怕这怕那,怕胡子牙长咬了你的脚后跟?”丁香揶揄道。
当家的话听与不听她不在乎,宝贝儿子万万别出差错。她也知趣,哄儿子回屋后自己转身到院子里,为摆摆她的威风,冲着守门人喊:“放卖麻花儿的进来,我要尝尝。”
守门人迟疑,瞧着急冲冲跑来的管家,朱敬轩不在家,整个院的事务管家王青龙说了算。
“别开门,”管家制止丁香的愚蠢行为,陪着笑脸对她说:“生人……万一是胡子就坏菜啦。”
“咋地?我他奶奶腿的说话不好使?”丁香撒泼、发淫威,冲着管家跺脚大吼,“放进来,出啥娄子我顶着。”
管家王青龙没再坚持。他是朱敬轩的私塾同窗,望门投止又寄人篱下,当管家仰人鼻息,必须望主人脸色行事。丁香胡搅蛮缠横推车,朱敬轩拿她也没办法,惧几分让几分,何况自己受制于人的人,真的得罪她,日后会有好烟抽?
王青龙叫守门人放小贩进院,自己转身钻进炮台,对持枪护院人耳语一番。
项点脚将麻花儿挑子撂在刁蛮的女人面前,目不斜视,客气地说:“太太尝尝吧。”
麻花炸得颜色正味道香。
丁香咂嘴,说自己牙口不好,得让孩子出来尝尝。她朝屋内喊:“洪达,你出来!”
女儿装束的朱家少爷抹把鼻涕凑过来,项点脚递上一根麻花儿,说:“小、小姐尝尝吧。”
拿起麻花儿朱家少爷狼吞虎咽,转眼工夫报销了,抹抹油嘴,还盯着筐里的麻花儿。
项点脚见丁香目光贪婪,是贪图小便宜的人,即来了主意:好,让她满意。他拿起麻花儿递给朱家少爷,说:“瞅你吃得这么香,说明我的货好。今个你吃多少我供多少,不收钱。”
“吃吧,光够造(吃)!”丁香鼓励着。
时间的拖延,项点脚得机会多看几眼院内设施。
嘻!丁香自鸣得意。朱家少爷也极聪明,完全理解娘的心意,拼命吃麻花儿,眼看着半筐麻花儿见了底。
“太太,请你照眼我的东西,我去利索利索。”项点脚佯装要去小解,问:“茅坑在哪儿?”
“后院,挨猪圈。”丁香看着麻花儿手直痒,想趁他不在场拿一些,假意道:“快点儿回来呵,你心眼儿太实啦。”
项点脚向后院走去,顺着墙根走,暗记下地枪的位置。四角炮台好对付,马队最怕的地枪探不明白,要吃大亏。
朱家大院有两双眼睛注视胡子项点脚的一举一动,朴美玉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向外看着;另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项点脚,见他东瞅西望,双腿走路呈骑马姿势,可见是长年马背上颠簸的人。
管家王青龙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一定是胡子入院探路。
项点脚走出茅房,转悠到前院,基本看清了地堡暗枪。筐里的麻花儿所剩无几,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我该走了,你家小,哦,小姐这样爱吃我做的麻花,改日多送给你们点儿。”
朱家少爷的女儿装束,外人冷丁扎眼以为是女孩子,以假乱真为了某种安全着想。但是项点脚还是看出来是男孩,因此称呼起来就有点拗口。
颤悠悠的挑子刚到大门前,忽然飞来一条绳子,蛇舞似地在头顶盘旋,项点脚躲闪不及,被勒住脖子,货挑子摔出老远。
“没想到吧。你撅尾巴我便知道你拉几个粪蛋。探路,你走错了地方。”炮台上管家王青龙说,他接下去吩咐看家护院的人:“吊到马棚子里去,狠狠地打,留口气就行,等当家的回来再做最后处置。”
马棚子吊起项点脚,四个人皮鞭子蘸凉水轮流抽打,歇人不歇鞭。
项点脚周身淌血,他咬牙挺过,缓过口气来就大骂:“王八犊子!爷爷饶不过你们。”
一天折磨下来,项点脚素日那般威武不见啦。身子像散架子似的,头昏沉沉的耷拉着,吊在马棚子梁柁上,料他也挣不开绳子。挣开绳子又怎样?遍体鳞伤又能逃哪儿去,一丈多高的院墙,炮台昼夜有人把守。因此,朱家人把他一个人丢下,到前院去睡觉。
夜半,出现一条人影,灵捷地钻进马棚子,割断绳子放下项点脚,“后墙有暗门,直通北岗子。”
项点脚听出救他的是个女人。她是什么人?为啥要救我?这些都没弄清, 逃出魔掌要紧。他随那人来到后院北墙, 挪开数捆高粱秆子, 露出朱家修的暗道密门。
爬进暗门,项点脚回身问:“你是谁,我日后一定报答。”
“我叫朴美玉,是朱家的人。”她说,“我有杆沙枪,可以制服东南角炮台,你们从那儿上。”
“后天晚上,你开枪为号。”胡子大柜说。
项点脚回到绺子做了充分准备,擦枪磨刀,趁一黑夜围住了朱家大院。
咚!东南炮台一声枪响,项点脚使出吃奶的劲儿喊:“压(冲)!”
胡子很快爬上围墙,加之朴美玉院内配合,朱家土窑被攻下……
“朴美玉?”林田数马听到一个令他兴奋的名字,他问:“她的眼睛……几只?”
“一只。”朱敬轩吃惊宪兵队长认得朴美玉。
“她现在哪里?”
“和胡子一起跑啦。”
朴美玉到朱家不久,就受大太太丁香的气,她竟荒唐地规定,每月只准朱敬轩到朴美玉房里干一次那事,余下的日子空房空守;喂猪打食,丁香拿朴美玉当仆人使唤,连自己的尿罐子(夜壶)也让朴美玉给倒给刷……忍受不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她放走被缚的大柜项点脚,为胡子攻打朱家充当了插扦的(卧底),尔后心一横当上胡子。
“我是怕他们还来抢劫,万一哪天绑了少爷的票。”朱敬轩把少爷两字说得很重。
林田数马抬头扫了朱敬轩一眼,说:“你必须向我做出保证,少爷人身绝对的安全,绝对。”
“所以我来请太君去消灭项点脚绺子,逮住朴美玉……”朱敬轩说。
“你走吧!”林田数马扬手轰赶走朱敬轩。
朱敬轩悻悻地走了,看来他把官报私仇的事想得忒简单了。
林田数马赶走朱敬轩,并没有把朱敬轩讲的事赶出脑海,他在想独眼朴美玉,她果真被人抠去一只眼球,是小野还是小松原?假如是小野抠了朴美玉的眼睛,那么小松原抠的谁的眼睛?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右眼睛黄澄澄不是朴美玉的,她眼珠如黑葡萄……
索菲娅把林田数马死期安排得很浪漫,黄楼旁开满晚秋的花朵,最鲜艳的是打碗花(牵牛),粉的紫的索菲娅让它们开满床,在她的身体上绽开。
林田数马呆望成为一件艺术作品的索菲娅迟疑不决。
“你怎么还不……”
“美仑美奂,我不忍心破坏。”
“我渴望破坏!”
花丛中那件美妙的事情许久才开始,林田数马如一只蝴蝶飞入花间翩跹……一个铜蜡台有力地击打林田数马的头部,两三下,蝴蝶轻飘飘地落下去。
看到血的索菲娅胆怯了,尤其是他那只狼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着仇恨的强光,骇人。杀死胡子大柜铁雷时,也这样三下五除二,人的生命有时脆弱如纸,只那么一撕扯就碎。坚硬的铜蜡台砸在他的头上,血汩汩地流出,她确定林田数马已死,毋需再砸下去。
事实上, 她无比惊惶, 狼眼在这个时候迸射的仇恨之光, 令她瑟瑟发抖, 手怯了。
事先的充分准备,索菲娅顺利逃出软禁三年多的黄楼,她最后望一眼远山造酒株式会社,急速逃走。
63
蹓蹄公狼杀死大青狼,夜晚去钻王后的洞,遭到杏仁眼的拒绝,这是它万万没有想到的。
杏仁眼堵在洞口,目光冷冰冰的,神情严肃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蹓蹄公狼,它不肯接受狼王。
蹓蹄公狼绅士风度,作狼王必须具有绅士风度。杏仁眼的拒绝,它没强迫,那样会让全群瞧不起。百里迢迢赶来,满心欢喜与久别的王后相聚,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
蹓蹄公狼慢慢站起身,十分挫败地离开。
杏仁眼对狼王为什么如此冷漠, 应该说是错综复杂的, 根本的原因, 还是洞穴里的秘密, 家庭成员中多了狼孩, 它怕性情暴躁的狼王不接受, 使狼孩受到伤害。
狼孩人类的年龄四岁,还是个娃娃,狼的四岁已是青年了,和韩根儿同吮一个乳头那只狼,辈分上说是狼孩的哥哥,它早已离开了母亲杏仁眼独立生活,现在洞里的狼崽,是大青的女儿,它和狼孩相处得很好,母亲外出捕食,他在家照顾小妹妹。
小妹妹还没长出牙齿,嚼不动沙鸡的骨头,倒能吃些沙鸡胸脯和肝肠类的软物。狼孩很有大哥哥样子,母亲叼回的食物他最先给小妹妹吃,绝不与它争夺。
杏仁眼满意孩子间的友谊,动物的亲情不像人类是一生的,而是阶段性的,嗷嗷待哺时代是母子父子,成年后可能是情敌,超越道德的界线被人类视为牲畜——乱伦。
残酷一点想,杏仁眼可以成为狼孩的妻子,狼孩也可能成为小妹妹的丈夫,繁衍是狼族的第一,只要能构成生育,谁和谁都没关系。而此时此刻,它们是纯粹的母子关系,因为它